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秦蘿——一次來到涼州, 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涼州位于修真界最北,由巨大巍峨的瑯寰雪山貫穿始終。
瑯寰雪山盤旋如長龍,終年銀裝素裹、大雪紛飛,涼州亦是如此, 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 一大半時間都在下雪。
她在蒼梧仙宗待得久,習慣了舒適宜人的——候, 乍一來到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 下意識晃晃腦袋, 把臉頰埋進斗篷上的一圈雪白絨毛里。
「這——這也太冷了吧。」
江星燃先她一步走下飛舟,被呼嘯的狂風狠狠打了幾巴掌,一副——憐兮兮的模樣︰「哆哆,寒風凍死我。這種天——, ——算用了內火訣, 還是不頂用啊。」
他說罷身形頓了頓,抬眼環顧四周, 用手指戳一戳身邊樹枝上的雪。
然後猝不及防地轉身, 手臂在半空掄出圓潤弧度︰「 !大雪球攻擊!」
秦蘿很配合地站直身子, 雙手平舉, 做出一個放射激光波的姿勢︰「看我降龍十八掌!」
她當然不會降龍十八掌, 只能讓靈力迅速凌空,重重與雪球相撞。一聲悶響過後,白團轟然散開,還沒來得及落到她身邊,便化作了撲撲簌簌凌亂飛舞的雪屑。
江星燃︰「——厲害的掌法,來者何人!」
秦蘿︰「呼呼,——也不賴。」
陸望——聲︰「……那邊有——師兄師姐在看——們。」
江星燃飛快收斂狂笑, 從儲物袋掏出一把扇子,遮住自己的整張臉。
秦蘿化身僵硬的木頭人,同手同腳走進飛舟的陰影之中。
「都十七八歲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
雲衡從飛舟下來,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淡漠,沉默幾個瞬息,又冷聲道︰「涼州極冷,記得——穿衣服,莫——染上風寒。」
這人是教科書級別的嘴硬心軟,秦蘿早——把他的性子琢磨透徹,聞言笑眯眯舉起右手︰「收到!雲衡師兄也——注意身體!」
雲衡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他們之所——到這兒來,全因涼州開了個——秘境。
尋常的秘境之所——吸引人,大——歸功于奇珍異獸、天靈地寶,這回卻是不同。
涼州這個——秘境名為〔離恨山〕,一年到頭看不見太陽,雖說尋常鳥獸——法生存,但也因此,生出了許許——難得一見的珍惜作物。
每過一百年,山中都會出現一場大規模的奇觀,傳聞百花齊放、搖曳生姿,宛如月上瓊宮,瑰麗非常。
說白了,他們——是來看景的。
秦蘿對此很感興趣——準確來說,對于一切有趣的、漂亮的、新奇的東西,她全都很感興趣。
包括眼前蒼蒼茫茫的涼州。
涼州終年落雪,放眼望——,——論樹木、山川還是房屋,清一色像是白玉雕琢的藝術品。偶爾吹來一陣刀子似的冷風,枝頭積雪撲通掉下來,像是落在地上的冰淇淋。
遠處是聲名遠播的瑯寰雪山,極高也極大,因為距離太遠,只能望見蜿蜒起伏、匍匐如長龍的晦暗身形,陰沉沉的影子映襯著晶瑩雪色,帶來——與倫比的壓迫感。
秦蘿揉了揉發涼的臉頰,心里莫名其妙浮起一個念頭,當初她初初來到修真界,也是一個下著大雪的日子。
只不過蒼梧的冬天遠遠比不上這里的寒冷,如今她到了十七歲,也比最初的自己大上許。
當年的江星燃又拽又頑皮,總愛穿——黃色的衣服————
吧他現在也是又拽又頑皮,即便到了今日,身上仍然是件價格昂貴的——黃色冬衣。
不過比起那時的——蘿卜丁,如今的少年已然高挑許。
稚女敕的五官逐一舒展而開,五官輪廓漸漸變得硬挺清晰,笨拙的——質散——,當他一言不發站在原地,儼然稱得上是個精致——麗、矜貴高傲的世家——子。
……當然,前提是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另一邊的陸望比他還——高出一點點,穿著干淨整潔的白衣,腰間時時刻刻別著把劍,如同少年劍修挺直的脊背。
他是幾人之中變化最大的一個。幼年的陸望膽——又害羞,經常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見到陌生人,甚至會習慣性地臉紅。
而今的陸望已然成了個出類拔萃的劍修,遇事冷靜沉著,幾乎從未露出過慌亂失措的神色,一雙漆黑眼瞳沉凝如井,安靜又——靠。
……雖然到了這個年紀,他和陌生人講話的時候,耳朵尖尖還是會涌起淺淺的粉紅色——
惜謝哥哥沒有來。
這個念頭匆匆劃過心口,像是貓咪的爪子,不動聲色撓了撓。
江逢月與秦止從飛舟下來,領著他們前往鎮子里的客棧。秦蘿乖巧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用足尖踫了踫地上的雪堆。
她覺得很奇怪。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想起謝尋非的時候,心尖總會偷偷模模動了動,如同被微風吹過的蒲——英,毛絨絨的,有些莫名的癢——
和江星燃陸望在一起的時候,她滿心想著的只有玩兒。
「謝尋非——幽州除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她身邊的江星燃一如既往大大咧咧︰「他不會錯過這次——秘境吧?百年一遇的奇觀欸,雖然我能幫他用留影石錄下來,但絕對是身臨其境——有體驗感吧。」
楚——箏道︰「听說這次的妖災很是棘手。不過謝師弟這次是跟隨宗門歷練,他師兄師姐都十分厲害,應當不會花太——時間。」
秦蘿抿抿唇,鼓了鼓腮幫。
謝哥哥跟著師兄師姐——了幽州,沒能和他們一起坐飛舟過來。
她心里總覺得有點失落。
雖說如果江星燃、陸望或——師姐不來,她也會覺得消沉,但是————
奇怪。
秦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今天的失落與眾不同。
「涼州有很——吃——玩的東西,待會兒把客房安置——後,——們大——街上逛逛。」
江逢月的足跡遍布九州,對這里很是熟悉,一路上興高采烈,興致勃勃說個沒完︰「我當年還學過涼州特色美食,回到蒼梧的時候,——蘿蘿做了一餐——蘿蘿,——還記得嗎?」
秦蘿瞳仁一抖,過往記憶浮上心頭。
在她來到修真界後不久,江逢月自涼州歸來,便是做了一桌涼州特色菜。
直到現在,那堪比五彩泉的色澤、生肉滿嘴亂跑般的口感仍然歷歷在目,每當午夜夢回,都能看見前來索命的豬豬。
秦蘿︰……
秦蘿︰「涼州的食材,全都那麼別具特色嗎!」
「這里比較喜歡半生不熟的吃法。」
駱——庭對美食頗有研究,被她的表情逗得一樂︰「不過除了那些菜色,也有不少——吃的點心。像是入口即化的涼糕,流心的蛋酥,嘗起來都是冰冰涼涼的,——們應當會喜歡。」
秦蘿嘴角上揚,走路蹦蹦跳跳。
秦蘿、江星燃和陸望皆是頭一次來到涼州,在客棧堪堪安頓——,便呼朋引伴——了鎮上。
離恨山還有十天開啟,這個鎮子距離秘境最近,理所當然成為了修士們的駐扎地。秦蘿來之前沒想到會這麼冷,離開客棧後的——一件事,——是趕緊買了件超厚超保暖的新衣服。
「終于活過來了。」
把臉頰埋進軟綿綿的毛毛領里,——姑娘雙眼彎彎,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涼州的衣服,——神奇。」
「畢竟是用雪域蠶絲做的。」
江星燃這次買了件稍顯樸素的青衣,乍一看——,如同直直挺立的竹竿︰「這種材質的防寒效果極佳,听說還能滋養識海和筋脈。」
當然,價格也不低——是了。
他們三人的興趣愛——不盡相同,想逛的鋪子自然也不一樣,——在當了這麼——年朋友,已然形成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始至終沒分開過。
陸望對鍛劍很感興趣,挑選鍛煉材料時,秦蘿與江星燃會在一旁出謀劃策、幫忙砍價;
江星燃尤其喜歡一些偏僻冷門的秘法,秦蘿和陸望便會為他——加留心,時時刻刻注意街邊的書譜。
至于秦蘿,十七歲的——女孩子,除了樂譜、話本和各式各樣的樂器,還逃不開街頭——首飾的蠱惑。
每當她在鋪子里參加閃閃發光的——首飾,兩個男孩便站在門邊,若有所思地逐一提出意見,例如那個簪子掉了色,那條發帶顏色太素。
「搞不懂。」
江星燃習慣了貨真價實的金銀珠寶,對她的行為很不理解︰「——又不缺錢,干嘛不——珠寶店,非——來這種街頭——鋪子?」
「鏘鏘!」
秦蘿雙手舉高,迅速亮出一個食鐵獸形狀的黑白珍珠發夾︰「珠寶店看上——正經,不覺得這種——鋪子里的食鐵獸——愛嗎!」
江星燃︰……——
很搞不懂,女孩子——奇怪。
他們所在的這個店鋪面積不——,江星燃與陸望閑來——事,干脆到了另一頭幫她——挑。秦蘿心情不錯,連帶著運——也不錯,晃晃悠悠沒——久,便尋見了一條繡有仙鶴圖案的發帶。
這條發帶——冰絲織成,與指尖相觸踫的剎那,生出冰雪一般涼絲絲的冷意。
圖上的仙鶴盤踞于松樹與雲霧之間,雅致卻又靈動,色彩素靜,繡工亦是極為高超。秦蘿——心翼翼將它取下,得了老板娘的允許,嘗試盤住自己的頭發。
她今天梳了很簡單的雙平髻,輕而易舉——將長發散了下來,臨近綁發的時候,特意找了面擺在首飾架上的銅鏡。
這條發帶比尋常所見的帶子——寬,拿在手里不太方便,秦蘿微微垂了脖子,讓整個腦袋全部映在鏡子里頭。
發帶雖然漂亮,但似乎不——用得過了頭,她琢磨著如何才能讓蓬蓬軟軟的長發變得服服帖帖,指尖一動,倏地感受一陣冷冽——息。
秦蘿愣了愣——
的銅鏡畫面模糊,原本只有她獨自一人的身影,毫——征兆地,忽然——出一道黑色影子。
那人比她高得——,沉默著沒說話,黑色的衣服略顯單薄,不是陸望,——不是花里胡哨的江星燃。
心里有個——人用力跳了跳,讓她情不自禁呼吸驟停。
下一瞬,干淨清冽的皂香靠近些許,在昏黃銅鏡里,一雙骨節分——的手落在她發間。
然後是低低的少年音︰「別動。」
熟悉的嗓音。
因為隔得近,仿佛能順著耳朵直直沁入識海,生出若有似——的麻。
秦蘿乖乖沒有動彈︰「……謝哥哥?」
謝尋非似是笑了笑,有些——奈何︰「——用手抓著頭發,我沒辦法綁。」
縴細白皙的雙手這才恍然大悟般放下。
秦蘿覺得耳朵有點熱,奈何被他握住了頭發,全然——法掩飾︰「——不是在幽州嗎?妖災解除了?——怎麼找到這兒的?」
她說著一頓,杏眼睜圓︰「——的衣服——薄!來之前沒準備御寒的衣物嗎?」
「妖災解除了。江師叔說——們在這邊。若是覺得冷,我用御寒生熱的法訣。」
謝尋非展開發帶,耐心回答她的問題︰「綁成什麼樣的發式?」
「直接束成馬尾便是。」
秦蘿笑笑︰「——也不會別的發型吧。」
銅鏡映出少年人凌厲流暢的下頜線條,——及微微抿起的薄唇。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再往下看——,是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秦蘿發絲烏黑,襯得他的雙手愈發冷白。這是屬于修士的手,習慣了揮劍、掐訣與爭斗,如今悄——聲息落在女孩柔軟的發間,動作生澀,——心翼翼。
鏡子里的下巴動了動,稍稍往下一低。
少年察覺她的視線,安靜低下腦袋,兩道目光在銅鏡里短暫相遇——謝尋非的瞳仁黑漆漆,上挑的眼尾宛如——勾,長睫倏地一顫。
秦蘿分——沒做任何出格的事,卻像做賊心虛,匆匆挪開視線。
也正是因此,女孩並未發覺對方耳廓上的蒙蒙緋色。
「這里很冷的。」
她嘟嘟囔囔︰「待會兒我帶——買新衣服。」
頭頂傳來輕輕的一聲「——」。
謝尋非自己腦袋上的帶子綁得匆匆忙忙、一塌糊涂,沒想到手藝比她想象中——上不少,沒過一會兒,發帶便被規規矩矩綁縛成型。
秦蘿對著鏡子仔仔細細上下打量,兩眼止不住地發亮,轉身向他比出一個大拇指︰「超級棒!」
她說得高興,撲簌簌一眨眼,瞧見跟前的人垂了眼睫,循著他目光看——,正是她今日新買的長裙和斗篷。
謝尋非︰「新衣服?」
對對對!超新!
秦蘿抿唇收斂笑意,一點點把背挺得筆直︰「在涼州買的,听說是專門用來防寒的材質。」
她本來還想問上一句「——看吧」,話到嘴邊,被悄悄咽了回——,只不過下巴倒是揚了揚,一雙眼楮狗狗似的溢開亮光——
姑娘滿目期待看著他,不自覺踮了踮腳尖。
這樣的視線純粹熱烈又直白,謝尋非微微側開臉,掩住發熱的耳根︰「……——看。」
超——開心!
秦蘿沒忍住,笑出兩顆——虎牙。
「謝尋非!」
那邊的江星燃快步走來,伸手拍拍謝尋非胳膊︰「——算來了!怎麼穿這麼少……——不會是除妖結束,——馬不停蹄立刻過來了吧?哇塞,這麼期待見到離恨山嗎?」
陸望看他一眼,溫聲接話︰「今日天寒,我們先——為——挑件衣服吧。」
——于是來到了成衣店。
幾個——伙伴嘰嘰喳喳一番挑選,最終看中了幾件不錯的候選。謝尋非——了試衣間,江星燃和陸望繼續在鋪子里閑逛,秦蘿跟在他們身旁,人在這兒,心思卻是亂飛。
果然很不對勁。
和江星燃陸望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不會覺得緊張局促,——論靠得——近,都能面色如常——
方才身後籠罩上那股皂香,她整個腦子全都是懵,唯有心口重重一跳。
還有新衣服。
若是身旁的兩個伙伴穿上新衣,她定會大大方方夸上一句——看;自己買了喜歡的裙子,也不會期待得到他們的贊美。
秦蘿心煩意亂,干脆戴上大大的斗篷帽子,把臉藏在毛球球里頭。
因為是冰天雪地的北方,在成衣店里,也會販賣一些手套、帽子和手爐。
她走馬觀花地看,目光匆匆流轉,在經過某個角落的瞬間驀地停下。
那是一款做成兔子模樣的絨毛手套,通體雪白,手背的地方繡了兩只圓滾滾的紅色大眼楮,再往下則是呆呆的三瓣嘴唇。店家做了——幾雙,團團簇簇擺在一起,像是毛茸茸的雪團。
修真界的物品大——仙——飄飄,這種兔子手套她還是——一次見到,心下蠢蠢欲動之際,望見不遠處走來兩個陌生的仙門弟子。
「這什麼手套,——孩戴的吧。」
左邊的少年噗嗤笑笑︰「——我家中十歲的妹妹倒挺合適。」
「但這是大人的款型啊。」
另一個少年搖搖腦袋︰「這些手套放得滿滿當當,應該沒賣出過一雙。不過,應該不會有人買這麼幼稚的款式吧?」
……對哦。
秦蘿往腦子里縮了縮腦袋。
她已經長大了,——是戴著這種奇奇怪怪的手套,一定會被江星燃他們笑話——
是兔子真的——愛哦。
她心中猶豫不決,忽然听見身邊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回過頭——,是已經換——了衣物的謝尋非。
撞上秦蘿視線的剎那,少年身形僵了僵。
秦蘿大腦卡殼半晌。
秦蘿︰「——看。」
謝尋非輕輕咳了一下。
他與秦蘿初次見面的時候,便已顯露出了鋒芒畢露的精致五官,如今漸漸長得——開,凌厲之——濃。
少年常年習劍,身形頎長硬挺,腰身被新衣淺淺勾勒,向內凹陷出漂亮的弧度。桃花眼縴長艷麗,時時刻刻噙著淡淡的冷意,眼窩微深,鼻梁高挺,窗外淌進斑駁的流光,將五官輪廓映襯得愈發立體。
像一幅冷白色的、蘊滿古典韻致的畫,觸手——及,又遙不——及,清清凌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蘿終于反應過來,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得太久了。
女孩垂下眼︰「暖和一些了吧?」
謝尋非點頭︰「嗯。」
他對衣著一向不怎麼上心,自打敲定其中幾件,很快便——尋了老板買單,讓另外三人在門邊稍候。
「咱們接下來——哪兒?我听說鎮子外邊有片幽林,里面生了不少涼州獨有的靈植靈獸。」
江星燃興致勃勃,嘰嘰喳喳︰「——那片林子看看,怎麼樣?」
陸望耐心應他︰「這里的甜水鋪也不錯,有家鋪子聲名在外,評價很高。」
秦蘿用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一個一個慢慢來嘛,吃和玩不沖突。」
她說話時低著腦袋,听見江星燃噗嗤一笑︰「這——這什麼手套啊?」
手套。
被斗篷裹成圓圓——球的女孩頓了一頓,抬頭的剎那,听見江星燃肆——忌憚的笑︰「不是吧謝尋非,——居然喜歡這種風格?太幼稚太——愛了吧。」
白茫茫的雪花浮在眼前,隨著長睫輕顫,悠悠蕩蕩往下落。
秦蘿看見越來越近的黑色影子,還有垂在衣衫旁側的一抹雪白。
那是常年握劍的手,生有厚厚的繭,指骨突出,稍稍用力,骨節會隱隱泛白。
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心口連帶著識海砰砰一跳,胸口如有澎湃水流——
在那雙修長有力的手上,套著一對毛絨絨的兔子。
當時她駐足于貨架前,定是被察覺了心思。
還有那兩個——弟子的閑談。
為了不讓秦蘿覺得難堪,他搶先一步接過了「幼稚」的頭餃。
謝尋非神色如常,對江星燃的調侃不甚在意,——所謂地勾勾唇角。
他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很——話藏在心里,未曾出口過。
例如他對離恨山的景致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之所——任務堪堪結束——趕來涼州,是為了見一個人。
例如他暗暗學了不少盤發綰發的技巧,只是那人離得太遠,他的雙手幾乎沒法觸到。
不久前為秦蘿綰發,他緊張得快——忘記動作,抿著唇說不出話。
又比如,他方才買下了店里的所有兔子手套,除了自己戴著的和手里拿著的,其余全都放進了儲物袋。
于是鎮子里的許許——雙兔子手套,變成只有兩雙。
獨獨的、絕不會與他人相撞的兩雙。
少年表情淡淡,腳步輕得听不見聲音,一步步向前靠近。
秦蘿看著他停步俯身,黑沉沉的影子——聲覆下,將她籠罩其中。
四周分——是涼——透骨,她卻感到沒由來的熱。空——凝成古怪的實體,仿佛連視線都帶著溫度,定定落在她臉上,叫人動彈不得。
「店家送來的——禮物,很暖和,我覺得挺——看。」
謝尋非低頭,遞來另一雙毛絨絨的雪白色手套,一雙桃花眼黑沉幽寂,透著幾縷躍動的微光,滿滿盡是她的影子。
從秦蘿的視角望——,恰——能見到他滾動的喉結,輪廓分——,順著修長白皙的脖頸悄然一顫。
喉結顫動的同時,耳邊傳來少年低沉悅耳的嗓音︰「想——嗎?」
慌亂——措的心口冒出一個泡泡,咕嚕咕嚕。
四下寂靜里,秦蘿听見一道毫——征兆的聲響。
——啪。
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