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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外婆

清脆的兩個六點穩穩的躺在桌面上,屋中靜悄悄的,誰都沒有說話。席中各人神色各異,孫臨笑嘻嘻的,黃宗羲還是那副模樣,方以智和蔣臣欲言又止。

顧眉抿著嘴,這十二個點不止喝酒,還顯示龐雨並未對她另眼相看。想這眉樓在秦淮河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地方,各路文人富商來了都得捧著,沒想到龐雨這麼沒風度,不過是言語擠兌,竟然還敢對她進行報復。

方以智終于忍不住,一抬手要說話時,龐雨先開口了。

「早听聞過秦淮河上故事,各家姑娘不但風華絕代,還頗有任俠之氣,興之所在,與君痛飲三百杯。十二正是最大數,顧姑娘是現今秦淮花魁,想來也是不遜于他人,今日在下要大開眼界了。」

龐雨氣定神閑的說完,提起酒壺在顧眉的杯中倒酒,席中這幫復社士子肯定有著英雄救美掙表現的,他說這話先把顧眉架高一些,也防止其他人幫忙喝酒,先堵了顧眉的退路。

汩汩的倒酒聲中,杯中酒面逐漸升高,席中各人,方才顧眉給龐雨倒得甚滿,現在龐雨也沒有停的意思,酒面接近了杯沿,龐雨抬眼迅速的觀察一下,顧眉黑著個臉,不由心中好笑。

快滿出酒杯的時候,龐雨將酒壺豎起停止倒酒,「顧姑娘請。」

身後傳來李屏兒的聲音,「奴婢來替我家姑娘喝吧。」

龐雨回頭看去,李屏兒眼中有一絲求情的神色,微微一笑後道,「原來屏兒姑娘是想喝酒了,不急于一時,找個座位坐下來,自會輪到你的。」

李屏兒眼神變動一下,顯然龐雨不同意有人代喝,顧眉回頭對她搖搖頭,等李屏兒退下後,顧眉看著龐雨道,「行酒自當依令,但將軍一個令里面說了八個數,奴家還從未听過如此起令的,若是大家都如此,這一巡下來便醉了,亦未能盡得興。」

龐雨盯著顧眉的眼楮,「在下不會醉,若是姑娘覺得如此喝得太多,下一巡就改個少的法子。」

顧眉听了知道龐雨是非要自己喝,她也跟方才龐雨的形勢一樣,至少這一輪沒法報復了,最後掙扎著道,「這十二杯喝罷,奴家恐怕無法再以音律助興……」

龐雨毫不猶豫的打斷,「那就換點別的。」

席中氣氛僵硬,龐雨酒意上頭,顧眉方才的敵意讓他怒氣越積越多,此時根本不加通融,連來談廣告的事情都忘了,方以智和蔣臣想要出言相勸,卻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

顧眉咬著嘴唇沉默了片刻後,端起酒杯來準備罰酒。

正在這時樓下一聲清脆的女子笑聲飄上來,還看不到她的身影,但聲音卻能听得清楚。

「龐將軍一聲軍令,江北橫掃流賊,今日這一聲酒令,秦淮也有金戈鐵馬之意。」

席中諸人同時往樓梯口看去,輕微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逐漸接近,龐雨心中好奇,連酒意也去了幾分,只是盯著那樓梯口。

一個插著紅色珊瑚釵的發髻最先樓梯口出現,然後是兩道秀美的眉梢,接著一雙風情萬種的丹鳳眼出現,鼻子未露全之前,丹鳳眼已經將場中所有人都掃過一遍,最後落在龐雨身上。

女人身上穿著彩裙,至少有五六種顏色,中間收束了腰身,凸顯了妖嬈的身材,行走間腰肢輕搖,便如整個眉樓都多了搖曳的意味。

這是龐雨來到明代後少見的打扮,刻意強調了女子腰身的柔美,方才顧眉出來,龐雨對她寬袍蓋腳的打扮沒有什麼感覺,此時卻被這個女人吸引住了視線。

席中人紛紛起立與她招呼,女人滿面春風一一見禮,都是叫的表字,顯然記憶力非常好。

到了顧眉面前時,女人看了她片刻,用手拂了一下眼前的頭發笑道,「酒令便是席中軍令,女兒豈能是將軍對手。」

顧眉抿著嘴,略有些不忿的看了女人一眼,似乎想要爭辯,但女人擺擺手,端了顧眉桌上的酒杯,已經走到龐雨面前,大方的行禮道,「奴家李麗華見過龐將軍,回得晚了先自罰一杯,請將軍不要介意。」

方以智趕緊對龐雨道,「李外婆是這秦淮河上有名人,豪爽不下男子,眉樓正是一手所創。」

龐雨听完知道這才是老板,這個李麗華看著有三十左右,眼角有點不明顯的魚尾紋,但言語姿態都是風情萬種,這更符合他對娛樂業的印象。

此時酒意消了不少,立刻客氣跟李麗華見禮,要談廣告位的事情也記了起來。

李麗華仰頭一飲而盡,動作就像男子,但喝完之後又變回嫵媚的神態,她眼波流動的看著龐雨道,「酒令合數,自當飲盡。只是我這女兒不擅飲酒,這十二杯可否由奴家代勞,如此這輪飲罷,讓女兒奏些音律,當可略解將軍征途辛勞。」

「李外婆既然開口,自然遵從,在下另有一提議,今日密之設宴,既感謝密之盛情,也要謝過李外婆的匠心雅趣,有眉樓這秦淮翹楚,才有今日之宴。這十二杯由在下與李外婆共飲如何?」

李麗華嘴角含笑打量龐雨片刻,「將軍也是豪爽之人,便如此。」

方以智等人紛紛附和,席中氣氛又緩和過來。

李屏兒趕緊過來倒酒,李麗華眉目含情對著龐雨道,「這第二杯敬佩之意不下第一杯,卻不是敬龐將軍殺賊之功,方公子可知是為何。」

方以智想了片刻,搖搖頭後好奇的問道,「在下識得龐將軍已久,當年雲際寺平民亂,之後數戰流寇,皆是殺賊之功,在下是極敬佩的,但李外婆所言敬佩之意不下第一杯,卻實在想不出來。」

李麗華帶些俏皮的得意一笑,「竟然連密之都難住了,那這杯便要罰你同飲,這第二杯卻要敬將軍的偏才,密之、武公、蔣公子都是桐城來的,你們可知那阮家戲班的新戲《女駙馬》,竟然出自將軍之手,若非曹履吉親口所說,奴家是絕不敢信的。」

方以智朝自己腦袋上一拍,接著端起酒杯,「是在下忘了,《女駙馬》確實乃龐將軍所作。」

蔣臣看著龐雨驚訝的道,「那女駙馬是龐皂……守備所作?唱本、曲調皆是?」

龐雨沒想到李麗華要說這事,這次他到南京並未去拜訪阮大鋮,平日也沒听到南京其他人說過這出戲,幾乎快忘了此事,沒想到李麗華竟然听過《女駙馬》。

回想一下曹履吉的名字,似乎阮大鋮說過,好像是他的親家,也是個當過官的有錢人,這種身份的人應當是比較喜歡來秦淮河休閑,認得李麗華並不出奇。

旁邊顧眉眼楮瞪得大大的,龐雨看她那表情,似乎完全難以相信。

此時涉及阮大鋮的戲班,打量一下席中人的神態,黃宗羲和吳應箕都有不快之色,應該就是跟阮大鋮有關。所以龐雨不願多說,匆匆將酒一飲而盡。

李麗華並不管龐雨的小心思,讓李屏兒又倒了酒,第三杯敬的是江南時報,也跟龐雨又關系,這一點在坐的人都清楚,其他人也跟著湊趣喝了。

「第四杯,卻是要敬南京新開的百順堂。」

龐雨差點沒把酒杯打翻,百順堂是計劃之外的,因為南京一度房價大跌,劉若谷買下一處賭坊,又從安慶調來人手,三天前剛開始試營業,這女人竟然連後台老板是自己都知道,足見在南京的能量。

回想一下,眉樓能在娛樂行業做到如此名聲,黑白兩道應該都是有保障的,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但對李麗華又高看一眼。

下首的黃宗羲突然冷冷道,「龐將軍開張賭肆,又與那阮大鋮編排戲目,正是近小人而遠君子,當知身正方能理直,理直方能將堂堂之兵,將軍方有小勝,豈能如此作為。」

自從阮大鋮去了南京,龐雨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這個問題,黃宗羲也並非他必須結交的人,但今日在場者眾多,想想後客氣的道,「黃兄勿怪,那賭肆是安慶劉家的生意,在下雖然識得,但並無太多瓜葛,至于《女駙馬》的戲目,確實在下所作後交于阮百子,相交亦只是限于戲曲,密之與武公都是桐城人,他們知道情形。」

方以智立即對黃宗羲道,「龐將軍所說乃實情,平桐城民變時,阮百子曾邀龐將軍入中江社,被龐將軍所拒。」

黃宗羲和吳應箕听了神色緩和下來,龐雨松一口氣,自己干的這些事,看來真不適合跟復社交往。

李麗華卻滿不在乎,端著酒杯滿面春風的看著龐雨,「那便敬將軍那位友人,這兩日奴家可是輸老了銀子,然則仍是要說一句,未曾見過如此博戲。」

方以智關心的道,「今日李外婆可曾贏了?」

「又輸了七百兩。」

龐雨仔細觀察,李麗華神態自若,說起七百兩就跟七兩一般,他自從開這百順堂,女賭客也見過一些,從來沒見過這麼豪氣的。

他上下打量李麗華,腦中想著什麼,李麗華並未有絲毫不在下,反而把腰扭了一下,笑盈盈的看著龐雨。

「李外婆若是喜愛博戲,在下可以找我那友人,送一個百順堂的貴賓卡,能提供許多便利。」 龐雨眼神回到李麗華臉上,「我那友人還需要一個形象代言人,不知李外婆有沒有興趣。」

李麗華一笑,「願聞其詳。」

……

悠悠的洞簫聲從眉樓中傳出,環繞在花園的花樹亭榭之間。

「大門門扉上貼一張,沿江掛一個旗,一個大江銀莊的屏風擺在二樓宴廳,書畫樣式,碗碟換成大江銀莊字樣,樓下放兩處日歷,如此不損眉樓雅致,也能有足夠的,給每個客人臨走時,贈送一套大江銀莊的鎮紙、硯台和日歷,由在下包裝好,保證精美,不會丟眉樓的臉面。」

龐雨說完抬頭看李外婆,十二杯酒喝完之後,他就一直在樓下水池邊,跟李麗華談廣告,目前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江邊的旗還是不掛,否則從那些畫舫上看過來,少了清幽的味道,其他的便如龐將軍所說。」 李麗華迎上龐雨目光,嫵媚的說道,「那每月多少銀子?」

「我們給江邊碼頭旺鋪的,是二十兩……」

「五十兩。」

龐雨猶豫一下道,「多了些,這些東西都是在下提供。」

李麗華偏頭看著龐雨,「將軍可知今日密之宴請所費是多少銀子?」

龐雨好奇的道,「在下不知。」

「一百三十兩,跟尋常比來仍不算多的。」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龐雨還是有些吃驚,沒想到秦淮河邊是這樣的消費水平,而且還訂不到位置,據方以智說的,宴期已經訂到兩個月之後,難怪李麗華一天輸七百量不皺眉頭。

「眉樓領秦淮風氣,每年來秦淮銷金的客人不計其數,龐將軍要做他們的銀莊聲音,沒有比眉樓更好的地方。」

龐雨點點頭道,「李外婆說的有理,但方才說密之一次要給一百三十兩,定然是給的銀票,在下另外提議,眉樓若也收我大江銀莊的銀票結算,在下每月就五十兩。」

「如此說定,你把那些物件送來,便開始計銀。」

「在下十日內送來,但從今日就開始計銀。」龐雨大方的拿出三張銀票和一張紙條,「這是一百五十兩,三個月的銀子,密語已寫在紙條上。」

李麗華將銀票拿在手中,果然是大江銀莊的。

接著兩人又談了賭場代言人和貴賓卡的事情,談完都快到了晚飯時間。

李麗華揉揉肩膀,不由多看龐雨幾眼,這個年輕的將軍比她預想的要復雜得多,出手爽快卻不大手大腳,還有許多她從未听過新鮮玩意,包括廣告在內,花錢來自己這里送東西,到底要怎麼賺回來,一時還不能太明白,更對這少年將軍多了些好奇,年級不大卻如此沉穩。

正這麼想著,此時龐雨突然抬頭,與李麗華的眼神正好對上,李麗華不由慌亂了一下。

只見龐雨滿臉認真,「這個,李外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李麗華打起精神,「龐將軍請說。」

「就是為何叫姐兒的假母要叫外婆,難道不是應該叫媽?」」

李麗華愣了片刻突然噗呲一聲,笑得彎下腰去,過好一會才忍住笑,抬頭說道,「我還道是何要緊事,原來是想叫我做媽。要說叫外婆啊,這也是有道理的,你來了風塵之地,便是要跟姐兒睡覺,雖是一夜,那也是假母一夜的女婿,女婿叫假母是隨自己子女叫外婆,便是如此。」

龐雨皺眉想想恍然道,「是這麼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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