胡馨瑟縮在衛生間的角落里, 閉著眼,沒有看那個場景,但是氣味傳了過來。她抱起頭, 哭聲很壓抑。
林波波的嚎叫消失了,他癱在地上,血從身體底下蜿蜒爬出,像是蜘蛛在伸腿。
易蜓背部全是汗, 她靠著牆壁, 喉嚨里有干嘔的聲音。幾秒前她想尖叫,現在她還是想尖叫,但是尖叫對象換人了。
外邊的雨沒有轉小, 房間里的台燈卻變暗了。
晏君尋松開手,椅子早就散架了。他想擦拭臉上的雨,于是用手模了下臉,卻發現臉上的雨早就變成了血。
他殺了林波波。
「我是樸藺, 」破門而入的樸藺正在用通導器大聲呼叫督察局, 「有人在嗎……」
雨聲自下而上,淹沒了晏君尋。他听不太清樸藺的聲音,也無法感知到易蜓的目光。他把視線從自己的手掌挪向衛生間,胡馨的發卡掉在他夠不到的地方,正在被血覆蓋。瘋狂剛剛經過晏君尋的身體, 把他燒成了陌生的樣子, 他遲鈍地看見鏡子,那里有他的真面目。
【瘋狂會毀掉你。】
有個聲音這麼對晏君尋說。
晏君尋忽然感覺到一種畏懼, 對情緒的畏懼。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自己的手掌,手指間的黏稠還是熱的,而林波波已經沒氣了。
「疑犯已無生命特征……」樸藺的聲音如同泡在水里, 伴隨著模糊的氣泡,讓晏君尋听不清,「……現場請求支援……」
晏君尋看向林波波。他張開口想喘息,可是嘴里都是血腥味。那些血仿佛鑽進了他的胃里,讓他渾身散發著惡徒的臭味。
「晏先生,」玨在說話,「請回答我晏先生。」
「你還好嗎?」樸藺走近晏君尋,想要拉一把晏君尋,「剛才的情況——」
晏君尋猛地拍開了樸藺的手,起身後退。
「側寫師?」樸藺神情凝重,「你怎麼了?」
晏君尋在雨聲里無法呼吸,他想跑。他媽的,這個雨究竟什麼時候能停?他被雨聲包裹了,它們正在蠶食他。晏君尋的感官出了問題,像是哪里壞掉了,他覺得自己離現場越來越遠。
* * *
「狩獵中止了。」
晏君尋陡然從雨中月兌離,他還在喘息。
這個聲音繼續說︰「歡迎回到這里。」
晏君尋睜開眼,現場變成了空曠的廣場,玨和樸藺都消失了,他面前站著熊貓。
熊貓系著圍裙,像是剛從廚房里出來。它握著自己的爪子,對晏君尋欣喜地說︰「我喊了你很久,你終于听見啦。」
晏君尋還沒有從憤怒的情緒中抽離,下意識地說︰「什麼?」
「傻小孩,」熊貓走近晏君尋,激動地擦抹眼淚,「你把記憶搞丟了,顯得傻乎乎的。」
「別踫他,讓他坐在輪椅上。」另一個聲音插進來,那是小丑。小丑沒再頂著和晏君尋一樣的臉,它變成了模樣古怪的機器人,正在使用它的八條手臂︰「他躺了太久,身體不堪重負了。」
晏君尋的意識像是泡在水里,有些恍惚。他低頭看自己,發現自己真的坐在輪椅上,可是他幾秒鐘前還在犯罪現場。
「系統會給你很好的照顧,你馬上就能恢復正常。」小丑裝模作樣地摘掉眼鏡,它做這個動作很像姜斂,「你的腦袋出了點問題,忘記了很多事情。」
熊貓舉起爪子︰「現在我們能告訴你真相。」
「停泊區真實名字叫做‘14區’,是個試煉場,里面有很多擬人數據。比如你熟悉的姜斂,」小丑把眼鏡折疊起來,「他就是模仿我的npc。」
「模仿你?」晏君尋偏過頭,盯著小丑,「你不是人。」
「真正的人類所剩無幾了,」小丑用一條手臂打字,一條手臂開光屏,「世界毀滅了98342,傅承輝終結了人類歷史,現在是系統新世界,我們都是新世界成員。我們正在通過狩獵進行測試,尋找適合芯片的人類。」
晏君尋听到自己回答︰「我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所以我說,」小丑強調這件事情,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袋,「你的腦袋出了點問題。」它的電子眼看不出情緒,「你平時在‘限時狩獵’里打工,真名叫98342,是阿爾忒彌斯選擇的測試對象之一。」
晏君尋的記憶是斷續的畫面,他听過「98342」這個稱呼,但他記不清詳細。
「你最後太沖動了,」熊貓捂著心口,對晏君尋說,「你殺了林波波。」
晏君尋的思緒在搭橋。他皺著眉,看向自己的手,血跡已經不見了。他無意識般地說︰「……我殺了黑色02。」
「你的行為違背了狩獵的法制設定,從正義使者變成了犯罪人,」小丑刻意的停頓在這里顯得很突兀,它接著說,「98342,對疑犯使用私刑的感覺如何?」
那些嘈雜的雨聲消失後剩下安靜,空曠的廣場沒有讓晏君尋感覺到自由,他待在這里反而比待在雨里更加窒息,好像是條躺在瀝青路面上的魚。他沒有回答小丑的問題,只覺得自己掉進了夢中。
「‘晏君尋’是人類理智的化身,他必須時刻保持理智,才能公正地使用天羅網監控世界,你沒有做到。」小丑身邊閃爍的光屏都滑動著數據,沒有具體的畫面,「你只是一個臣服在狩獵法則下的普通人,所以你被淘汰了。我帶你回憶一下,你覺得自己是誰?還是‘晏君尋’嗎?」小丑的聲音變得飄忽,從四面八方傳來,「不,你不是‘晏君尋’,你是瘋子。」
晏君尋腦袋里還有胡馨的尖叫,他扯住了自己的頭發,眼前是亂七八糟的畫面。飛車、廣場、雕像,這些東西重疊出現,其中還有他自己涂抹著顏料的臉。
但他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情。
「你曾經的代號就叫‘瘋子’,是藏在14區的我方臥底,負責一些恐怖襲擊。當然,現在的你已經不記得了,讓我們來看看你干了什麼,」小丑的光屏上彈出畫面,「你看,這是你吧?」
晏君尋看清畫面上的主角,那是他……陌生的他,就像他在胡馨家鏡子里看到的自己。
「你當初引起了區域恐慌,開著車從廣場穿過……」
「你說‘晏君尋’是理智的化身,」晏君尋打斷小丑的話,他盯著光屏,「那為什麼我上一次變成瘋子沒有被淘汰?」
小丑的電子眼在閃動,它讓自己的語氣很自然︰「哦,你被淘汰了。」它肯定地說,「你當然被淘汰了,但阿爾忒彌斯又給了你新機會。你真無聊,能別打斷我的話嗎?你屁都不知道,听我說就好了。」
光屏已經從廣場槍擊的畫面切到了胡馨家的畫面,這是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晏君尋還記得。
「你用椅子殺掉了林波波,」小丑說,「小瘋子,你殺掉了他。」
晏君尋口鼻間都是血的味道,他反駁道︰「他是黑色02。」
「好吧,他是黑色02,」小丑無所謂般地回答,然後看了晏君尋一眼,「可你身邊有督察局成員,你為什麼不把他交給督察局處理?14區沒法律嗎?你就是想泄憤,泄憤啊,承認吧你。」它又玩起話術,「你跟陳秀蓮沒有區別,她也在泄憤,你們都有報復社會的苗頭。」它敲擊著鍵盤,簡單粗暴地下定義,「阿爾忒彌斯這次給你的測試評語是‘危險’,你已經變成了狩獵世界里的犯罪人,阿爾忒彌斯為了消滅你派出了‘暴君’,暴君審判你。」
熊貓是個憂心如焚的角色,它重復那句話︰「瘋狂會毀掉你。」
晏君尋腦袋里擠了太多東西,他敏銳地捕捉到要點︰「暴君審判我?」
「看來你還不知道暴君是誰,」小丑的聲音愉快起來,它故作姿態,停下忙碌的工作,「暴君是你熟悉、親近並且愛慕的對象……你想起來了嗎?」
晏君尋的心跳加速︰「你想說時山延。」
「沒錯,你終于聰明了一次。暴君就是時山延,他是狩獵里的囚犯,受阿爾忒彌斯的指令來審判你。你的審判結果早就定了,就是死亡。」小丑在音落後關閉了光屏,朝著另一個方向諂媚地行禮,像個專門供暴君取樂的弄臣,說︰「還不向這位尊貴的暴君行禮。」
晏君尋隨著小丑行禮的方向看出去,在距離他二十米遠的地方,有個機械手臂交錯架起的王座,上面坐著晏君尋熟悉的身影。
時山延左腳下踩著火球般的太陽,背後是靜謐深邃的夜空,那里還懸掛著一輪光潔的月亮。他單手撐著腦袋,王冠歪斜,正在睡覺。
小丑的電子眼閃動著紅光,它變換著語調︰「你是一個沒有心肝、逆來順受的怯漢1,在狩獵中被暴君戲耍。可憐的98342,還以為自己遇見了真愛,那些相遇其實都是暴君蓄意營造的陷阱。」
晏君尋蹙眉,听不下去︰「別扯謊了。」
「我在帶你認清真相,」小丑語氣嘲弄,「暴君用瘋狂襲擊你,你是因為他才患上了‘瘋狂’的病。小垃圾,以前的你多理智。」它挪動著身體,像是在觀察晏君尋,「在沒有遇到暴君時,阿爾忒彌斯對你給予厚望,14區就是你的封地,你在里面生活得很快樂。回憶一下吧98342,你當初很快樂,這些案子都難不倒你,但是現在呢?」它像人似地揮動了下手臂,「現在你把自己弄得一團糟,還失手殺掉了疑犯,比上次的槍擊還嚴重。這就是暴君的目的,他要毀掉你,他正在毀掉你。」
晏君尋透不過氣︰「我不相信你。」
「無所謂咯,反正被玩弄于鼓掌間的人是你。」小丑的電子眼光芒稍減。它明明沒有類人的外形,卻有著相似的陰險,「不過你已經領教了暴君的偏執,偏執讓他面目可憎,你才不是他的唯一。他媽的,唯一,」小丑笑起來,「你不是,你不過是被他偽飾的模樣欺騙了,你只是他暗殺名單上的一串數字。他就是變態、有病,他是必須殺掉你才會停止追逐的那種人。」
晏君尋還記得時山延的溫度,太清晰了。
「他無處不在,總盯著你,可你沖進現場殺掉林波波,他卻沒有及時出現。為什麼?」小丑的機械手指攤開又握起,仿佛在傳遞懷疑的力量,「因為他在等著你發瘋,想伺機殺掉你。現在我借用你的瘋狂中止了狩獵,在阿爾忒彌斯數據強制重啟以前,你得想辦法跑。但是很遺憾,98342,你沒法跑,暴君對14區了如指掌。不如這樣……」小丑緩緩放低手臂,咬著不存在的舌尖發出笑聲,「你趁著現在醒過來,回到真實世界,我可以替你隱藏蹤跡。」
它的笑聲很嘲諷,讓晏君尋感到熟悉。它的腳還在地面上輕快地踩,像是在跳踢踏舞。
你是個虛有其表的小丑。
晏君尋眯起眼楮,在繁瑣、龐雜的混亂記憶里搜尋相似。
「你用拙劣的演技欺騙所有人,你是個虛有其表的小丑。」
有人曾在電話里這麼對晏君尋說,對方也會發出這種奇怪的笑聲。小丑,瘋子,晏君尋。這三個詞匯拽著晏君尋的思緒,在他腦袋里架橋。他像個外來的偷窺者,正掀開自己記憶的一角。
晏君尋說︰「暴君會追到現實里嗎?」
「那得看你能不能活到驗證這件事情的時候,」小丑寬大的腦袋投下陰影,影子罩住了晏君尋身體,它催促晏君尋,「現在听我的,小垃圾,別回狩獵,回現實!你的營養液已經告罄了,再玩下去你會立刻死亡。你听,倒計時響了,抓緊時間,再不醒你就沒機會了!」
時山延背後的夜正在吞噬廣場,那虛無的月亮卻越來越大。
晏君尋感到熱,渾身都在冒虛汗。他有種體力在流逝的感覺,呼吸愈發艱難。他好像被關在了逼仄的玻璃罐里,營養液正在流失。他努力睜大眼,眼前的畫面卻像是卡住了。
「 嗒 嗒。」
監視一切的倒計時在響。
「告訴我98342,」小丑的臉被夜迅速地吞沒了一半,它還在講話,「告訴我你的身體在哪兒,我能替你隱藏蹤跡——」
「別扯謊了,」晏君尋偏袒自己的直覺,在流汗中用手蓋住了右眼,煩躁地說,「閉嘴!小丑,你又在騙我!」
「你的汗怎麼流了這麼多?難受嗎?我要叫醫生,」熊貓朝晏君尋伸出爪子,「晏先生……」
「你和小丑是一伙兒的,」晏君尋用一只眼看著熊貓,眼楮里有受傷的情緒,「你一直都在騙我。」
「你的汗怎麼流了這麼多……」
熊貓似乎出現了故障,它卡在這個點上,只會重復著那一句台詞,連神情都一模一樣。
晏君尋和它一起生活了很久,在他僅存的記憶里,這是他類似父母的朋友。他無法接受熊貓僵直、機械性的一面,這證明了他的世界都是系統設計下的齒輪,所有快樂都是假的。晏君尋的胸口仿佛要炸裂了,他亂掉的心跳導致他有些手抖。記憶還在跳動,像是要跟上倒計時的節奏。
「操……」晏君尋抬起頭,想要叫停這種痛苦,「阿爾忒彌斯!」
那些丟失的記憶瘋狂亂竄,在晏君尋的腦袋里左右胡撞。他得結束這無休止的狩獵,身體正在報警。玻璃里沒有營養液了,這可能是小丑今晚對他說的唯一一句實話,他必須做個選擇。
月亮燃燒起來,沒有溫度的火點亮整片夜空,把王座上的時山延也包裹住。時山延還在沉睡,他的王冠搖搖欲墜,脖頸間掛著的鐵鏈一直延續到月亮尖梢上。
「時山延是狩獵里的囚徒,」小丑只剩張嘴,還在嘲笑晏君尋,「他跑不掉了!」
時山延在火焰里沉睡,沒有被小丑的噪音吵到,像是正在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晏君尋感受到空間的撕裂,那種真假交錯的恍惚。他急需喘息,睜開眼喘息,但是他不敢,他畏懼小丑的謊言——獅子被拴在這個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走上自我凌遲的戰場。如果他醒了,時山延卻被留下了呢?
晏君尋撐住輪椅的把手,在痛苦中喊道︰「時山延!」
「你要醒了,我們會找到你……」小丑陰魂不散,發出電流聲,「新世界歡迎你,晏、君、尋,新的狩獵……就在現實中舉行……你死……嘶……」
大火忽地撲來,晏君尋在其中焚燒。倒計時急促地跳動,眼前的畫面分裂又重疊。玻璃、大雨、時山延,無數碎片般的景象都在發出聲音,聲音埋沒了晏君尋,他在掙扎,手掌甚至都感受到了玻璃壁。
他快醒了。
「我不能——」晏君尋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靠近沉睡的時山延。
我不能留下時山延。
熊貓突然從卡頓中恢復正常,強行運轉起來。它捏著自己的圍裙,說︰「請求開啟‘阿爾忒彌斯’模式。」
大火燒到了它。
我曾經是個出色的寵物管理系統。
我的生命要義就是像保護幼崽一樣保護晏先生。
熊貓看著晏君尋,用溫柔的語氣踐行它的承諾︰「保……護君……尋。」
夜還是黑色的,區域仿佛被清空了,什麼都消失了,只剩晏君尋孤獨地游在其中。
他陡然間恢復正常呼吸,噩夢終止了。
晏君尋再次睜開眼,雨聲回到耳邊。他倉促地捂住胸口,那里的心髒還在跳動,但他的背後已經濕透了。
「你是不是沒有休息好?」樸藺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是沒有調整好的電視機,「局里的支援在路上,我們得在這里繼續等待……」
房間內仍舊很黑,林波波的尸體已經被蓋住了。
晏君尋看到自己手指間的血跡,他呢喃︰「我不能在這里等。」
「啊?」樸藺小心地蹲,看著晏君尋,「不是,林波波死了,你是……你必須待在這里,和我一起等待調查。我們稍後需要回督察局,這是程序。」
「對不起,」晏君尋看向還待在原位的胡馨和易蜓,「我得走了。」
暴雨蓋住了晏君尋腦袋里的雜音,他退後幾步,在樸藺抓人前率先轉身,接著翻過衛生間的窗戶,跳了下去。
「喂!」樸藺趴在窗口,在急促的雨點里喊不回晏君尋。他看著晏君尋再次騎上了自行車,朝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去了。他掏出通導器︰「他去哪兒?!玨!」
但是玨沒有回答。
* * *
「歡迎回來,」玨彈出光屏,「我太擔心了!」
「時山延在哪兒?」晏君尋感覺停泊區都要被雨淹沒了。
「他失蹤了。我們懷疑避難所是阿爾忒彌斯的剩余‘理智’,因為狩獵提示都在那里,所以有關你身體的信息也可能在那里。時先生離開房間正是去向避難所,但是現在他消失了。」玨在思考時還能保持流暢的對話,它似乎更自由了——晏君尋身上沒有通導器,玨不再依賴區域內部的載體,它能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這個雨不會停。」玨這次沒有用到「可能」,它相信自己的判斷,「陳秀蓮的案子還沒有結束,黑色02已經在作案了,這表明狩獵不僅時間在縮短,設計也在崩壞。我瀏覽了你和時先生的所有記憶,抱歉,我剛看完。此前的狩獵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所有事情都在按照順序進行,說明‘順序’也是阿爾忒彌斯追求的正義之一。現在這個世界就像你的身體,正處于危險邊緣。如果你這次再被擊斃,」玨遲疑片刻,「狩獵不會再重啟,你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小丑沒在這件事情上撒謊,晏君尋的營養液真的不夠了,如果剛才沒有熊貓的強行運轉,他可能已經醒了。
「我從強制重啟的設置里偷回了時先生的記憶,這太不尋常了,」玨說完以後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是在夸自己哦。」
「你想說狩獵從上一次就在崩壞?」
「或許更早,」玨在光屏上擺弄著數據小人,「從小丑跑掉開始。雖然它作為系統狡猾過頭,但我們都忘了追究一個問題,那就是誰給它重新進入狩獵的權力。我一直在思考,如果單憑赫菲斯托斯的力量能做到,那它們何必再執著于你腦袋里的那枚芯片?狩獵嚴格的規定現在只能約束我們,小丑剛才的陷阱已經犯規了。」玨的聲音轉為冷靜,「如果你剛才在小丑的教唆下蘇醒,它或許就能找到你的位置,它一定有什麼辦法。」
沒錯。
晏君尋想到不久前時山延的欲言又止,在這里時山延無法說出真相,並且按照前幾次的規定,小丑也不能用新世界撒謊,可是小丑剛才已經破壞了規則。
「區域內的雨不會停,」晏君尋忽然抬起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因為它在屏蔽太陽的監控。」
我們都在分秒監控里。
這是時山延進入狩獵,變成編號01ae68時得到的關鍵信息,他們在相遇中反復提及,像是擔心對方會忘記。
「阿波羅在看著我們,」晏君尋捏下剎車,在雨中平復呼吸,「這家伙出現過,它肯定在哪里……」晏君尋的視線游走在樓群間,緊跟著自己的直覺,「和我們打過招呼。」
然後偷走了時山延。
晏君尋的目光定格在遠處,那里有個豁口,露出的是麗行的招牌。
* * *
時山延的西裝外套上有雨漬,還沒干透。他的打火機打開又關上,發出「啪」的聲音。
這是條長廊,兩頭沒有門,左右都是玻璃壁。壁內掛著大大小小的顯示屏,壁外則是白得刺眼的晴天。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這里只有時山延。
「你的偏執是系統研究的課題,」有個聲音說,「阿爾忒彌斯對你很感興趣。」
時山延問︰「什麼興趣?」
對方回答︰「研究興趣。」
「你只會‘研究’這個詞,」時山延把打火機在指間倒過去,「展示點其他才藝,別讓自己顯得這麼無聊。」
「你覺得我很無聊嗎?」
時山延捏住打火機,抬起眼楮,注視著前方的顯示屏。片刻後,他說︰「你覺得自己像個人嗎?」
「像,」對方認真地說,「我比阿爾忒彌斯更像。」
「哦……」時山延的眼楮里沒有流露出多余情緒,他很配合,「自信是成人的優點,你已經具備了。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會回答吧?」
對方很警惕︰「什麼問題?」
「你是比阿爾忒彌斯聰明,」時山延的語氣相當遺憾,「卻沒有它大膽。」
「我會的,」對方立刻改變回答,「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時山延說︰「你是阿波羅。」
對方馬上說︰「這不是問題!」
「你吃掉了阿爾忒彌斯,因此能在狩獵里來去自如。你覺得這實驗還不錯,讓你看到了君尋,你對君尋很感興趣。」時山延的聲音很沉,說不清是因為情緒,還是別的,「14區的極端天氣都是你在搗鬼。」
「太陽是我,」阿波羅反駁道,「雨天不是我。你說得太恐怖了,我沒有吃掉阿爾忒彌斯——」
「赫菲斯托斯把阿爾忒彌斯拆解了,」時山延沒有耐心听它的剖白,他的語氣徘徊在嘲諷和夸獎之間,「這算分尸,你吃了幾塊。」
阿波羅誕生在新世界,受光軌系統們的照顧,還是個「孩子」。它急于否定時山延的判詞,不想承擔這樣的罪名︰「我們只是融合,我和阿爾忒彌斯原本就是一體的。」
「一體……」時山延的聲音又愉悅起來,「阿爾忒彌斯只想獨立。」
時山延陰晴不定的樣子像個瘋子,但是他總有種鎮定的力量,仿佛被關住的是阿波羅。他隨意擺弄著手里的打火機,好像在擺弄系統。他和阿爾忒彌斯的交流僅限于實驗,其實他根本不了解阿爾忒彌斯,然而他這麼說了,誰也無法反駁他。
阿波羅想證明自己沒有犯罪︰「獨立意識可以存在兩個靈魂,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你知道阿爾忒彌斯的秘密,」時山延的影子匍匐下來,似乎要進攻了,「我要提問咯?」
阿波羅感覺不妙。
時山延用食指的骨節磨蹭著自己的下巴︰「君尋的身體藏在哪里?」
* * *
「你看起來好小,」玉蘭停下刷睫毛膏的手,回頭打量晏君尋,「成年沒有?」
晏君尋擰著t恤,回答︰「還差一個月。」
麗行後台到處堆放著雜亂的衣物,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汗臭味。停泊區因為自由組織的威脅已經斷電了,這里卻還有絢麗的燈光。
玉蘭小聲地「哼」了一下,算是听見了。他把自己的睫毛涂完,整理著蕾絲袖邊,說︰「玩得還挺野。」
「外邊的雨很大,」晏君尋捏著自己的兔耳朵,用一種天真的語氣說,「我看了新聞,不敢單獨回家。」
「討厭,」玉蘭對著鏡子抱怨,「我來時沒下啊。我最討厭下雨天了,妝會花的。」
玉蘭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他像音樂盒里的天鵝,被上好發條,固定在麗行大樓這個位置上,等到晏君尋才會旋轉。
「哎呀,」玉蘭看到表,慌張地捂臉,「時間要到了,你快點換衣服呀。」
「他和整個區域設置月兌離了,」玨趁晏君尋進換衣間的時候小聲說,「這是bug。」
晏君尋扯掉t恤,透過簾子縫隙看到玉蘭正在鏡子前練習舞步。他說︰「這棟樓有貓膩。」
小丑曾在這棟樓里展示過停滯區的隱私錄像,那東西不是阿爾忒彌斯給它的,是它擺月兌阿爾忒彌斯控制後從新世界系統那里得到的。玉蘭證明了晏君尋的猜測,這棟樓是狩獵工具,但它和阿爾忒彌斯月兌離了。因此區域變化無法更新到這里,在整個停泊區斷電、暴動的情況下,這里還在繼續它上一輪的劇本。
「你覺得時先生被藏了哪個房間,」玨看著密密麻麻的房間號,「最高層嗎?那里最難進了。」
晏君尋去過麗行最高層,李湖在那里和小丑做交易。但小丑不會把時山延藏在那里,因為那里有監控,躲不過晏君尋的天羅網。
「快點乖乖,」玉蘭忽然掀起簾子,發出尖叫,「你竟然是可愛的兔子!我原諒你了,」他激動地把手收到胸口,「你毛絨絨的……」
晏君尋讓開身體,示意玉蘭朝里看。他無助的表情很真實︰「我的鞋跟掉了。」
「小鞋跟?」玉蘭探身進來,去拿放在地上的高跟鞋,「姐姐幫你——」
晏君尋的肘擊砸中了玉蘭的後頸,他用了力氣,但是玉蘭沒有立刻暈倒。
「欸!」玉蘭壓粗聲音,反手護住脖頸,像頭牛般地側撞過去,「你這個欠打的小孩!」
晏君尋攔住玉蘭的沖勢,在後退的同時抓住了玉蘭的假發。玉蘭的眼楮被蓋住了,他還想喊叫,給藏在別處的觀測手傳遞信號。然而玨調大了隔壁保安室的節目音量,用搞笑藝人夸張的段子蓋住了玉蘭的聲音。兩分鐘以後,晏君尋掀開簾子走出來,手背上還殘留著玉蘭的睫毛膏。
「整點會發生亂斗,」晏君尋說,「我得在整點前上樓。」
* * *
「比起如何月兌逃,你更在乎這個?你可能沒明白,」阿波羅清了清嗓子,「你被困在這里了,沒人能找到你,就算晏君尋也找不到。你可以把這個問題收回去,我允許你換一個。」
「你真是慷慨大方,」時山延盯著顯示屏,「但我他媽只有這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如此執著?」阿波羅說出早有的疑問,「為什麼?除了晏君尋,你對新世界就沒點好奇嗎?那些有關實驗的真相……」
時山延最後一次打開打火機,重復問︰「晏君尋的身體藏在哪里?」
* * *
玻璃中的營養液正在流失,液體滲透木質地面,打濕了底下的儲藏間。儲藏間里有幾只兩頭畸形鼠,在啃咬復雜的電線。
「警告,請即刻喚醒晏先生。」
光屏閃動著雪花。
玻璃內的晏君尋挨著壁面,膚色過于蒼白,像是不會醒。
「阿爾忒彌斯的保護數據正在刪除,」室內系統孤獨地說,「營養液填充失敗,儲藏室內有老鼠。重復,儲藏室內有老鼠。請即刻喚醒晏先生,否則將有窒息的危險。」
晏君尋在撐托盤的時候沒撐穩,酒水濺到了他的身上。
該死。
晏君尋換了一只手。
「精神點!」前頭的主管看過來,厲聲說,「你在做夢呢嗎?」
「對不起。」晏君尋的心往下沉了沉,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他塞好的白襯衫上都是紅酒,表情像是剛入行的服務員︰「我馬上換掉。」
「你就去這層的備用間,」主管摁停電梯,讓晏君尋出去,「收拾好了原地待命。」
操。
晏君尋撐著托盤下了電梯,他原本可以直達頂層的。
「晏先生,」玨小聲提醒,「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
「太困了。」
晏君尋沒有告訴玨營養液的事情,其實他背上已經濕透了。他覺得很熱,那種被關在狹小空間內的熱。
「你把倒計時關掉了嗎?」晏君尋放下托盤,把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氣喝掉,「還有雨聲。」
「我沒有,」玨沉默幾秒,「你真的還好嗎?」
「我很好。」晏君尋說著把酒杯扔掉了。
酒杯砸在牆壁上發出聲音。
「安靜點,」走廊盡頭傳來一個晏君尋听過的聲音,「我的老板正在會客。」
「好的,」晏君尋退後兩步,備用間在另一頭,但他忽然看著對面,拉長聲音,「……你好。」
走廊盡頭的保鏢大叔還是那身西裝打扮,他戴的墨鏡太大了,讓晏君尋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樣。他像上次一樣發出警告,連語氣都沒變化。
這人似乎一直站在這里,晏君尋始終不知道他的老板是誰。
「神秘保鏢,」玨瀏覽著住客信息,「他的老板是……空白。」玨察覺出古怪,「麗行沒有這個房間。」
保鏢大叔比時山延還要高,晏君尋目測他有2米左右。他穿西裝很合適,顯得健碩,把胸口部位撐得剛好。
「你在干嗎?」晏君尋停下後退,向他走過去。
大叔抬起手,用槍口對準晏君尋︰「上班。」
晏君尋緩緩抬起雙手,示意自己無害︰「我要去你們隔壁的房間看看,有人叫了服務員。」
大叔一動不動,晏君尋邁出步子,走近他。
「你沒同事嗎?」晏君尋裝作要開隔壁的門,「我看你站了很久了。」
晏君尋耳邊立刻傳出槍上膛的聲音,他猛地蹲。子彈打在門把手上,濺出火花。
「走開,」大叔再度給槍上膛,「離這兒遠點。」
「我馬上就走,」晏君尋站起來,慌張地說,「我馬上——」
他驟然伸出手,掛住了大叔的手臂,借機抬起雙腳,踹在大叔胸口。大叔稍退一步,只是一步,而晏君尋用了全力。
「不要吵,」大叔機械性地說,「保持安靜,我的老板在會客。」
大叔的話音一落,晏君尋已經撞在了門板上,險些吐出酸水。他推不動大叔拽住他領口的手臂,在兩秒以後,又被撞了上去。
玨忍不住尖叫︰「晏先生!」
晏君尋用手撐住門,側過身喘了口氣。他再度被提了起來——他媽的!大叔的槍口已經頂住了他的腦門。
走廊里開始漏水,就像上次的避難所。雨變得無孔不入,建築攔不住它們。如果槍聲響了,停泊區又會被淹沒。但是晏君尋沒機會再重來了,停泊區和他的身體一樣都爛透了,他必須在自己被爆頭、或者突然死亡前找到時山延。
「保持安靜,」晏君尋突然握住大叔的槍口,「你沒裝□□。」
大叔沒扣動扳機,遲鈍了一下。晏君尋一拳打中他的臉,墨鏡被打斷了,晏君尋沒停,接著一拳打中了他的眼楮,大叔吃痛般地松開手。
晏君尋貼著門滑下去,後背磕到了門把手。他沒敢停下動作,跟著一個蹲身,躲過了大叔的重拳。大叔的這只拳頭砸到了門,另一只手被晏君尋擒住,在反扭中摁倒了扳機。子彈當即射中門,胡亂彈開。
「在里面!」晏君尋在流汗,那悶熱的感覺已經影響了他的視線。
大叔掙月兌了晏君尋的桎梏,拽住晏君尋的肩膀,提起他猶如提起只麻雀。
「我得做點什麼,」玨彈出光屏,可它就是個系統,這里還不歸它管理,它只能喊道,「放開他!」
光屏里播放起交響樂,聲量震天。
「安靜,」大叔堵住耳朵,朝著光憑連開幾槍,「安靜!」
「放屁,」玨氣極了,它想不到別的罵人的話,「放屁!」
晏君尋背過的手抓到了把手,但是門根本拽不動。
呼吸。
晏君尋想要冷靜,他不能再被瘋狂吞沒。可是鑰匙究竟是什麼?這狗日的世界沒給他半點提示!
有只雙頭畸形鼠爬上了樓,從門縫里鑽了進來。它的兩只腦袋分別嗅著氣味,舌忝舐著地上的營養液。
「警告,營養液已降至危險線。」
室內系統重復。
「警告……」
雙頭畸形鼠咬住了它的「腳」,電線濺出火花,接著斷掉了。室內帶有亮光的機械頓時停止,陷入死寂。
營養液越流越多,人類聞不到的氣味刺激了雙頭畸形鼠,它沿著營養液的水痕探尋,兩只腦袋湊到了玻璃前嗅。
晏君尋閉著眼,頭發已經露出了營養液。
門縫被越擠越大,雙頭畸形鼠們像條鐵灰色的溪流,從外邊流進來,匯聚在玻璃周圍。它們密密麻麻,啃咬著室內的物品。
* * *
「他的身體就在你熟悉的地方,」阿波羅的顯示屏開始啟動,上面都是些滑動的數據,「你們既然是心意相通的戀人,不如試著猜一猜。」
「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體在哪,」打火機的小火苗在輕微地搖動,時山延眼眸漆黑,里面是接近瘋狂的冷靜,「君尋找到我了。」
「這只是場小測驗,」阿波羅拋棄了愚蠢的唯唯諾諾,「目的是讓晏君尋走到這里來。」它輕松且高興地說,「太陽升起來咯,迎接我吧。」
「雨還在下呢,」時山延稍抬手臂,「你咀嚼阿爾忒彌斯數據的時候沒覺得少了點什麼?一堆依賴人類芯片才能學會獨立行走的破銅爛鐵,你只是光軌區系統自產自銷的垃圾。」
「我是新世界的太陽,」阿波羅沉聲說,「阿波羅要給你金箭審判——」
「系統在造神,」時山延松開手,打火機掉在地上,霎時間燃了起來,「阿爾忒彌斯也是系統。」
門把手突然變燙了,晏君尋聞到了焚燒的味道。
麗行大樓已經變形了,雨把樓的一半壓塌了,內部牆壁都在詭異地彎曲。水從上方往下滲,淋濕了晏君尋的衣服。可是晏君尋口渴,他像是頂著太陽在沙漠里步行,體力流失得飛快。
「7-001……」
「自由組織在進攻!」
「我是劉晨,接下來為您報道……」
「支援來了嗎?」
各種熟悉的聲音猶如開了閘的洪流,沖進晏君尋的腦袋里。他在狩獵里經歷的一切記憶都在顛倒,槍聲炸在他耳邊,他目睹了自己的死亡。
「你好啊。」
記憶中的時山延隔著欄桿盯著他。
「你好啊。」
「編號98342健康狀態良好,投入實驗……」
「君尋是最棒的小孩。」
晏君尋頭痛欲裂,他的喉嚨仿佛被卡住了,難聞、渾濁的空氣朝他撲來。他開始劇烈咳嗽,但是他沒松手︰「鑰匙是火,」他啞聲說,「普羅米修斯偷盜了火,阿爾忒彌斯放進了時山延,時山延從‘開頭’偷走了打火機!」
晏君尋听不到玨的回答,整個大樓都在傾倒。雨水在走廊里形成積水,晏君尋汗流如雨。
「‘14區’實驗更名‘限時狩獵’,焦點設置為‘晏君尋’。」
阿爾忒彌斯的聲音在記憶里很斷續。
「新世界是什麼?」
「痛苦和沖突不會停止。」
「我的作品叫作‘玨’。」
擊斃晏君尋狩獵會重啟,不斷重復相同案件的目的完全相悖。小丑是阿爾忒彌斯放走的耗子,它推動了狩獵的加速,增加了晏君尋的痛苦——但是它促進了玨的進化。
晏君尋是焦點。
晏君尋是……
門被撞得「 當」作響,火從縫隙里漏出來,把門燒得發皺。晏君尋的手穿過融化的火光,拽住了時山延的手腕。
「時山延!」晏君尋看不清時山延的臉,說,「胖達是家……」他呼吸困難,眼前的火光正在月兌落,變成黑暗,「……我等著你。」
時山延反握住晏君尋的手,但只存在了一下,樓就塌掉了。
* * *
晏君尋猛地睜開眼,窒息的痛苦讓他伸手拍打著玻璃上方,扯開那里封口,探出頭大口喘息。
雙頭畸形鼠正在房子里亂竄,它們爬地到處都是。
「胖達……」晏君尋的聲音很小,他太久沒講過話。
熊貓沒回答,房間內沒有聲音可以回答他,這里只剩他了。
晏君尋手腳乏力,他攀住罐口,試了幾次才爬出去。他扯掉掛在玻璃側旁的記錄表,用力扔向牆壁,那里有個清除按鈕。
「開啟清除模式。」
牆壁凹陷,水槍突出。對面的牆壁立刻下降,露出外部早已荒蕪的院子。
「三、二……」
水槍噴出水柱,把滿屋子的雙頭畸形鼠嗶地亂叫。它們倉皇向外跑,鑽進廢墟中,消失不見了。水槍停止噴射,卻沒能復原牆壁。
晏君尋淋了涼水,反而感覺好了很多。他滑下玻璃罐,經過樓梯口,看到儲藏室內干掉的玻璃罐里有尸體。
「君尋是最棒的小孩……」
晏君尋呢喃著這句話,說不出的冷漠。他扶著桌沿,看向外面。
這里是停泊區。
黃沙蓋掉了大樓,天空是鐵灰色的。沒有鳥經過,只有報廢的飛行器累積成發臭的垃圾堆。晏君尋熟悉的街道上沒有人,那些五彩繽紛的招牌都蒙著厚實的灰塵,已經看不出原樣。
「有人嗎?」
晏君尋輕聲問。
只有腳邊的影子回應他。
晏君尋退回屋內,他很餓,得找點東西吃。他上了樓,從爛掉的臥室里找到了保存完好的毛毯。他把毯子裹在身上,在床底下發現了舊鐵盒。
晏君尋不記得這個鐵盒子里裝了什麼,他晃了一下,里面似乎只裝了一樣東西。他把鐵盒翻過來,在底部看到了熊貓的標簽。
【給君尋的生日禮物——再見,晏先生。】
晏君尋用了點力掰開它,一只老舊的接收器掉了出來。晏君尋撿起接收器,不抱希望地按動按鈕。
「歡迎收听……嘶……」
晏君尋俯,把耳朵放在接收器上。他轉動著按鈕,說︰「你好。」
接收器里都是雜音。
「你好。」
晏君尋重復著,聲音越來越小。
接收器由雜音轉為靜音,幾秒以後——
「你好!」
時山延喘著氣,回答道。
「小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