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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璋在宮里搜羅了搜羅, 翻出了前趙時期的一些典章, 果然殘缺不全。其余的還得慢慢搜羅。

她去了林府找林斐︰「我先列了個框架, 再往里面填內容吧。你幫著看看我的這個總綱可有什麼遺漏的。」

林斐一邊翻看著,一邊問︰「怎地會把這個事交給你了?」

謝玉璋說︰「原是要交給賢妃的, 賢妃有孕了,淑妃又有二皇子, 便交給我了。」

林斐問︰「陛下又怎麼想起要整頓後宮了?」

謝玉璋頓了一下。

林斐抬頭︰「珠珠?」

謝玉璋不知道怎地,不太想將春日宴的事告訴林斐, 只道︰「後宮一直將就著, 總不是個事,遲早要把規矩立起來。」

但林斐皺眉,追問︰「珠珠,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二人相知之深, 非常人可比。想瞞過林斐,不那麼容易。謝玉璋只得告訴她︰「李珍珍膽大包天, 算計陛下。」

將那日的事大致說了, 只在房中發生的細節卻沒說。

李珍珍這事, 主要還是可惱可恨, 但對于聯手捂殺了阿史那烏維的兩個女子來說,卻並不多麼可懼可怕。于她們二人,但不危及生命的事, 都不可懼。

是以林斐沉默半晌,卻道︰「他中了藥,還是放你走了?」

關注的重點卻在這里。

回想起當時李固緊箍的手臂和後來放開的手, 謝玉璋只覺得身體和心里都生出奇異的感覺。她道︰「陛下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林斐卻凝視她良久,放下筆,道︰「珠珠,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謝玉璋怔住。

「陛下是真男兒、真君子,你早就知道。他予你公主之位,予你庇護之諾。有這些,你想要回雲京後安全、安穩、不受辱,都足夠了。」

「則你,為什麼一直都在吊著皇帝?你對皇帝的手段,與當初對老頭子的手段並無二樣。你明顯是有所求的,可你並不想入宮。」

「珠珠,你告訴我,回雲京後,到底還會發生什麼?迫得你不得不這樣?」

林斐總是這樣敏銳,瞞得住誰都瞞不住她。

謝玉璋的眼淚流了下來。

「不管發生什麼,」她說,「阿斐,都和你無關了。」

她說︰「以後的事,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了。」

林斐恨道︰「我和你多少年了,你與我說這樣的話?」

謝玉璋拭去眼淚,道︰「很多年了。但你要問我這些年我最大的成就是什麼?阿斐,我告訴你,便是我將你從草原帶回來,未經折辱和傷害,完好無損地把你送回到林家,讓林家女郎的名聲依然堂堂正正,不因我受損。」

「所以阿斐,你好好過你的日子。你尋個門當戶對好兒郎,為一府主婦。你的才干,便是一族宗婦也做得。你生兒育女,至少兩個。我望你愛他們,如心肝,如寶貝。我望你享夫妻之歡,天倫之樂。」

「至于我,阿斐,我有李固愛我。」

「我在他心中,終究是有點地位的。將來最差,不過入宮給他做一妃妾。他實是個長情之人,對自己的女人盡力地好,讓人放心。倘我無力做別的事,至少也能保住自己,不至于身死。」

都回到雲京了,謝玉璋竟還在考慮身死不身死的問題!

林斐驚懼,捉住了她的手臂︰「珠珠,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兩個人一起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強。我們以前不一直都是一起想辦法的嗎?」

她其實已經想到了︰「是不是逍遙侯府?」

謝玉璋覆住林斐的手。

今生不知道多少次,她們互相握著彼此的手,互相鼓勵。

【我們能做到!】

【我們才不怕!】

【我們在一起呢!】

前世,這只手更是一次次握住她,撐住她——

【珠珠,活下去!】

謝玉璋的心里涌出了無限的勇氣。

她含淚而笑︰「你別管。你姓林,你過好林家女郎的日子便行,你們林家也有自己該做的事要做。」

「可我姓謝的。」

「阿斐,我姓謝。我是謝氏女郎。」

「這一身的血若不能重新換了去,便一輩子斬不斷。便是把將要發生的事平下去也沒用。但逍遙侯府在一日,謝家村在一天,我的一生便注定要仰仗皇權,依附李十一郎。」

「我的確一直都在吊著他。我也早做好了遲早要委身于他的準備。」

「只還不能是現在。我可用的籌碼太少,只能將自己待價而沽,留到最有用的時候。」

「待價而沽」四個字令林斐心痛至極。她垂淚︰「珠珠,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謝玉璋卻笑了︰「當成一個有用的人啊。阿斐,我並不覺得羞恥的。因我有用,或許便能讓一些人不必死,活下去。再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的事了。」

她給林斐拭去淚,道︰「大虎姐姐與我說,我們謝氏女郎,能站著活一天便站著活一天。若不能了,想玉碎還是想瓦全,看我自己。我想過了,玉碎什麼玉碎呢,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于人,我還是要活的。至于瓦全,李十一郎實乃一流人物,若說跟他是瓦全,就太矯情了。事情沒有那麼壞,我只不過是想做到更好。就像商人做買賣,用更少的本,賺更多的利。」

「你別哭。無商不奸,我不虧的。」謝玉璋笑道,「李十一如此人物,若沒有這些拉拉雜雜的家國之事,你以為我不想與他春風一度?你呀,你呀,你沒經過男人,不懂的。」

林斐啐道︰「呸!」

笑中帶淚。

待謝玉璋離去,林斐在房中靜坐許久,召了婢女來︰「看看哥哥可回來了?」

婢女去問了,回稟道︰「三郎回來了,正在書房里檢查九郎、十郎功課呢。」

林斐撲了些蜜粉,遮去哭泣痕跡,去了書房。

林三郎正在考教堂弟們的功課,瞥了她一眼。林斐也不發出聲音,如小時候那樣自去窗邊坐下,安靜等待。

書房中少年郎君聲音郎朗清越,回答兄長的提問沒有猶豫,帶著自信。這真像昔日丞相府的舊時光。只那時,考教人是父親,被考教的是三哥。

那時的三哥,可比如今的九郎十郎還跳月兌得多了。強記博識,有著典型的林家人的聰明。但他的心思不在經書上,他只喜歡畫畫,誓要成為一代大家。他是這一房的ど子,家里人也縱許他。

只歲月把人磨,昔日的風流少年如今眉目沉毅,在弟弟們的面前端坐,便叫他們不敢生出淘氣心思。

待考教完了,書房中的氣氛便輕松起來。

九郎十郎圍著林斐問︰「永寧殿下回去了嗎?」

待知道謝玉璋已經走了,兩人好生失望。林諮過去給他們兩個一人一個爆栗。兩個人捂著後腦勺怏怏離去。

青春年少的歲月如果有父親兄長站在前面,便是這樣美好。

只林斐、林諮都沒有。

「殿下今日過來是什麼事?」林諮問。

林斐道︰「陛下著她修訂宮闈規典。

林諮頓了頓,道︰「公主參與宮闈事頗多。」

林斐道︰「不用擔心,她掌握得好分寸。」

林諮便不多言了。

林斐道︰「哥哥,我過來是想跟你說一個事,困擾我許久了。」

林諮坐下,問︰「什麼事?你說。」

林斐道︰「我還在漠北之時,便做了一個夢,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竟夢見張賊的孫女張氏做了皇後。」

林斐下定決心要將她僅有的一點關于張家的信息透露給林諮,只不能說這些都是謝玉璋「夢」到的,便攬在自己的身上。

她道︰「結果回來一看,她卻做了邶榮侯夫人。差了好多。」

林諮笑道︰「這有什麼稀奇,人都會發夢。」

林斐道︰「若是普通的夢,我也不會在意,只這個夢,我一直反復做,就稀奇了。」

林諮道︰「咦?」

時人對「夢」還是有一些神秘的看法的,否則如何有「夢熊之喜」、「夢日入懷」之類的說法,更有人假借先人托夢之語來行事,旁的人便是不信,也不敢公開說。

林斐走的正是這條路子。她道︰「你知道我慣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只一個人怎能將一個夢反復做,次次都是相同情境呢?我實在覺得驚悚,莫不是祖父與爹娘知道了什麼,特特透露給我們?」

林諮立刻肅然,道︰「你夢見什麼,與我細說。」

林斐道︰「也簡單,便是張氏做了皇後,生了嫡子。皇長子康健,皇次子……」

林諮問︰「皇次子怎了?」

林斐道︰「在夢里,夭了。」

林諮悚然而驚,忽而想起問︰「你在漠北便夢見崔鄧二妃?」

林斐道︰「是,我那時候哪知道她們兩人,听都沒听過的,卻夢見了。你說,玄妙不玄妙?」

林斐雖是女郎,卻沉穩可靠,斷不是會亂打誑語之輩。

何況林諮身在中書,他自有人脈,早知道張芬原是內定的皇後。只不知道當日出了什麼變故,皇帝退了所有的秀女。今日林斐又這般說,林諮便信了,又細問。

林斐說出了最重要的部分︰「張皇後于中宮自縊,張家滿門抄斬。哥哥,長輩們若真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必在這件事中。」

「彼時皇帝三十許,正盛年,又強勢。太子之爭還不至于到這種程度,張家必然是做了什麼別的事。」

「哥哥,我們好好想想,張家……到底可能是犯了什麼事,才會被滿門抄斬?」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在19:00,求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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