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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內閣的未來定位

為何老天官的最後一道致仕疏一直沒有呈遞?

明亮的燭火下,高谷的眉峰擰起,陷入了沉思當中。

前番天子給老天官加了太保的虛餃,便已經說明了,老天官致仕已成定局。

而且,必定是在年前就會了結此事。

拖得時間再久,即便是以老天官的威望,也必定會在士林非議。

如今,距離年節已經只剩二十多天了,老天官那邊,卻還沒有什麼動靜。

朝野上下都在猜測,老天官是還有什麼未結之事。

這其實並不難推測。

老天官早有致仕之意,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這次,借著石璞的案子,老天官再乞骸骨,陛下雖然未準,但是顯然也沒有要強留的意思。

一個願意走,一個不強留,按理來說,就是走程序的事。

老天官也幾乎是卡著點,上一份奏疏剛批下來拿到手,就遞上下一封,毫無戀棧之意。

但是第二封奏疏被駁回之後,天子特遣了中官慰問。

在那之後,原本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完成致仕程序的老天官,卻突然沒了動靜。

因此,朝臣們大多都覺得,天子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老天官來辦,所以才卡在了這一步。

也只有天子的身份,才能攔得住一心求去的老天官。

只不過,在陳循提起此事之前,高谷從未將這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想過。

此刻想來,難不成……

高谷沉吟著問道︰「德遵兄的意思是,老天官之所以留到現在,就是因為,陛下希望他老人家在致仕之前,主持這次閣臣廷推?」

陳循點了點頭,終于放下手里的那些茶具,正色道。

「正是如此,陛下留下老天官,必然是有只有老天官才能辦成的事情,如今朝中平順,各部院寺監,各司其職,唯有內閣新設,典制不定,無舊例可循。」

「且閣臣之選,與內閣銓選之權有所重疊,勢必是要厘分清楚的。」

「王翱憑遼東之功,進位首輔,內閣便有了主事人,此等情況之下,若他願意和你我聯手,那麼憑王文一個新晉的吏部尚書,未必便能奪下閣臣的銓選之權。」

「這種情況下,只有以老天官的威望,才能從聯手起來的內閣手中,將閣臣的推舉權拿回吏部。」

高谷的神色有些復雜,片刻之後,才長嘆一聲,道。

「如此說來,從一開始,陛下便留了後手,鉗制內閣?」

老天官的第二道奏疏被駁回的時候,距離冬至大節,還有好幾天的日子。

那個時候,他們還沒跟王翱商量增補閣臣的事情。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不管王翱提還是不提,天子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銓選閣臣的權力,交到吏部的手中。

陳循頷首,口氣當中亦是有些遺憾,道。

「不錯,老夫若所料不錯,自此之後,內閣增補閣臣,要麼經由中旨簡拔,要麼通過吏部廷推,不會再有閣臣舉薦一途了。」

不過也只是片刻,陳循的臉色就恢復了平靜,繼續道。

「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也未必就是壞事。」

聞听此言,高谷總算提起一絲精神,緊著問道。

「德遵兄此言何意?」

陳循卻並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重新拿起一旁的茶具,再度沖泡起來。

一壺香茗沖罷,茶香緩緩繚繞,陳循方開口道。

「如那王九皋所說,陛下一直不準你我推舉閣臣的奏疏,是恐內閣被你我把持,成為奪權的利器,激化內廷與外朝的矛盾。」

「這一點,對你我適用,自然也對王九皋適用!」

高谷微微一愣,旋即,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點了點頭,開口道。

「不錯,他雖是首輔,但是陛下有言在先,內閣諸臣,俱為輔臣,並無品級差別。」

「陛下不會允許我們把持內閣,自然也不會讓他把持內閣,只怕之後,內閣當中,依舊是鼎立之勢。」

得出了這個結論,高谷就覺得安心了許多。

之前的時候,他之所以會感到憂慮,實際上還是擔心,失去了翰林院的權柄,他會真正淪落成,只能受王翱鉗制的從屬之臣。

但是陳循這麼一說,他也反應過來。

天子雖然要廷推閣臣,但是這些新晉的閣臣,卻未必就會是王翱的人。

這也是陳循之前說,王翱並非和王文一樣,乃簡在聖心之輩的原因。

若是王文入閣,以天子對他的信重,只怕其他閣臣,皆要對他俯首听命。

但是王翱……

至少從目前來看,天子還沒有對除了王文以外的人,顯露出異于常人的偏愛和信任。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廷推的閣臣里頭,就算不是他們的人,也必定是王翱無法完全掌控的人。

如此,才能保證內閣當中相互牽制的局面。

陳循熟練的從紫砂壺當中點出兩盞茶,將其中一杯,再度推到高谷的面前,神色之間,頗有幾分自傲,開口道。

「那王九皋自以為聰明,但畢竟長久不在京城,對天子了解不夠,只看到了天子要讓內閣相互牽制,天子真正的用意,卻非他能立刻想到的。」

神色舒緩下來,高谷也懶得跟這個愛賣關子的老家伙計較,直接問道。

「什麼用意?」

陳循正色道︰「自然是關于內閣之後在朝中,究竟處于何種位置!」

提及此事,陳循不在坐著,而是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沉吟著道。

「今日,那王九皋雖未明言,可話里話外,不外乎責怪老夫,被官位蒙蔽了雙眼,一意擴張內閣權柄,這才引起了天子忌憚,險些將內閣引入歧途。」

「可他又怎知,老夫到底也是在朝多年之輩,豈會連這點形勢都看不明白?」

陳循的目光透過夜色,似乎瞧見了某個得意洋洋的人,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冷聲道。

「說到底,內閣手握票擬之權,入閣之人,皆是朝中重臣,且內閣地位特殊,並不參與庶務決策,和中書之流不同,因此,完全掌握在天子手中。」

「故而,內閣的潛力,遠不止于現在所見到的,可想而知,若有天子毫無保留的支持,權壓六部,亦非沒有可能。」

「如今內閣新設,每一分權柄,只要能夠爭取過來,都會成為以後的成例,老夫之所以如此得寸進尺,無非是想探一探,天子心中,對于內閣的權力底線,究竟在何處罷了。」

高谷心中一動,問道。

「德遵兄的意思是,廷推之事?」

陳循點頭,道︰「不錯,之前我等所為,天子皆未阻止,老天官之事,足以說明,陛下對此早有準備,內閣新設,需要有自己的權柄,但卻並非可以無限擴張。」

「從廷推之事便可看出,至少在陛下心中,內閣絕不可越過吏部這個六部之首。」

在屋中來回走了兩步,陳循道。

「如今外朝部院,以吏部,戶部,都察院三者為尊,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次之。」

「以老夫猜測,按照天子的打算,內閣之後在朝中的地位,應當高于其他各部院,但是比之吏部,戶部,都察院,都要稍次之。」

「首輔之位,亦是如此,雖可媲美七卿,但當位居吏部,戶部,都察院長官之下。」

「其他輔臣,包括次輔在內,雖有尚書加餃,但是實權不大,在朝中的影響力,大約可比諸吏部,戶部侍郎或外放巡撫的右都御史。」

「但是,首輔若想憑內閣之力權壓六部,則決計不可能。」

「並且,按咱們這位陛下的性子,也絕不是一時之計,而是會想法子,徹底將這種局面固定下來。」

高谷擰著眉頭,顯然在思索這些話是否可信。

朝廷當中,再壞的局面都不怕,最怕的是看不清楚局面,做出錯誤的判斷。

就像今天一樣,要不是他們錯誤估計了天子的想法,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內閣在天子的心中,到底是個什麼份量,這件事情,涉及到他們之後該往那個大方向努力,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片刻之後,高谷謹慎的道。

「德遵兄,事關重大,我非不信你,只不過,這畢竟只是猜測之言,今日之事,教訓慘痛,若我等再有錯判,只怕難有翻身余地。」

陳循顯然已經料到,高谷會如此詢問,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開口道。

「世用所慮不錯,這畢竟是老夫的猜測之言,不過想要驗證,卻也不難,只是,需要世用你上一道奏疏。」

高谷眼中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警惕,開口問道︰「什麼奏本?」

陳循卻未在意高谷的小小異常,他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走到高谷的身邊,低聲說了兩句。

高谷听完之後,頓時瞪大了眼楮。

「這,德遵兄,陛下真的會同意嗎?」

陳循一臉老神在在,道︰「你且放心,只要老夫猜測不錯,那陛下對于此事,只會樂見其成。」

高谷顯見然也十分猶豫,不過,陳循的態度十分堅定,他最終也的只得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再陪德遵兄,冒上一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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