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林氏听到太後的‘退位宣言’,心中頓時一顫。
緊接著,一股不舍的情緒漸漸在她的心底蔓延開來。
太後要退位了啊!
看著太後略顯斑駁的發絲,林氏不免生出幾分唏噓之意。
官家確實厲害。
短短一年時間,宮中便乾坤易主,並且還沒有發生任何流血事件。
「大娘娘此言差矣。」
李杰微微一笑︰「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往後仍需大娘娘在背後支持。」
‘背後……’
劉娥在心中將這兩個字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字,足以表露官家的意思。
不過,此時的她,心中並不多少傷感的情緒。
她已經接受了退位的事實。
縱觀官家過去一年的表現,也許將帝國交到六哥的手中,才是正確的道路。
「父母為孩子遮風擋雨,本就是天經地義的。」
劉娥淺淺一笑︰「你我母子二人,何須如此。」
「此事暫且不提,關于邊地的軍餉,六哥是如何打算的?」
話已至此,李杰也不準備繼續隱瞞,直接將心中的計劃和盤托出。
「大娘娘,可還記得陝西轉運使範雍?」
「那個頗受寇準賞識的範雍?」
對于此人,劉娥是有點印象的,畢竟,誰讓範雍是寇準提拔起來的後輩呢。
而且範雍擔任的還是陝西路的轉運使。
宋代地方的行政級別依次是路、府(州、軍、監)、縣三級制,路級長官是地方上最高領導。
而轉運使便是路級長官中最高一級,當然,偶爾設立的都轉運使不在此列。
陝西路又地處邊地,範雍本人又是陝西路的最高領導之一,種種buff疊在一起,劉娥想不重視都難。
「正是此人。」
李杰點了點頭,繼續道︰「前不久,範雍的札子剛剛遞過來,他在札子中建議,可于陝西沿邊軍州實行入中之策。」
「具體而言,即以解鹽(解池產出的鹽)為引,商人持引可直接前往解州請鹽。」
入中法,並不算新鮮,朝廷一直沒有停止過入中。
範雍的建議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入中的流程,此前,商人需前往京師請買。
但更改後,免除了這一步,商人可以直接持引去解州得鹽。
少了繁瑣的流程,商人的積極性必然會提高。
但此法,也不是沒有缺點。
從前,商人持現錢、糧草于京中求引,所得接入中央財政,如今,入中的物資全都換成了邊地的軍糧。
如此一來,中央的現錢、糧草收益,自然跟著減少了部分。
當然,原本需要中央供應的軍糧,現在也轉由商人交付,若是算總賬,一進一出間,朝廷的開支肯定是減少的。
因為官方運糧和民間運糧的損耗比是不同的,一般而言,官方的損耗遠大于民間。
一者公有,一者私有,其性質便決定了損耗比例。
沉默片刻後,劉娥一語便道破了‘沿邊入中’的隱患所在。
「此舉確實可以減少沿途損耗,但隨之而來的,京中也失去了陝西邊地入中的掌控。」
劉娥的提議也不無道理,她之所以有此一問,也是受真宗、太宗的影響。
太宗繼承大統,明面上看似是合法合規的,但人最難騙的就是自己,趙光義很清楚,得國到底正不正。
觀其言,而察其行。
趙光義創立的一系列制度,皆是為了防止他人篡權。
所以,即便入中法的某些環節相對繁瑣,也是在所不惜的。
穩定,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家大業大’,些許損耗,不值一提。
有宋一朝,濫官濫賞的風氣,也是自趙光義開始的。
真宗是太宗的親子,劉娥又是真宗的妻子,她的理念自然而然是從太宗那里繼承得來的。
「大娘娘,凡是有利皆有弊。」
然而,李杰的想法卻和太宗、真宗截然不同。
「邊地常年屯住重兵,軍糧消耗極大,如果按照範雍之策行事,至少可以免除三分之一的軍糧開支。」
「當然,大娘娘所言,也是持重之言。」
「此策確有隱患。」
「但這隱患也是相對的,只要朝廷有威壓天下的實力,僅憑陝西邊地數州之力,不論如何行事,也無法妨礙大局。」
強干弱枝是宋朝的基本國策。
只是,邊境地區卻是特例,由于西北游牧民族的威脅,宋廷不得不在邊地部署重軍。
陝西路如此,河北路亦是如此。
此外,邊軍的戰斗力也是出了名的精悍,久不經戰的禁軍更像是溫室中的花朵。
這一點,也是共識。
所以,宋廷才會特別防備邊地的將領,之前的曹韋便是因為猜忌,從而被調離了西北。
「六哥,邊地不比其他路州,事關軍中糧草供應,不能如此輕率。」
顯然,劉娥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
「這是應有之意。」
李杰笑了笑,沒有繼續同劉娥爭辯,他理解劉娥的擔憂,但他卻不認同。
過度的防備,反而會影響軍中的戰力。
而這,也是宋朝積弱的緣由之一。
朝廷,或者說君主,完全不敢給武臣放權。
五代時期的遺毒太深,哪怕幾十年過去,依然沒有任何改觀。
接下來,兩人又閑聊了一陣,沒過多久,劉娥就打起了哈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主動提出了告辭。
這邊,李杰剛剛送完劉娥,那邊,雷允恭就匆匆前來匯報。
「官家,臣請罪!」
雷允恭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著一個小木盒。
「盒中之物是丁謂送給臣的地契,臣收此物,沒有經過官家的準許,請官家治臣髒私之罪!」
「你暫且先收著。」
看著戲多的雷允恭,李杰不由啞然失笑。
這家伙,當真是一套一套的。
台下,雷允恭聞言先是一喜,但很快他就驚醒,官家說的可不是讓他收下,而是‘暫且收下’。
多加了兩個字,意思完全不同啊!
「謝官家恩典!」
不過,即便財產被充公,雷允恭也得感恩,而且還得是那種痛哭流涕的感恩!
「謝官家恩典!」
雷允恭一邊說著,一邊涕淚橫流的重重磕頭,好似得了什麼天大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