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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托付

在宮中議事的殿內,名字早已經被建鄴百姓歌頌的諸葛宛陵望著手中的卷宗,微微一笑,隨後抬起頭,望向眼前的孫既安。

很少有人知道,放糧這事完全是孫既安提出的,甚至在何處放糧,放糧多少,孫既安都已經計算妥當,既不會過多地發放而導致糧倉空虛,又可以給予百姓們足夠的信心。

畢竟建鄴經過這些年的積蓄,糧食已然富足,現在正是要用到這些東西的時候。

「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為何這樣一件事情,你要私下與我說,而不要功勞,甚至不願意讓百姓知道?」

「對于百姓們來說,他們只願意相信他們相信的。」孫既安跪坐在墊子上,一身衣裝樸素,發髻上微微飄動的綸巾依舊顯出幾分俊逸,他輕聲回答道,「丞相之名,在百姓心中素有口碑,而孫家在這次叛亂之中扮演的卻不是一個好的角色。我的兒子,如今就在敵軍之中,若我說出功勞,恐怕這放糧之舉,會被人認為是‘急于自證清白’,自然也就沒有如今這般好效果了。」

「難道你就不想自證清白?」諸葛宛陵微微一笑,「我听說,孫家老宅在這幾日還被人潑了黑狗血,連官署的一些衙役也串通一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肯去抓人。如此,豈非有損孫家之名?」

「清者自清。既然我確實沒有和孫同同流合污,便不必在意這些。」孫既安平靜地道。

「好一個清者自清。」諸葛宛陵贊嘆了一聲,終于切入正題,鄭重道︰「孫大人,今天我找你來,是有事要托付你。」

孫既安望著諸葛宛陵,只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見到諸葛宛陵如此鄭重地說過「托付」這兩個字,腰背頓時挺得更直,恭敬地道︰「丞相請說,但有于國有利之事,我會盡力。」

「自然是于荊吳有利之事。」諸葛宛陵的聲音有些飄忽,一只盒子則被輕輕地推到了孫既安面前。

孫既安有些疑惑,但還是把盒子捧了起來,一只手翻上去打開蓋子,看見里面是一只方寸大小,通體雪白並雕刻著一只烏龜的的物件,肩膀驟然一震。

玉璽刻龜,這放在前朝是諸侯王才能佩戴的印璽。

孫既安當然也認得這只玉璽,事實上當年這一枚玉璽就曾保存在他父親孫鐘的書房,後來又被交給了諸葛宛陵︰「這是……國主的印璽?」

「是。」諸葛宛陵道,「這正是國主印璽,只不過國主年少難理國事,這一枚印璽一直是我來保管。」

「丞相這是……什麼意思?」孫既安越發迷惑,要知道這一枚印璽被諸葛宛陵用了這些年,早已經成為了舉國上下最能象征權力的東西,它蓋上的文書,立刻就會成為通行全國的命令。

「從今天開始,印璽就交由你來保管。」諸葛宛陵平穩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一件小事,「我會發文書到各官署,從今日起,我會閉門養病一段日子,由你暫代我總攝國政,輔佐國主。」

幾乎就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所集中,孫既安瞪大了眼楮,即便是他這樣好修養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攝政」一職給驚得屏住了呼吸。

不錯,他確實對諸葛宛陵的位置有所期待,甚至也曾經想過某一日站在和諸葛宛陵的位置上發號施令,但他也十分清楚,如今的荊吳可以沒有他孫既安,但絕不能沒有諸葛宛陵。

「我听醫官說過,你的身體已經有所好轉,雖依舊虛弱,卻絕非不能理事。」孫既安緊緊地握著那只盒子,急促地道,「何況如今大敵當前,丞相卻突然要棄國政于不顧……可否明告,丞相為何如此?」

他的腦海中一通轉動,記憶里突然飄起一襲紅衣,隨後失聲道︰「難道是,因為那個女子?」

「是,但這是我的私事。」諸葛宛陵笑了笑,「孫大人不必太過驚慌,國中的事情我盡皆有所安排,軍中有朱然將軍,校事府有公瑾,朝政的事情,你也足以應對。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處理一下私事。」

「國中不可一日無丞相。」孫既安依舊震驚于一向公私分明的諸葛宛陵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而交出大權,十分不解地道,「過了這些時日,丞相自可得清閑時刻,何必急于這一時?」

諸葛宛陵搖搖頭,一雙眼楮望向眼前的卷宗,有些哀傷地道︰「我也希望不急于這一時,但恐怕她的身體等不了那麼久了。一直以來,我虧欠她太多,這一次,就當我……少有的自私一次吧。」

孫既安沉默著沒有開口,或者說,他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在對諸葛宛陵表示態度。

諸葛宛陵知道僅僅只靠這一點無法說服孫既安,于是接著道︰「即便是我想把大權獨攬,也是做不到的。想必這些年,你們孫家也該探听到我在建鄴到底做了些什麼,那座大陣……需要我來作為樞紐,屆時我也無暇再去料理那些繁雜的事務,只能是讓你們去替我做。」

「丞相真就如此堅決?」孫既安眉頭微微一動,「可你把這印璽交給我,難道就不怕我毀了你的根基?要知道,我一直上書要求削去校事府的特權。」

諸葛宛陵依舊自信地笑道︰「你不會的,你和你父親不同,你的父親困于那些舊人舊事,可你卻敢于推翻他的一切,論智謀,論心智,你已經不在你父親之下,自然也知道,校事府存在也有它存在的道理。不過你說得有一點不錯,校事府雖然有效,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屆時我們或許會有更多話可以說。」

一個堅定了決心的人,就算是九頭牛都很難拉回,而像是諸葛宛陵這樣的人一旦在心里有了決意,恐怕傾倒一條河的水都再難挽回。

孫既安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諸葛宛陵,離開前他在眼見大殿的門緩緩被關上的那一刻,越發地握著的那枚方寸之印似乎變得越發沉重,同時也在變得燙手,讓人難以握住。

「不必擔心,我會和荊吳共存亡。」在門縫後,諸葛宛陵最後說道。

隨後大門被關上,宮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過路的烏鴉在空中發出嘎嘎的叫聲。

孫既安心中五味雜陳,站在門前許久,最終還是恭敬地拱手道︰「丞相所托,孫既安萬死不辭。」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整個荊吳權力最高的一個人。

盡管只是一枚方寸之印,孫既安卻覺得自己已經握住了整個荊吳,甚至……他已經坐到了名為「天下」的盛筵之前,成為了那個能夠決定一方大勢的人物。

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的麼?

他突然大笑。

聲音猶如山林虎嘯,震動四方,驚得過路的宦官和婢女都是低頭不敢看上一眼。

而此時的大殿之內,諸葛宛陵回到臥房,望著那一襲紅衣,緩緩地走到床前,伸出一只手拭去她那眼角的一點淚珠。

淚珠並不冰涼,沾到他指月復上時已經化作了一縷縷煙霧飄散,帶著一絲絲的暖意。

洛鳳雛仿若一團熾熱的火焰撲進了他的懷中。

兩人好像一對闊別了千年的戀人,緊緊相擁著,哪怕下一刻天地崩解,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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