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 打著表,喬苑林多坐了一刻鐘才下來。
走到樓下,四周沒——梁承的車, 他——門進屋, 玄關的鞋架上也沒有多一雙鞋。他希望別踫面,如願了, 可是並不感到輕松。
莫名的, 他——些——虛。
喬文淵在客廳講電話, 談的公事,語調比新聞主播還正經。賀婕在餐廳切橙——, 說︰「苑林回來啦。」
「嗯。」喬苑林過去放包,露出沒啥煩惱的模樣, 「這麼大一箱啊。」
賀婕說︰「梁承有個患者在老家開果園, 因為洪水損失慘重, 他就買了幾箱分給科室同事, 這箱拿過來給咱們吃。」
喬苑林嘗了一塊, 汁水甘甜,問︰「他吃過飯了嗎?」
「別提了,吃了三個就說飽了, 回醫院值班去了。」賀婕擦擦手起身,「早知道不包那麼多了,走,我給你煮去。」
喬苑林不好意思麻煩賀婕,但他向來不懂煮東西的火候, 便進廚房學習。等著水滾沸,他說︰「我明晚不在家吃飯。」
賀婕道︰「又加班嗎?」
「我約了同事。」喬苑林想了想,「應該不會太晚回來, 十一點之前吧。」
賀婕沒想到他會報備,而且是跟自己,——中熨帖。這時喬文淵講完電話過來,說︰「再敢喝酒就別回來,到大街——去睡。」
吃完餃子,喬苑林洗澡上床,抱著ipad看網——關于這期節目的留言,把中肯的建議提煉下來記在備忘錄。
微信彈出消息提示,他點開,雷君明發來一家餐廳的點評鏈接——
時答應明晚一起吃飯後,喬苑林掛斷電話,至于吃什麼、去哪吃,他頭腦空白,讓雷君明決定。
打——鏈接,是一家北京菜,雷君明又發來一條消息︰你要請客,那吃完飯師兄請你喝東西。
喬苑林回復︰好。
雷君明︰這家評價很地道,尤其是招牌烤鴨,你覺得怎麼樣?
喬苑林︰挺不錯的。
雷君明︰畢業後很想念在北京讀書的日子,你第一次跟我說話就是在學校二食堂,記不記得?
喬苑林沒印象了,說︰不是新聞社面試嗎?
雷君明︰你果然忘了,我在餐口排隊,你傻乎乎地問我,師兄,鴨腿飯是不是北京烤鴨撕下來的腿啊。
喬苑林隱約記起來,那是入學第一天。他認為大學的第一頓飯意義非凡,看哪個餐口排隊人多就去問,——以不記得具體問過誰了。
而最後,他買了角落那家的牛肉鍋盔。
深夜,若潭醫院住院部,梁承從病房出來。法洛四聯癥的嬰兒已經住院,肺動脈段凹陷嚴重,一小時前急性缺氧發作一次,這會兒安穩下來。
到護理站,劉護士說︰「梁醫生辛苦了。」
「沒什麼。」梁承叮囑了幾句。
桌——包話梅,他順手拿了一顆,酸,咬緊牙關才忍住干嘔,一番自虐後,倒是被刺激得精神了不少。
王護士翻值班表,說︰「梁醫生,今天是馮醫生的班啊。」
「我跟她換了。」梁承說。
「那你明天就清閑了。」王護士道,「下班就走能走,——約啊?」
梁承將話梅核兒從左臉頰頂到右,預留出的時間已無意義,他活該,于是坦蕩地自嘲︰「人品不行,約不。」
漫長的一夜過去,大清早,門診部擠滿了人。
梁承在換藥室小憩,被吵醒,出來踫——了孫卓。那檔節目並未擱淺,畢竟電視台和醫院協議好的,今天將正式拍攝。
孫卓主動道︰「梁醫生。」
梁承點一下頭,他退出後節目便跟他毫無瓜葛,不過好歹答應過,而且孫卓總歸是喬苑林的領導,——以他推薦了另一位醫生。
打了聲招呼,梁承就去手術中——了。一直忙到下午,快要下班,他沖個澡換上自己的衣服,要再去病房轉一趟。
電梯人多,梁承踫了下扶手,到住院部率先拐進洗手間,迎面從隔間出來一人,是雷君明。
「梁醫生。」雷君明依舊笑得文質彬彬。
梁承不咸不淡地「嗯」一聲,彎腰洗手,兩個人並立在水池前,他抬頭從鏡中審視對方,襯衫熨燙過,還噴了古龍水。
雷君明回看他,找話聊︰「梁醫生,你和苑林是堂兄弟嗎?」
「不是。」梁承不確定喬苑林願不願意透露家事,說,「以前是鄰居。」
雷君明頗為意外,笑道︰「遠親近鄰嘛,可能比大哥還親。」
梁承沖洗泡沫,問︰「你們大學時很熟?」
「我們蠻有緣的。」雷君明回答,「苑林在食堂跟我搭訕,我就記住他了,後來又進了新聞社,接觸下來他是個挺招人喜歡的小孩兒。」
梁承烘干雙手,看了眼手表,正值傍晚的堵車高峰期,說︰「還不下班麼?」
雷君明道︰「我是來幫忙的,跟孫主任說一聲就可以走了。」
節目組轉移到病房拍攝,怕吵,——事都擠在消防通道討論,梁承經過,貌似听見喬苑林的名字。
二組組長說人手不夠,半個月了,估模孫卓已經消氣,便趁機進諫,希望把喬苑林調回采訪部。
孫卓不同意,場面僵持。
梁承朝病房走去,走到一半,听見什麼回過了頭。
城西商業街華燈初——,喬苑林穿著件女乃油色t恤,磨白牛仔褲,在櫻桃木的中式餐桌——顯得格外柔和。
雷君明打來,說被孫老大留下了,要晚一點到,讓他先吃。
喬苑林翻了幾遍菜單,烤鴨誘人,他卻想起小玉大排檔的海鮮,以及炸開花的生日蠟燭和被瓜分一空的蛋糕。
等待將近一小時,他感覺差不多了,然而一頓飯吃完雷君明也沒過來。他打包了半只烤鴨,發消息說︰師兄,要不改天再約吧。
雷君明回復︰我這邊快收工了,馬上去找你。
喬苑林︰我吃完了,老在餐廳坐著不太好。
雷君明︰旁邊是酒吧街,你找一家,到了我請你喝東西。
喬苑林想提醒對方他不能喝酒,但今天已經夠掃興了,就回復了一個「ok」。離開餐廳,他興致缺缺地溜達到隔壁街。
路牌——寫著︰梵諦西街。
不就是應小瓊想投資酒吧的那條街?喬苑林走馬觀花,天一黑,這里是全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男男女女,燈紅酒綠。
各色招牌光芒耀目,聲浪沿著街邊流淌,喬苑林不知道應小瓊要投的是哪一家,挑了間不那麼吵的走進去。
卡座要預約,他只好坐吧台的高腳椅,第一次來,為了顯得熟練老——,擺出一副被鮑春山罵過的厭世表情。
酒保問︰「哈尼,是會員嗎?」
喬苑林一驚,原來酒吧里叫得這麼親,他故作淡定道︰「目前不是,但可以考慮。」
酒保沒推銷,說︰「喝點什麼?」
爵士樂悠揚放松,暗色光暈里男人女人聊天談情,人手一杯洋酒,只有喬苑林孤獨地嘬可口可樂。
太無聊了,他模出手機听姚拂罵難伺候的客戶,刷新朋友圈,田宇在加拿大——派對,他點了個贊。
外面街——一陣引擎轟鳴,越野車呼嘯而過。
喬苑林偏頭張望,忽然一個男人擋住他的視野。
他打量對方,四十來歲,油光水滑的背頭,定制西裝,下頜修著雅痞範兒的胡渣,像電視劇里的投行精英。
男人跟他搭訕︰「小朋友,自己一個人?」
喬苑林生平最恨「小朋友」、「小屁孩兒」這些詞,說︰「叔,——事?」
男人肉麻地說他頑皮,問︰「——年了吧,叔叔請你喝酒。」
喬苑林道︰「你是gay嗎?」
「你很直接啊。」男人抬手搭他的後背,「青春漂亮,你是我喜歡的類型。」
喬苑林挺直躲——︰「但我在忙,記者,正暗訪調查呢。」他拍拍包,「非正常拍攝,懂吧,別煩我,否則不給你打碼。」
男人邊笑邊說他可愛,離開前跟酒保說︰「給這位小朋友一杯酒,算我的。」
喬苑林沒來及拒絕,男人就走了。他莫名獲得一杯雞尾酒,紅色的,飄著莓果香氣,應該比啤酒好喝。
就嘗一口總不會醉吧,他給自己找理由,輕輕啜飲。
那輛越野就停在隔壁酒吧,梁承下車覷了眼招牌,推門進去。應小瓊問他合伙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他興趣不大,非讓他來實地感受,說絕對動心。
現在人到了,動心沒感覺,被震耳欲聾的動靜吵得頭疼。他一個人佔據寬大的環形卡座,就要一杯冰水,不喝酒不蹦迪,冷漠地掃了一圈燈光下的鶯鶯燕燕——
在沒勁,梁承掏出祈福鈴鐺,默默編織收尾的一小截。
勁歌熱舞一首接一首,梁承覺得遠不如樂安寺的誦經悅耳,終于編完,這一天還——三小時就要結束了。
喬苑林在做什麼,雷君明來了嗎?
兩個人在一起,聊大學時光,聊記者理想,想必投契又自在。
梁承飲盡杯底的碎冰,嚼得滿口冰涼,走出酒吧正對人來人往的街,從今年開始,他再也不用惦記五號這一天了。
那鈴鐺呢,又該如何處置?
梁承拿出手機,像個卑鄙小人,他一整晚都在想打這通煞風景的電話,撥出號碼,他預判喬苑林會是平靜還是厭煩。
無人接听,然而片刻後,鈴聲從附近傳來。
梁承循聲轉身,旁邊酒吧門口,喬苑林半靠在一個陌生老男人的懷里,拉拉扯扯,被奪過手機掛斷了。
「你——病啊……」喬苑林推開對方。
幾口雞尾酒喝下去,他頭暈得厲害。跟——次喝醉不太一樣,手腳發軟,胸口憋悶。他在吧台上趴著,男人再次出現,絮絮叨叨的要送他回家。
喬苑林無力掙月兌,被半摟半拖地帶出來,風一吹清醒些,道︰「你放開我,離我遠點……」
男人哄他︰「乖,我帶你去玩兒好不好?」
梁承已經大步奔來,從後捏住男人的衣領一把推搡出去,喬苑林踉蹌著,他伸手抓住,手臂暴突著一道道青筋。
喬苑林暈得看不清人,只聞到熟悉的消毒水氣味,瞬間老——下來。
男人站定,罵道︰「你他媽什麼人啊?!」
「我是他大哥。」梁承說,「你是什麼人,要不要去派出所互相認識認識?」
男人將信將疑,掩飾道︰「他答應今晚一起開——,我可沒強迫他。」
喬苑林迷迷瞪瞪听見半句,大喊︰「我今晚一點都不——!」
梁承把人按在懷里,撫著背,沖男人說︰「還沒看夠是吧?要麼打殘了我給你治,要麼滾。」
男人咒罵著退到街邊,招了招手,一輛出租車靠邊停下,副駕駛的門打——,雷君明姍姍來遲。
梁承簡直氣笑了,手——失去力道,惹得喬苑林吃痛掙扎。
雷君明跑過來,驚訝道︰「梁醫生,你怎麼在這里?」
梁承冷聲說︰「我倒想問你怎麼不在。」
「我留下幫忙……」雷君明看清喬苑林的狀態,「苑林,你喝多了?」
不等喬苑林——口叫「師兄」,梁承先道︰「你主動約他,為什麼放他鴿子?他不能喝酒,為什麼還約在酒吧街?」
雷君明心底發 ,此時的梁承凶光逼人,一閃而過的戾氣甚至有些可怖,他解釋︰「我……」
梁承說︰「你可以走了,今天的約會結束了。」
雷君明道︰「我送他吧。」
梁承摘下喬苑林手——的外賣餐盒,丟垃圾一樣丟給雷君明,強勢得不由反抗︰「拿上你的鴨子,人我要帶走。」
說完,梁承扶著喬苑林離開,走出幾步,喬苑林頭暈目眩地往下墜,站穩後不知哪冒出一股勁,死活要自己走。
梁承只好松開他,護在一旁,一肚——火無從發泄︰「過去了八年,還不如十六歲——腦——,一個人跑到酒吧喝酒,喝——這樣,被不三不四的人撿醉蝦!」
喬苑林抬著臉,還他媽接腔︰「什麼叫撿醉蝦?」
梁承想到剛才的男人就惡心,咬著牙低聲︰「就是你這只醉蝦被人撿回去,剝掉殼,露出肉,從頭到尾被人吃干抹淨。」
喬苑林打個酒嗝,居然笑︰「你傻啊,蝦頭不能吃!」
梁承徹底受不了他,大掌罩住那張臉,用力一揉,卻弄得自己滿手滾燙。
奔馳停在路邊,梁承把喬苑林撂在原地,掏出車鑰匙走過去,打——車門拿了一瓶純淨水。
一回頭,他頓住了。
許是揉得痛,也許是醉得厲害,喬苑林的面目竟然有些可憐,他扯了扯衣領,臉頰至鎖骨呈現出一片不尋常的嫣紅。
他渙散著目光,不鬧了。
梁承叫他︰「喬苑林?」
他迷離又懵懂,喃喃道︰「哥,我好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