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山延跳到管道上, 他的槍口貼著晏君尋的額頭,對上方游蕩的蜂型飛行器說︰「7-001在我手里,挪開這些傻狗的瞄準鏡,否則我立刻打爆他的頭。」
蜂型飛行器不再貿然前進,赫菲斯托斯的聲音出現在避難所。它說︰「傅承輝的任務給不了你任何好處, 你最好把7-001交給行動小隊, 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我們不需要有合作的機會, 」時山延笑了一下,「我說了讓他們挪開瞄準鏡, 我不想再重復第三遍。」
赫菲斯托斯對時山延的了解都基于黑豹資料庫, 它對那些特裝任務審評深信不疑, 在幾秒鐘的時間里判定了時山延會開槍。它賭不起, 晏君尋的芯片對它來說太重要了。因此, 它對行動小隊的成員說︰「放下槍。」
赫菲斯托斯和停泊區主理系統不同,它會觀察。它在自己擁有的視角里放大了時山延的面部,不想錯過時山延的任何一個疏忽。它還在試圖尋找擊斃時山延的機會, 畢竟傅承輝證明了,留下01ae86會後患無窮, 這是個隨時都在挑戰規則的危險人物。
「你想要什麼?」赫菲斯托斯放緩聲音, 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急切,「如果是自由, 你已經有了。」
時山延的定位芯片被取出來了,他只要能活著走出這里,就是自由的, 帶著晏君尋只會讓他時刻處于被監控的境地里,赫菲斯托斯認為他沒有這麼愚蠢。
「他一定是想趁機敲詐,」7-004戴著耳機,「他出身停滯區,擅長這個。別讓他得逞,赫菲斯托斯,他根本跑不掉,他今天必須死在這里。」
7-004不想迎接01ae86的報復,他不相信01ae86活過今天後會老實離開。過去那些案例都證明了,01ae86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讓01ae86活著只會迎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我要槍和車,還有現金,」時山延的槍口沒離開過晏君尋的額頭,「我會朝其他方向走,離開這里。你們已經控制了黑豹,造神大業只欠東風,大家以後互不影響。」
赫菲斯托斯說︰「我可以答應這一切,但你就這樣背叛傅承輝了嗎?01ae86,我對你的行為感到吃驚。」
「人類的自私超越你的想象,」時山延毫無心理負擔地說,「我就是愛自由,你得學會理解我。」
「你的槍被收押在光軌區,我只能給你別的槍,」赫菲斯托斯在這場談判里處于下風,它對底牌的暴露感到懊惱,「我還能替你抹消掉‘黑地’信息,保證你不會被任何人追殺。」
「很好,」時山延看著晏君尋,「我也會保證7-001的……完整。」
7-004再次對赫菲斯托斯說︰「不要被他欺騙了,現在就打死他!他不知道芯片在什麼位置,讓他開槍,我不信他真的能打中!」
赫菲斯托斯沒有回答7-004。
98342號「晏君尋」必須是活的,這是赫菲斯托斯收到的命令。它承擔不起任何風險,98342對它們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停泊區,這點它根本無法和7-004解釋。
「希望你說到做到,」赫菲斯托斯對時山延說,「我會配合你。」
時山延脅迫晏君尋舉起手臂。
「朝後退,不用回頭,」時山延用槍抵著晏君尋向後,「我會告訴你方向。」
「和系統做交易的人都後悔了,」晏君尋緩慢地退後,「比如傅承輝。」
「那得看什麼事,」時山延說,「用什麼籌碼。」
「你想往哪里跑?這個世界都在系統的監視下,」晏君尋瞟了眼側上方的飛行器,「不如現在就一槍打死我,替全人類做個貢獻。」
晏君尋似乎總想著死。他在接收器里是這樣,在麗行是這樣,在此刻還是這樣。他對這條命的認知和正常人完全相反,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玻璃以後。
蜂型飛行器緊隨著他們的腳步,赫菲斯托斯仔細听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它對時山延說︰「你把7-001送上來,我會給你車。」
避難所讓赫菲斯托斯感覺很不舒服,它想要時山延到地面上去,這樣它才能全方位控制住局面。
時山延停下了腳步。
即便避難所的光線很差勁,時山延還是能看清晏君尋的臉。
晏君尋褪去睡不醒的神情,在漫天亂飛的灰塵里,安靜得像棵植物。他面對時山延的槍口,眼神里沒有害怕。
他說︰「開槍。」
時山延瞄準晏君尋的心髒。
打這個部位晏君尋不會立刻死亡,他還會有8秒鐘的剩余時間。不論晏君尋在這8秒鐘里說了什麼,他在這個時間里都完全屬于時山延。
時山延覺得這件事對自己太有吸引力了,想一想就會上癮。他注視著晏君尋漂亮、白皙帶著點陰郁的臉,發現8秒鐘根本滿足不了他。他想要更多——最好是從這一刻開始,晏君尋就屬于他。
蜂型飛行器從避難所頂部擠進來,帶著系統攝像頭盤旋。赫菲斯托斯看見了時山延的動作,這讓它產生了一種對局面無法挽回的恐慌。它看到時山延暴露出的後背,當機立斷,對行動小隊下達命令︰「立刻擊斃01ae86!」
蜂型飛行器傾斜過身軀,在成片的嗡鳴聲里,沖向時山延。
開槍。
所有人的心聲都是這句話。
開槍!
晏君尋如此脆弱,一顆子彈就能終結他。但是他驟然看向那些飛行器,提高聲音︰「開槍!」
時山延的槍很快,子彈幾乎是跟著晏君尋的聲音射了出去,正中最靠近他們的蜂型飛行器。蜂型飛行器的攝像頭倏地爆掉了,在半空中彈撞進後方的飛行器群,讓所有飛行器都亂了方向。
7-004坐在行動車內,摁著一旁的操縱員,說︰「趕緊搞定它們。」
可是飛行器已經失去了控制,就像在重現雨夜里發生過的事情,系統信息都被強行中斷了。
晏君尋的視野在迅速切換,他讓飛行器成群結隊地撞在避難所牆壁。那輪番引爆的飛行器就像是鞭炮,炸得底部管道跟著震動起來。他在時山延撲下來的同時,和時山延一起翻滾下管道。管道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兩個人就像跌進鋼鐵灌木叢的困獸。
7-004眼前的顯示屏黑屏了,他說︰「操,又搞這種事情。」他問赫菲斯托斯,「你就不能先弄傻他嗎?反正你們只要芯片!」
「他有阿爾忒彌斯的權限,」赫菲斯托斯冷靜地說,「這是實驗的弊端。要論錯誤,我們就不該把停泊區變成實驗田。」
「我要開槍了,」時山延在飛行器迸濺的碎屑里俯首,「跟我說‘再見’,君尋。」
晏君尋一把握住時山延發燙的槍口︰「你沒子彈了!」
「被你發現了,」時山延眯起只眼,像是被戳穿了惡趣味的玩笑,「但你還是落網了。」
晏君尋不怕子彈,子彈能讓他解月兌,但他怕親吻,怕時山延的靠近。這個在玻璃與玻璃間艱難喘息的小孩,分不清愛和欲的區別,賭錯了就會萬劫不復。
他們離得這麼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傳達到。這是場有預謀的引誘,時山延一直在朝晏君尋釋放自己的吸引力。其中的感情不純粹,它仿佛是淤泥,貪蝕著晏君尋的心髒。
「向玻璃外跑!」
這句話清晰地傳到晏君尋的耳朵里,不是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他呼吸急促,攥緊時山延的襯衫,說︰「你最好發揮作用指南針!」
世界在晏君尋的眼中陡然顛倒過來,蜂型飛行器全部亂掉了。那些新舊交替的世界畫面蜂擁而至,讓赫菲斯托斯頓時發出難耐的聲音。畫面阻礙了赫菲斯托斯的視野,它听到「刺啦」的電流聲,接著小丑倒掛的身體出現在它的顯示屏上。晏君尋正在回放麗行那晚的監控記錄。
「7-001……」赫菲斯托斯的信息被打亂了,「主理系統已經暫停……系統監控阻礙了行動。警告7-001立刻停下來!」
7-004的耳機里出現忙音,他摘掉耳機,打開車窗看出去,發現所有依靠系統操縱的行動車都停下了。
今天天氣很好,雲沒有多少,太陽直曬著地面,無聲無息的風暴正在席卷全場。督察局緊閉室內的姜斂發現主理系統不出聲了,他以為這家伙被自己聊自閉了,但他緊跟著發現主理系統的紅燈也熄滅了,這讓他想起了晏君尋在麗行的那一晚。
失控的氣息從區域邊緣滲入,停泊區的虛擬綠化給出了最忠實的反應。它們消失得很快,快到行人以為是自己眼花。
「回收——」赫菲斯托斯的音量增大,它頹然地喊,「晏君尋!」
晏君尋世界里的陰雨變成了暴雨,他隔著玻璃看到千萬個重疊的自己,但他沒有跑。他蓋住了小黑板,用自己□□擾的真假幻想回答阿爾忒彌斯。
來玩游戲吧。
這句話由小丑開始,輪到晏君尋時已經演變成了窮途末路的瘋狂。那些數不清的虛構畫面沖擠著晏君尋的世界,暴雨是他一生中沒有改變過的背景音樂,他活在控制里。但這就像是場角力,晏君尋正在扳過那個名叫「阿爾忒彌斯」的手臂。
向玻璃外跑,晏君尋!
這是所有「晏君尋」的心聲。
即使玻璃外還是玻璃,打碎它的意識都不會停息。回收沒有用,人類不是機械性的基礎設置。
要麼毀滅,要麼抗爭。
誰也別想操控晏君尋!
晏君尋的心髒在急促跳動,他有些喘不上氣。飛行器猶如流星般成群隕落,世界在他眼里崩塌,他有種即將被拖進碎片旋渦里的恐懼。
但是下一刻,時山延就用行動告訴了他真實在哪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