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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請令,誅殺燕離

打從第一聲驚雷響,鳳九就心神不寧地從定靜中醒過來,房間里,矮的方桌一張,四個蒲團,垂吊的四角宮燈,沒有窗,直通後院的一面牆被鏤空的紗網護欄取代,飛檐伸出數丈,連游廊也盡遮在內;地面鋪的是 亮如鏡的岩前大理石,堅硬冰涼,裁切得恰到好處的石縫,如筆直來去、相交縱橫的劍氣,讓人心生敬畏;角落一張八角龍心榻,空空無帳,榻上只有一張敬安坊手編的竹席,一個遂龍玉方枕,一床天青色薄被。

該有的都有,也全是大門戶的風格,在格局上,哪怕是最著名的風水大師,也挑不出半點毛病。家俬與裝潢的材質,全是質量極上乘的珍品;不該有的一個也沒有,顯出房間主人的簡約的風格。

鳳九從榻上下地,穿了鞋,披上外衣,到對角處的書架抽了一本書,然後坐到書桌前捧讀,讀不多久,在一連串悶雷之後,下起了連綿暴雨。他仔細听了听,然後走到紗網護欄往外看著,見暴雨來勢洶洶,空中雷雲團團如厚棉絮,怕沒有幾個時辰是停不下來了。

「吳起!」他叫了一聲。

監院吳起,平常並不居住在此,只是今晚剛巧在這里辦公太晚,鳳九就讓他留了宿。吳起也在打坐著,听到鳳九叫他,立即醒來。

「師兄。」二人在走廊踫面。鳳九指著瓢潑大雨道︰「我看這雨不簡單,要下幾個時辰,你去告訴管護河道的那幫人,務必盯著,要讓河水淹了靈草,我送他們去做苦役!」

「大師兄還是那麼關心天柱峰的生態。」吳起一笑。

「你廢話變多了。」鳳九道。

「喏。」吳起笑著取出飛劍,破開雨幕而去。

鳳九回房,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就在書案上翻找,須臾功夫,找到一冊紅色簿子,微微一笑,翻看起來。他看得入神,混不覺時間流逝,突然一個抬頭,就見吳起濕漉漉地站在自己面前,喘著粗氣,臉色鐵青地看著自己。

「你干什麼?」他還不至于被嚇到,只是倒了一杯水給吳起。吳起拿來喝下,情緒稍復,嘶啞道︰「我從河防回來,看到徐師兄帶著雷部成員不知抬著什麼,正在登山,我上前問了,才知道是尸體……雷部的人都集齊了,徐師兄受了重傷……」

鳳九心中「咯 」一跳︰「尸體是誰?」

「是雷師兄……」吳起艱難說。

轟隆隆!

一個響雷正在此時響起來,橫亙天際的雷光,一瞬間映亮房屋,照出鳳九的臉,吳起心神一駭,忍不住退了兩步,馬上站住,低頭不語。

「撞天鐘,擊劍迎接!」

天劍峰道場最高處,鐘聲乍起,一聲更比一聲渾厚,統共四十九下,暗合天道四九歸一之寓意,即有組合成天劍峰這個大家庭的重要成員死去,歸于道真、寂滅、劍冢,四十九下鐘聲一響,所有弟子都被驚醒了。

兩兩相互,拔劍交擊,在磅礡大雨之中,宛然擊出了肝腸寸斷的葬歌,向著廣場中央,向著徐龍象的抬尸大隊靠近。

十數萬人浩浩蕩蕩迎接,徐龍象心懷激蕩,一股天劍峰弟子的自豪油然而生,可是想到那個真相,立刻就轉化為恐懼︰此事若是泄露,我便是形神俱滅,也無法平息他們的怒火。可只要好好引導、利用,形神俱滅的必然是姓燕的那個雜碎!龍華,你等著,哥一定給你報仇!

想到弟弟徐龍華,他的恐懼就轉化為了動力,推開給他撐傘的同門,在大雨之中跪倒在地,向著分開人群同樣淋雨走過來的鳳九哀聲道︰「大師兄,燕離帶領手下于九天懸河截殺我們,雷師兄奮戰至死,您一定要給我們主持公道啊!」

雷部一萬八千多名弟子紛紛丟掉黑傘,跪下去淒厲喊道︰「求大師兄主持公道!」

鳳九停下來,眼神凌厲地盯住徐龍象。兩個水手在十幾把黑傘防護下抬一個擔架到了他身旁,他慢慢地掀開白布,露出雷焱的慘白的臉,繼續往下掀,胸口有一劍致命傷,其余地方完好,斷成數截的劍器,放在他的胸口上,像是他的墓碑。

「徐龍象,你為什麼今日才到?」

鳳九重新蓋上尸體,走到徐龍象面前,攥住他的胸襟,一字一字地道︰「你最好跟我講清楚,這個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要听詳細的過程,如果有一句假話,我就將你挫骨揚灰!」雨中突然飄起飛霜,雨幕驟然間被阻隔在一定範圍之外。

劍境,一劍光寒十九州。

這個時候,沒有人發現,鳳九居然有力氣攥動徐龍象。

突然間的靜謐,讓徐龍象的心如同赤果果被曬出來一樣,許多的秘密仿佛無所遁形,巨大的壓迫感讓他預先編造的假話全都丟到爪哇國里。听到那句「挫骨揚灰」,他的心情劇烈波動,我徐龍象跟雷焱一樣,都是你鳳九的師弟,我也一直對你萬分敬仰,你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基于此種種,他大聲地叫起來,宣泄心中的恐慌︰「是燕離干的,是燕離干的,我有證據!」他把留影球取出來,顫抖著注入真氣,果然顯現出燕離殺死雷焱的景象。

這個情景連雷部成員都是第一次看到,鐵證如山擺在眼前,他們的情緒于是更加瘋狂,每個都紅了眼楮,只等鳳九一點頭,就沖下界,去將燕離碎尸萬段。就連不是雷部的弟子,都義憤填膺地發出了呼喝。

「請令,誅殺燕離!」

吳起听見這聲潮,知道人心之所向,萬萬阻擋不得,連忙對鳳九低聲道︰「大師兄,現在可萬萬不能猶豫啊,不管這個是真是假,先組織討伐隊是沒錯的……」

「慢著。」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兀地插入進來,打斷了這個聲潮。能在鳳九的劍境里以聲音鎮壓全場,來者修為之渾厚,不言而喻。只見人群排開,一個清瘦的長須飄飄的老者步入場中,雙手攏在袖袍里,

背微駝,眼楮眯起來, 就只剩一條縫,看不出他的喜怒。

「參見院主。」眾弟子連忙向老者行禮。鳳九只是冷冷看著。

來者正是執法院院主楊秋生。在他的身後跟著常茂春以及執法院听證使等人。楊秋生笑著說︰「小九別怪本座僭越,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封鎖天柱山,以防有人偷跑下界傳遞消息。——吳起。」

「弟子在。」吳起只得站出來。

「你立刻帶人去封山,切記不可放跑一個。」楊秋生如是命令道。

吳起看向鳳九,鳳九搖了搖頭道︰「師伯,此事無關僭不僭越,而是信不信任。我相信門中不會有叛徒!」

「你能保證?如果有怎麼辦?」楊秋生笑著問。

常茂春喝道︰「吳起,違抗執法院命令的後果,你可是很清楚的!」

吳起不但是監院,同時也是天部副首,作為鳳九的左右手,他太清楚門中勢力的傾向,執法院一直在跟鳳九這個代掌教唱反調,如今這一手,無非是刻意把天部的成員調走,好讓鳳九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這個時候,他哪怕拼著違抗執法院,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你去吧。」沒想到鳳九卻忽然答應了。

「大師兄!」吳起有些焦慮。

「執行命令。」鳳九道。

吳起把牙暗咬著,當下只得去組織天部的成員封山。鳳九隨後道︰「師伯,既然有一,自然有二,執法院還有什麼章程,不妨一起提出來。」

楊秋生笑道︰「小九,你這孩子,我就用了你的人封山,怎麼就對師伯這個態度。有一就有二,這是理所當然的,否則本座也不好站出來說話。這其二嘛,也不能只憑一個留影球,就斷定凶手是燕離。——龍象,就像小九說的那樣,你須把過程詳細地說一遍,比如你怎麼會有留影球,比如你是怎麼在燕離手中活下來的。」

徐龍象看到常茂春鼓勵的眼神,心神振奮道︰「是!事情是這樣的,那日執行執法院命令被大師兄阻止後,我跟雷師兄決定采購一些人界特有的血蠶絲回去,所以遲了兩日,後來經過九天懸河,到半途遭到重擊,船只當場損毀,我們在水中發現,前來襲擊我們的全是燕子塢的高手。雷師兄護著我們好不容易登上了岸,就被燕離跟燕朝陽聯手阻截,燕子塢高手傾巢而出,我們實在不是對手……燕離不知為何,對我十分怨恨,過程中不斷將我毒打,我一度昏死過去,是雷師兄拼死護著我……後來他以為我死了,埋在……」說到這里他的眼眶通紅開始哽咽起來,「埋在眾師兄弟的尸骨中,我隱約看到雷師兄被燕離他們聯手戰敗,無力反抗,我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力,不能從燕離那個狗賊的屠刀下救出雷師兄,這個留影球,是弟子采購血蠶絲時,順便買來把玩的,沒想到派上用場,就記錄下了狗賊最後給了雷師兄致命一擊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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