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渝昔把手從鍵盤上移開, 脊背上溫熱的觸感消失，裴喻洲才揉了揉紅透了的右耳站起來，一扭頭就看見了站在一旁跟鵪鶉一樣听候發落的闖禍員工小邱。
感受到裴喻洲看過來的目光, 小邱頓時一個激靈，立馬道歉道︰「對不起裴總，我不是故意的, 不會再有下次了！」
其他辦公位上的員工看似在各干各的, 實則耳朵豎得老高，暗地為同事小邱捏一把汗。
他們裴總平時挺好說話的，一到工作上如果真的做出了什麼重大錯誤, 那個黑壓壓的氣勢不是開玩笑的, 光是不說話盯著你看一分鐘, 你那背上的襯衫料子都能整片濕透嘍。
因為剛才陷入的某種奇妙的氛圍，又想起少年剛剛那句調侃似的「別那麼凶嘛」, 裴喻洲差點垮不下臉來，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溫和。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嚴肅的臉, 該訓的還是得訓, 沉聲道︰「你想沒想過, 今天如果我走快了一步進了我自己的辦公室, 又或者我也加班久了腦子不清醒沒有反應過來……結果會怎麼樣。」
「那大家這麼多天的班都白加了。」
他的語氣不重，也沒有責怪的意味, 仿佛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事實，而小邱的臉色卻驟然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整個辦公室足足安靜了好幾分鐘，剛剛還安撫了小邱的渝昔也沒有出面說軟話。
這件事情，確實要讓它成為一個教訓, 決不能再犯。
「通報批評，扣三個月的績效。所有人也都听見了，你們都是核心成員，莫名其妙的東西不能隨便亂點。」裴喻洲說完便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裴喻洲一走，忍得身子都發著顫的小邱終于掉下眼淚來，豆大的一顆淚百米沖刺似的直接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他不是難過，相反地他還很高興，他原以為這份工作自己是保不住了，沒想到只是這麼一點懲罰而已。但越是這樣，他越是自責。
渝昔見他喪氣的樣子，蹙著眉頭在口袋里找了起來。
「嗒。」
一顆包裝精致、造型圓潤的水晶糖球被放在辦公桌上，糖球里的薄荷綠色夾心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出一小片希望的綠蔭。清清涼涼的，很符合少年的氣質。
小邱驚訝地抬起頭，見少年正托著下巴攙在他的辦公桌隔板上，他嘴角帶笑︰「你知道裴喻洲為什麼沒有辭退你嗎？」
小邱愣愣地搖頭。
「因為他知道，你是除了我們幾個以外，加班加得最多的。你是真的挺喜歡自然語言處理這一塊的吧？那就好好工作，將功補過。」
小邱剛剛才收斂住的淚腺又有些隱隱發酸。
小邱其實也不小了，過完年就奔三了。他也曾在小公司干過活，一開始的職位並不理想，環境不好，同事也十分擅長渾水模魚。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想向上爬就不能也跟著混，于是同事開始似有若無的排擠他。他的桌上總有做不完的工作，做完了功績也不歸他。但他一聲不吭全盤接受，默默地提升能力，尋找合適的時機不斷地跳槽，最後跳到了神洲這艘大船上。
這里環境良好、氣氛融洽，但同事們個個都很拼，于是他更拼。明明他每天做的都是自己的工作，卻比從前更加忙碌……
可是他快樂。
他喜歡冥思苦想好幾天，所有人一起唉聲嘆氣地加班，最後做出成果大家一起歡呼，鬧著裴喻洲要請客聚餐的場景。
他原以為這一切都要被自己的愚蠢給搞砸了，結果並沒有。
他工作這麼多年到現在終于安定下來，也習慣了努力不被看到，或者像現在這樣努力卻被同樣努力的環境被掩蓋過去，依然不算出彩。
從沒想過有一天，有人對他說看到他的努力和熱愛了。
並且他就是依靠這兩個他自認為最不出彩的優點，才沒有被甩下神洲這艘船。
工作不應因對付生活而麻木，應為追求快樂而熱忱。
心口狂跳，他突然很想說點什麼，于是叫住渝昔︰「渝昔！」
少年回過頭︰「嗯？」
小邱突然又沒話說了，只好對他笑笑，說道︰「謝謝你的糖。」
渝昔沖他擺擺手，也笑了︰「我是借花獻佛了，這糖是裴喻洲的。」
說罷少年走開，進了裴喻洲的辦公室。
小邱剝開糖衣把糖含進嘴里，嗜甜的路易斯在旁邊酸溜溜地捅捅他，「真好啊……這糖我上次進裴的辦公室也看到了來著，他不給拿，小氣鬼。」
小邱笑了笑，起身給自己泡咖啡去。
……
凌霄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做出來了！！」一幫員工興奮地高聲大喊。
趙啟成聞訊驚喜地跑來查看成果。他知道他們有了源代碼應該會很快做出來，但這個速度比他想象得還要快！
因為凌霄科技早在一年前就在磨這塊硬骨頭了，大概的構思是有的，資金也足夠。他們框架早就打造成熟了，運營方面的東西也早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就欠這一個核心主體。現在一放進來，兼容適配好，分分鐘就能直接推出去了！
他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發令道︰「快！快來試行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們再加加油，今晚就把通稿給發出去！」
「是！」
開發組組長將軟件運行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他們很早之前就設計好了的花里胡哨的頁面，上面浮現出一個個泡泡框——「請錄入第一個聲音，說出一句句子/一個單詞。」
內容上和funny sounds如出一轍。
趙啟成喊道︰「凌霄科技必勝！」
然後他們選的特效是「獅子」。
音軌出現，他們隨便將參數調了調，然後就點擊了播放。獅子特效的參數偏值較重，發出來的聲音像是在遠古森林里的獸人長嘯一樣，人聲很弱，但他們還是能听出來這完美的融合度。
「成了！！」他們大吼。
突然一串像林間山泉一樣悅耳的旋律緊跟在特效調音後出現，打斷了眾人的吼叫。
「什麼聲音？」趙啟成將眉頭皺起來。
「稍等，我調出音軌看看。」組長說道。
他拉出調試頁面，只見錄音音軌的最後多出來一串波紋。沒頭沒腦的，又不相關聯，不知從何而來。
「嘶——咦？」他們納悶地檢查源程序，可是什麼也沒檢查出來。
「這……沒問題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就是會出現這串旋律。」他們抓破腦袋也想不通。
趙啟成沉著臉走上來，吩咐道︰「快去查查對比一下原版，看看是怎麼回事，不好說是不是對方的陰謀。」
底下的人很快查完回來匯報︰「沒有哇，這串旋律在funny sounds中完全找不到，future的微博也還是上一條，沒有發布新的東西。我們用爬蟲程序找過了，網絡上沒有和這個旋律相關的東西。」
一群人圍在一塊琢磨，最後得出結論︰第一種可能是黑客joey偷源程序的時候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導致了最後的讀寫問題，這串旋律就憑空出現了。第二種可能則是他們的系統可能和這個代碼運行不適配，產生了雜音。
但這串「雜音」還怪好听的。
于是趙啟成想了想，說道︰「沒關系，去不掉直接發布吧。這串莫名出現的旋律我們還可以把它當做是我們自己獨特的正版標識，就跟我們的logo一樣，沒什麼影響。至于那些玩創作的人，他們不想要那串旋律就再下一個剪輯軟件，把那串多余的聲音切掉就好了，也沒什麼難的。」
「行了，就這樣發了吧！」
趙啟成大手一揮，凌霄的員工開始加班加點，趕稿子的趕稿子，聯系營銷號工作室的去聯系，運營推廣的去找好廣告商，各忙各的。
深夜，幾則標題極度抓人眼球的推文突然同時出現在網絡上——
#爆火網絡的funny sounds涉抄襲？#
#凌霄科技的源代碼遭泄露？凌霄科技老總表示︰追責到底！#
#凌霄科技發布黑科技新軟件︰妙音！#
#神秘大神future或涉嫌竊取商業機密#
因夢蝶的大火和funny sounds的風靡，還有future那句蘇里蘇氣的「送禮物」微博，現在future已經吸了一部分粉絲了，甚至連個人超話都建立了起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波推文帶來的轟動可謂是爆炸性的。
「什麼？？我才剛粉上你就跟我說他是個抄襲狗？！」
「我到現在還忘不了親眼所見夢蝶的震撼，還有那首《身披霞光》，我真的天天都放！你跟我說這些都是假的嗎？？」
「啊啊啊能把《身披霞光》帶給我們的人我不相信他是這種人！我現在天天听著這首歌，寫作業都不模魚了！（雖然總是寫著寫著就哭了q_q）啊啊啊反正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不可能！我們相信future！」
「證據呢？沒錘我不相信！」
也有人是不看好future的，一出事就高興地跳出來︰
「我說哪來的無名大神呢，是怕被逮住，所以才不敢真人示面的吧。」
「匿名可真方便，不過互聯網並非法外之地，該來的總會來的。」
這話題度飆升的幾條話題不出意外地紛紛上了熱搜榜前幾位，趙啟成看著時機炒得火熱，很合適了，于是用官方號發了一條微博。
凌霄信息科技有限公司v︰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們公司整整兩年的心血，一定會追責到底，絕不姑息！【圖片】
圖片是凌霄科技關于智能語音的研討項目的各種照片。有他們一起開會研究項目帶著時間證明的照片，有他們電腦運行各種開發版本的時間截圖，還有凌霄科技從去年二月份就在智博會上發布的豪言壯志︰未來的研究方向專攻自然語言處理，爭取取得跨越性的大突破！
他們凌霄科技，可是早就放出消息他們要做這個了，而且本身也是做這一塊的大佬。
而神洲呢？都不算是同一個研究領域的公司，悄無聲息地就發布了funny sounds，事前沒有一點風聲的透露，也沒有做這一塊研究的任何準備。
醫療器械方面的研究，和人工智能it界，壁還是很厚的。哪有說跨界就跨界，說換行就換行的？行這麼好跨，大學還何必設置轉專業要求呢。
兩者擺在一起，孰早孰晚還真難以說清。憑主觀判斷的話，做醫療器械的神洲實在不太佔上風。
「woc……我現在世界觀有點崩塌，讓我緩緩……」
「什麼妙音啊啊啊啊我不信，我現在就下下來看看是不是一樣的！」
「funny sounds是真的好用……現在突然告訴我它是剽竊了別人的勞動成果，我……同為創造者，我心情復雜。先不站隊，等我下個妙音看看。」
「拜托了拜托了啊啊啊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future哥哥5555555555」
……
「嗚嗚嗚！」程弈一手拿著手機，一邊看著評論一邊復述給渝昔听。
裴喻洲差點給氣笑了，朝渝昔看過去，問道︰「future哥哥，這就是你想的好辦法？你這放進來的可不是客人，是毒蛇啊。」
不小心把黑客放進來的小邱也自責地看著他，內心慌張，不敢說話。
只見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少年不疾不徐地抿了口保溫杯里的茶︰「不急不急，先禮後兵……」
「還差點兒火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