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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兼竹估模著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從懷妄指間勾起發帶, 反手系上。
他垂頭間發絲隨著動作滑落兩側,黑發間露出一截瓷白的後頸。漂亮的線條沒入領口,就這麼直接展露在懷妄眼皮子下面。
懷妄沒動,兼竹系發帶時有幾縷掃到了他的襟前, 今日清晨下過一場雨,淡淡的新雨清香縈繞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帶上別的氣味,像是去酒樓听曲喝酒, 回來便帶了脂粉陳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搗鼓一陣,起身便帶了青葉泥土的氣味;他從蒼山出去,在別人眼里大概也是帶著蒼山細雪冷冽的氣息。
發帶不過三兩下就重新系好。
懷妄退開一步,兼竹抬起頭半似玩笑道, 「仙尊以後可別隨便拿人東西。」
「……我非有意。」懷妄抿唇。
「喔。」兼竹應得很敷衍, 在懷妄惱羞成怒前,他換了個話題, 「仙尊要從我這里得到消息, 卻又不願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輕笑, 「空手套白狼?」
懷妄默了幾秒,「想要交換, 得看你帶回來的消息有多大價值。」
兼竹呵呵, 「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憶的人沒有感情牌可言, 兼竹料想繼續對話也是自尋煩惱, 他點頭應下,「那便依仙尊吧。」
翌日,到了約定的時辰。
兼竹同門中眾弟子一道, 隨著未乙掌門從紋心閣前出發,去往山門外迎接貴客。
何師兄走在他身側,小聲道,「听說今日來的是天闕宗少宗主薛見曉。」
兼竹打探消息,「來做什麼的?」
何師兄笑了,「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點點頭,心說也是。他又暗自思量著瀛洲來人有什麼用意,自己又該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前堂朝山門外走,路過聞聲堂時,築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課。
江殷本是艷羨地看著窗外,一晃眼看見兼竹也在其中,差點沒坐穩!他壓下心頭的嫉妒,狀似無意地同周圍人小聲嘀咕,「怎麼還把身份不明的人帶著……」
聞聲堂中的小插曲兼竹並不知曉,他跟著隊伍一路出了中門,片刻便至山門外。
天闕宗的人還沒到,掌門站在最前方,神色嚴肅仿佛如臨大敵。宗門內最拔尖的弟子全在這里,蒼色衣袍迎風獵獵,威嚴肅穆。
兼竹側頭問何師兄,「那位少宗主是來拆我們家門的?」
何師兄嘴皮子動動,「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須有氣勢。」
「……」
少頃,天際雲海翻涌,風過四野,樹冠嘩啦作響。
豪華至極的金玉舟自遠方而來,彩鳥盤繞,孔雀獻屏。伴隨著清越的鈴響,金玉舟停在山門前。
隨行之人多達四五十,兩名元嬰修士彎腰掀開幕簾,舷側降下碧玉長梯,「少主請——」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門對排面的執著︰此等場面之夸張,不知道的還以為臨遠宗在迎親。
幕簾掀開,一人從長梯上走了下來。
天蠶絲錦,昆瑗佩帶,天價玉石在其行走間丁零當啷一陣響,渾身上下金碧輝煌,整個人看著就不像凡間物。
來人抬起臉,逼格十足。
兼竹身軀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臉,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內心滑過一串綿長的省略號………接著面無表情地看薛見曉同掌門相互施禮,雙方都還在硬凹逼格。後面兩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開得跟二人轉花扇似的。
何師兄傳音入密︰師弟,天闕宗少主好耀眼,感覺高攀不起。
兼竹︰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師兄︰……
禮畢,掌門帶著薛見曉往宗門內走。
眾弟子側身分開一條道,兩人昂首闊步地並排向前,逐漸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見曉正走著,傲然的目光掃過一側弟子,冷不丁就對上了兼竹難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見曉心中一驚,一腳踩上繁復的衣擺,「噗通」一聲撲倒在地!石階在昨日便打掃得光滑無垢,他跪地後幾乎是平移著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個場面瞬間凝固。
未乙掌門原地凌亂,眾弟子屏氣無聲,幾十道目光落在兩人身上,代入感太強,他們已經開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黃金穿山甲朝著自己丁零當啷滑跪過來時就有點窒息,現在兩人一上一下地對視著,眼中有千言萬語百般思緒。
片刻,他俯身將人扶起,「不必多禮。」
薛見曉,「……」
眾人,「………」
掌門身側,洛師兄一口氣哽在胸口︰說好的謹言慎行!不可失禮!!!
雖然有些一言難盡,但薛見曉好歹是重新站起來了。他臨場發揮,把住兼竹伸來的那只手,「看來你還沒忘記我們之間約定的暗號。」
兼竹,「……」不,沒有這種奇怪的約定。
眾人驚愕一波接著一波︰感情兩人私交甚篤,還有暗中約定的小秘密?
掌門最先回神,幾步走來,「弟子兼竹,可是認得薛少主?」
兼竹還沒開口,薛見曉便擺擺手,「認識認識!」
未乙掌門看了兼竹一眼,招手叫他來自己身邊,「到這邊來吧,同薛少主一道敘敘舊。」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見曉老鄉見老鄉,逼格不用裝,拉著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飛自我。
掌門也終于不用硬撐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們原路返回,路過聞聲堂時,江殷又抬頭看了一眼︰只見掌門身側站著貴客,而兼竹站在貴客身旁,兩人熟絡地談笑風生。
他握筆的手一抖,墨水撒下幾滴︰可惡,這人定是會什麼妖媚之術!
兼竹原以為瀛洲來人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沒想到是離家出走的薛見曉閑逛來了。
幾人坐在一起聊了會兒沒營養的話題,薛見曉便說讓兼竹單獨陪他說話。掌門身上也還有事務,聞言叮囑兼竹好生待客,隨後帶著洛沉揚一起離開。
人一走,薛見曉就沒坐相地攤下來,「好累。」
兼竹看不懂他,「何必呢。」
薛見曉搖搖頭,對逼格的執著不容置喙。他把話題換回兼竹身上,「你不是說自己來尋人?」
「人就在臨遠宗。」
薛見曉一臉吃到瓜了的表情,「尋到了嗎?」
兼竹搖頭。不算尋到了,畢竟懷妄還不認他。
薛見曉不再追問,「那你現在住哪兒?快帶本少主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進不去。」
「為什麼?」
兼竹腦中浮出懷妄那張冷若寒霜的臉,「有凶獸鎮山。」
薛見曉打了個哆嗦,「那算了。」
兩人在宗門里兜圈散步,兼竹同人打听消息,「最近瀛洲可有什麼事?」
薛見曉踫著沿途垂下的花枝,葉瓣落了一身,「不清楚,本少主離家很久了。不過這幾個月家中倒是沒怎麼管我,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還是放棄治療。」
兼竹若有所思,「之後有消息同我共享一下。」
「沒問題,畢竟我們是難兄難弟。」薛見曉大方應下,又模了酒壺出來,「這兒風景不錯,來陪本少主喝喝!」
「……」
待到日光漸微,薛見曉終于離開了臨遠宗。
兼竹同掌門請示後回了蒼山,懷妄正在庭院里坐著。那只大白鶴抖著羽毛,看見他走過來張開長喙叫了一聲。
懷妄抬眼看了過來。
兼竹兜著袖子晃過去,「天闕宗少宗主回去了……」
「他便是約你喝酒之人?」懷妄突然開口。
兼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淡淡的酒香在兩人間彌漫,同那兩次一般。兼竹反應過來,挑眉道,「是又如何。」
修長的手指在石桌上搭了搭,懷妄看著他,「他這次是專程來找你的?你二人是什麼關系。」
「這是我的私事,仙尊很關心?」
「你的私事與我無關。」懷妄面色未改,「我只關心瀛洲的事。」
「……」兼竹又被他背刺一刀,呵呵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的關系。」
懷妄聞言不語,也不知信沒信。
他不近人情,兼竹便也同他公事公辦,三兩句將情況講了,向他索要消息,「到仙尊了。」
懷妄問,「你想知道什麼?」
「仙尊為何不希望靈氣復蘇。」
「三界的秩序和平衡會被打破。」懷妄道,「如今上位管理下位,強者相互牽制,但若有朝一日,九州之內修行者皆實力暴增,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他抬眼,「國泰民安?」
懷妄眼底的冷色讓兼竹背後一寒,腦中突然跳出一個詞︰暴.亂。
兼竹面色微沉,「是人為還是自然?」
「靈氣復蘇並非人力可及,但門中符陣卻是人為。」
一個天災,一個人禍,兩者看似毫無關聯。卻隱隱在千里之外的瀛洲與臨遠之間牽起一絲看不見的線。
兼竹揣著袖子側頭看向霞光萬丈的天際,「但願不要出什麼大事。」
懷妄啟唇,「出事可能性極大。」
兼竹,「……」
他想到懷妄那張疑似開過光的嘴就心驚肉跳。他看向後者的眼神頗為忌憚,「你能不能講點好的?」
懷妄不認同,「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
兼竹麻木,「比如天打雷劈?」
懷妄皺眉,顯然不能理解他話中的深意。
瀛洲的頭緒還沒理清,過了兩天兼竹又收到薛見曉的傳訊。
薛見曉垮起個小少主批臉,「家里臨時來人把我逮回去了,朋友,再見來不及揮手!」
兼竹隔著傳訊給他揮了揮手,「了你一個心願。」
薛見曉噎了一下,「本少主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