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老司機陶集腦子一轉就喔了一聲︰……我大概明白你是在說什麼了。
陶集的人氣其實不低，他算是走人設走得很好的一位藝人。
平時里也有戲拍，還能搞到像是《無上榮光》那樣的大熱綜藝的固定嘉賓的位置。就是為人浪了一些，喜歡撩撩騷。
不過宋嘉庚覺得人家也很講義氣的，踫見找自己茬的，還上來就幫著罵人。
就算人嬌弱了些，可那也是個真男人真漢子。
宋嘉庚輕咳了一聲，把腦子那些點著疑問的馬賽克全部扔了出去。
反倒是真好奇︰「騎馬戲的話，怎麼不去馬場什麼的地方練戲呢？」
陶集擺擺手，嘆氣︰「那可太麻煩了，我身嬌肉貴的，會弄死我的。用工具的話，就好受很多。」
宋嘉庚撓頭。
……也不是他想得多，陶集好像整個人說的做的就是會讓人到處亂想啊！
陶集欣賞夠了他的震驚表情，笑得喘了一會兒，正經起來︰「比如哭戲的話，輔助刺激一下淚腺，馬上就能哭出來，立刻就可以拍戲。這樣的法子多了去了，騎馬也不用去馬場，哭也不用你真悲傷。」
老師恰巧走過來，遞上來兩個儀器︰「調一下情緒，你們一會兒試一下對手戲。」
「喏，這個就是我剛說的。」陶集指給他看。
宋嘉庚看著手里面的針筒似的東西。
模擬情緒注入大腦，刺激感官，使劇本中要求的情緒盡數出現。
無論憤怒或是悲傷，你的情緒全部由感官模擬，呈現出來的最終結果，正能符合劇本所說的。毫不費力，高效迅捷。
可情緒恰恰是多層的。
他這麼想。
宋嘉庚再抬眼看陶集，這哥們兒正哭得梨花帶雨，就差一個盆就能接水給狗洗澡了。
「……你演的不是媽媽離開自己的性格敏感高中生嗎？」
陶集的眼淚嘩啦啦的往地板上滴，他抽泣︰「是啊。是還、還……嗚嗚……不夠敏感嗎……哇嗚嗚……」
他還刻意讓自己哭得很是好看。
媚眼能帶著水汽，濕漉漉的勾人。
陶集看出來了宋嘉庚一臉的有話要說，就一眨眼，咬著唇笑笑︰「你、你想說什麼？」
他知道宋嘉庚不會說出什麼贊美人的話。
但他也是萬萬沒想到，宋嘉庚是這麼說的。
「你哭得好像水閥漏了一樣。」
宋嘉庚圍著陶集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有些驚嘆的哇了一聲，真心的贊美道︰「你好厲害啊，眼淚飆出那麼遠！」
陶集剛剛清晰刺激有些懵，眼淚還在嘩嘩的流。
表情有些僵硬。
不該期待宋嘉庚的夸獎的，真的。
哪個蕩漾的小男孩，會不期待對方將自己的眼楮比作星星、比作大海，反而去期待被夸贊你的眼楮好像是水閥呢。
宋嘉庚發自內心覺得哭成這樣很牛批。
他是覺得因為媽媽離開家庭而性格敏感的男高中生，情緒應該是像折掉的箭一樣的。
鈍而澀，對世界都帶著排擠，只肯相信自己，懷疑中全部都是尖銳。
哪怕是在哭的時候，也應該是……
「你什麼意思？」
宋嘉庚提起一邊的唇角，咧出歪歪的笑來︰「你在我面前跟我說這個？」
他猛地向前兩步，一把就將拳頭砸在桌子上。
「你在我面前跟我提我媽？！你純屬是上趕著找不自在！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打你？！」
他的手握成拳頭高高抬起，舉過了自己太陽穴的位置。
死死的盯著面前的人，緊咬牙關，咬肌突出，眼楮瞪得大大的。他有些虛張聲勢，動作幅度大到不行，可看人的時候眼里卻著瑟縮。
就這時候，一滴淚突然滑了出來。
順著臉頰直直向下。
而後宋嘉庚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和衣服。
「我覺得差不多應該是這樣吧。」
「……嗚。」
陶集見宋嘉庚抿唇笑了，才敢說話，眼淚跟著往外飆︰「我以為你剛要揍我。」
宋嘉庚當著陶集和老師的面，沒有對那些默認的潛規則方法說什麼，只是一副好學生的刻苦樣子，任著他倆各種給自己吹彩虹屁。
什麼「開竅後果然有了自己的感悟」，什麼「不愧是舉一反三的天才」。
回到家之後，才跟傅庚忻說︰「我覺得這樣不是很好，情感都是單一的。」
「演戲主要是作為戲里的那個人物而存在的，說話方式和感情，都是屬于角色的。外界的刺激是另一個世界的，這樣總讓我覺得，有一種兩個世界交雜在一起的混亂感。」
小傅在啃雞腿，啃得 叭叭的。
他不是很懂演戲，但是他很懂宋嘉庚，跟著點頭︰「沒有捷徑創造捷徑也要走捷徑。這樣不行。」
虛擬屏幕里放著一段《帝國》的高潮戲份，上將抱著死去妻子的尸體哭得泣不成聲，身後萬千機甲部隊正嚴陣以待。
上將甚至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多和妻子告別，就必須馬上放下妻子的尸體，再度踏上對戰星際海盜的路。
「很壯烈。」
宋嘉庚坐在虛擬屏幕前，伸手指給小傅看︰「可你看他的眼楮，他的眼楮往外流水，可眼楮是木著的。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現在是一位上將，憑什麼要我這個觀眾相信？」
說完，宋嘉庚按下暫停鍵，對著暫停的上將抱著妻子的畫面，整個人都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像是不滿意，又帶了些氣。
他往傅庚忻身邊湊了湊。
沉默的，寧靜的。
開口就是︰「親愛的。」
小傅啃著雞腿正啃到一半，一听他的話，本來表情就不多的臉，露出了一副幾分無奈。
他滿臉的「你又來了」。
宋嘉庚聲音很低，他的話中透著沁血的痛苦。
「我不是一個好男人，總讓你遭遇這麼多。」
他說的正是剛剛《帝國》里面那位上將的台詞。
抬手握住了小傅的手。
他的手不自覺的抖，可他卻像根本沒有發現一樣，也根本不在意。顫抖的畏懼和害怕，已經在愛人呼吸結束的剎那，變成了無望。
「下輩子不要和我在一起了……你去安穩安定的活著，去找一個會用全部時間去愛你的人。」
他的脊背筆直，是軍人的體態；頭顱卻是低著，是愛人的絕望。
大悲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淚似乎已經用盡了，眼楮是干涸的。心也碎成了很多片，再也回不到從前。
「那個人一定要比我更愛你。」
小傅的手里還握著另一個還沒吃的完整的雞腿，被宋嘉庚顫抖的手帶著一起顫抖起來。
「對不起。」
他壓下泣音和悲愴，眼底的墨色濃重粘稠到黑夜一般。
「我愛你。」這是他留給妻子的最後一句話。
壓抑而沉重。
傅庚忻就順嘴吐槽道︰「你的心是鐵做的嗎？愛我還讓我另找一個？」
他看了一眼虛擬屏幕上的電影，又啃了一口雞腿，心下有著的倒盡數都是不贊同。
真的很愛一個人的話，只會覺得一輩子都不夠吧。
要是他的話，怎麼會希望下輩子自己是局外人呢？
宋嘉庚演完，過了癮，也不打算再接著跟傅庚忻看電影了。
他反而是塞給小傅一張紙。
小傅接過來一看，先是一愣，
紙上寫著的是《人魚之音》的總制作人的聯系方式。
《人魚之音》是一檔匿名歌唱類的節目，已經辦了很多季了，口碑和收視都是歌唱類節目的扛把子。他很感興趣，但蓋爾根本拿不到這個資源。
他想起來了上次錄完《無上榮光》之後，宋嘉庚去找了節目組的導演。當時他還好奇這人去找導演干嘛，原來是兜兜轉轉幫他要聯系方式。
估計轉了很多個人的手，才找到了這張紙所寫的。
傅庚忻是想說些什麼，張張嘴，可又沒說出來。
不得不說，他有些感動。
不僅是幫忙，更是宋嘉庚對他的信任。他信任他只要一個聯系方式，就能帶著自己全部的實力，得到資格。
小傅把那紙拿在手里，看了看。
抬起頭，又望著宋嘉庚，修改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你的心是金子做的。」
他這麼改正道。
宋嘉庚笑起來。
他不甘示弱的道︰「那你的心是鑽石做的。」
「那你是紅寶石。」小傅回嘴。
「那你是糖。」宋嘉庚搶答，「你的心是糖做的！」
傅庚忻不說話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
因為他低著頭，宋嘉庚也沒看見。
過了一會兒，小傅才說︰「那我要打消一下蓋爾非要讓我去演戲的想法，你說我怎麼辦？」
「他讓我背一下詞，明天去試鏡。」
他說的話拖得慢吞吞的，像是小烏龜爬。
宋嘉庚不假思索的道︰「你就正常表現就行。」
「……我是不是給你留下陰影了？」
宋嘉庚坐直。
「沒有！」
小傅從癱著的姿勢爬起來，把吃的推到一邊去。
「我給你演一段，就剛剛那個上將的，我也給你演一段……」
他上來就要抓宋嘉庚的手，擰著眉毛，很是執著︰「來來來，親愛的，我不是一個好男人，總讓你遭遇這麼多……」
「你笑場了。」宋嘉庚指出來。
小傅其實沒笑。
宋嘉庚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的眼楮在笑呢。」
「你在我身邊的時候，眼楮總是在笑的。」他又補上這麼一句。
小傅抓著他的手沒放開︰「你胡說八道。」
這時候，宋嘉庚的光腦通訊響了起來。
不是別人，正是助理蓋爾。
「我師哥在星網上和人吵起來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蓋爾說兩個字就要笑好幾聲。
好不容易說完一句話，才想起來正經事兒。
「來，宋啊，快，給個加德的眼神。」
宋嘉庚沒搞明白蓋爾是要干什麼，但還是按著助理說的做了。
呼吸間，周身氣場就是一變。
他本來是安靜隨性的往那里一倚，也沒站直起來，背就是一塌。
頭低著，眼眸向上看人，帶著迷茫和求助的一望。
眼神是散開的，不再集中看著一點，而是慌張的什麼也沒看，盯著虛無，精神緊張。嘴張著，急促的喘息，咽下去驚惶。
小傅看著，伸手把他頭發撥得亂些。
又扯了一旁灰色的毯子，丟在他身上。
加德于是看著屏幕︰「……救救我，先生。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