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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離帶著難看的臉色進宮,又帶著更難看的臉色出來。

惟一有所區別的是,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袍,傷也似乎完好了。

他剛出來,宮門恰好下鑰,他沐浴著夕陽的余輝走出皇城,忽然頓住腳步,轉過身來,不知為何露出一個微笑,「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回到怨鳶樓,叫了一桶熱水,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過程中檢查了體,發現外傷確實都好了。那不知名的藥膏雖然給他帶來了非人的苦痛,但確實有著神乎其技的效果。

靜坐沒多久,突听腳步聲響起,他睜開眼楮,估模著是連海長今來了。

果然,門外響起敲門聲,連海長今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燕兄,听說你已被放了,我還道今晚不能成行了。」

「進來。」

門被推開,連海長今搖著玉扇走進來,看見燕離完好無損,笑著道︰「看來聖上對你頗是器重,連傷都幫你治好了。」

燕離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連海長今微笑道︰「非是在下不出手相救,其中關節不少。而且你被抓後沒多久,就蒙聖上召見,在下就失去用武之地了。」

燕離冷笑道︰「不要自作多情。你怎知我為聖上辦事?」

連海長今眨了眨眼,道︰「哎呀不好,說漏嘴了,這確實是個秘密,燕兄不會滅口吧?」

燕離心里驚訝于第一莊的情報網,面上不露聲色,「你現在馬上離開,可以撿回一條命。」

連海長今笑了笑,道︰「那可不行,燕兄忘了我們昨天的交易了?」

燕離沒好氣道︰「我剛受重傷,哪有精力去喝花酒,你自己去吧!」

「在下听說,」連海長今笑呵呵道,「武神府二公子,今晚也會光臨彩雲坊,而且是最有希望得到幼薇姑娘接見的貴公子。」

「王元慶!」燕離目光一寒。

旋即冷冷看著連海長今,「你覺得我會被你利用?」

連海長今合上玉扇,無辜道︰「 燕兄覺得在下對你有惡意嗎?」

「惡意也好,善意也罷。」燕離冷笑道,「都逃不開利用價值。」

連海長今笑著道︰「關于這一點,在下並不否認,而且也不會讓燕兄白白出力。」

「想讓我給你當槍使,門都沒有,別說窗……」

「十份無影星絲。」連海長今面上含笑。

「戶……」燕離怔怔吐出最後一個字。

接著滿臉堆笑,熱情地握著連海長今的手,「連海兄,有用得上我燕離的地方,盡管說,哈哈哈哈……」

連海長今臉上的笑容,首次僵硬。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是我見過,最不可捉模的人。」

彩雲坊是神州大地第一妓坊,沒有之一。

佔地十七畝的彩雲坊,是永陵當之無愧最大的牌坊。七十二間大屋錯落相致,燈火通明,是迷魂的幻想鄉,也是男人的天堂。與永陵入夜之後的安靜相比,這里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一天晚上尤其熱鬧,因為今天是彩雲坊的頭牌魚幼薇接客的日子。

對其他姑娘們而言,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因為來看這種熱鬧的男人,很少管得住下半身。

鬧哄哄的彩雲坊門口,擠滿了看客。

「老鴇還不出來主持迎客儀式?」

「就是啊,等了那麼久,入門三關什麼時候開始?」

台階前架起一座高台,在看客的囔囔聲中,濃妝艷抹的老鴇姍姍來遲。

「各位大爺當真好急的性子。」老鴇看到攢動的人頭,就像看到一張張移動的銀票,笑得合不攏嘴。

「老規矩,入門三關前,只有三個名額,價高者得。

老鴇聲音方落,便有一個華服胖子大聲道,「一萬兩!」

一萬兩,已經可以買上一份無影星絲了。只是為了一個名額,這代價太高昂了一點。那些躍躍欲試的嫖客不由得垂頭喪氣。

華服胖子得意洋洋地掃過一眾嫖客,道︰「一萬兩只買一個名額,誰能比我更有誠意?」

「十萬。」

就在這時,人群中不約而同響起三個聲音。

全場鴉雀無聲,那華服胖子臉色難看,終是頹然放棄。

「十萬兩,還有沒有更高?還有沒有更高?」老鴇樂壞了。

那三個出十萬兩的人被請上了台,台下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原來是連海錢莊的少東家,難怪那麼有錢!」

「那個不是武神府二公子嗎?」

「那個是衛鈞,大司馬之子……」

燕離站在連海長今的身後,他故意穿了帶兜帽的黑衣,遮了大半張臉,所以王元慶沒有認出他來。

不止連海長今有幫手,其他兩人身後各自站了兩個人。

燕離的目光掠過王元慶,落在第三個人身上。

從台下私語中,他得知此人名叫衛鈞,其父為統管天下兵馬的大司馬衛翕,地位還在武神府之上。

但武神在民間的影響力無人能及,這樣倒也算平分秋色。

衛鈞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年紀是最大的,長得倒是頗為英氣,只是那一股子目中無人的傲氣,沒有半點掩飾,一看就知道是個二世祖。

「既然沒有出價更高的,那名額便是三位公子的了。」老鴇喜笑顏開地從三人手中接過銀票,「三位公子稍等,奴家這便去請三關。」

說罷轉身進去,不多時便出來,身後帶著個蒙面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用著冷淡的語調道︰「入門三關第一關,曲高和寡,請闖關人譜寫詩詞,題干自選,時間為兩刻鐘。」

說完轉身就走。

第一關不決勝負,但作出的詩詞須要魚幼薇認可,才能進入下一關。

老鴇賠笑道︰「三位公子請到樓里,筆墨紙硯已備好。」

一行人頓時往里面移動。

燕離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定楮看過去,卻是跟在王元慶身後的一個男子,待看清那人的臉,不由得一怔,那人不是琴道大家魯崔徹麼?他怎會在這里?

三個人,或者說三個團隊各自進了閣樓。

連海長今笑著說道︰「燕兄先休息一下,我要抓緊時間了。」

「他們都請了儒林大士來幫忙,你怎麼不找一個?」燕離道。

連海長今嘆了口氣,道︰「王元慶衛鈞請的,都是他們小時候的啟蒙導師,那些人哪有那麼容易請,個個都眼高于頂,沒有名義,單是金銀財寶請不動的。」

「假清高!」燕離不屑冷笑。

「誰說不是!」連海長今深以為然。

燕離心里忽然一動,想起了《定風波》。

要他來作,他肯定是作不出來的,但如果是那首詞,說不定能在入門三關前獨佔鱉頭。

「怎麼樣,有靈感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連海長今苦笑一聲,道︰「一時半會,哪作得出配得上燕兄的詞。」

燕離雙目一寒,心道果然。但他沒有急著拆穿,只是淡淡道︰「我有幸見過一首詞,你听著……」

他把《定風波》念出。

連海長今愈听愈驚,愈驚愈喜,最終毫不猶豫地寫在紙上,落款也不含糊,在燕離阻止前,就寫上了他的名字。

燕離皺了皺眉,有些不適。

兩刻鐘轉眼就過了,三人各自把寫好的呈上去,由那白衣女子送進暖閣。

當然,第一關並不會急著宣布答案,只會公布過關與否的結果。

沒過多久,白衣女子出來,道︰「三位公子都過關,還請進行下一關,羚羊掛角。」

三人早有準備,各拿出一個錦衣,交給白衣女子。

這「羚羊掛角」的名目,雖叫得玄虛,實際上卻是送禮。而且不是普通的送禮,至少要讓收禮人感覺到新奇,也就是說從沒見過,或者听過但沒見過。

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但誰知道魚幼薇什麼見過,什麼沒見過。

燕離對這故弄玄虛的闖關方式,愈發反感起來。

不多時,白衣女子出來,要求三人準備第三關,並列出了題目︰「小姐說了,要求三位現場彈琴並唱出方才的作品,誰的境界更高,誰便是今年的入幕之賓。」

這里不但是第三關陽關三疊的爭鋒,還是第一關曲高和寡的較量。

把自己的作品演繹出來,即是說,演繹的人要一面彈一面唱,這十分考驗技法和心境。

「我先來!」衛鈞第一個高聲叫道。

隨後轉身,朝他身後一個老先生道︰「先生,只要拿下這一場,包管你一生榮華富貴!」

那老先生淡淡點頭,只管去到台上。

這時台下人精神一震,知道今年三關高潮來了。

老先生不理台下,徑自坐在琴台上,手觸琴弦,便陷入了自我的境界。他彈的正是琴曲《陽關三疊》。

「阡陌曲徑竟生寒……」

作的是詩,第一句便透著古樸與蒼涼,還有對現實殘酷的無奈。想來那位老先生的境遇實在不怎麼樣,否則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的琴技不算特別高明,但配著他蒼老沙啞的獨特嗓音,听來倒是別有風味。

「百代人煙歲月嘗……」

年近古稀,歷經多少風吹雨打,一身疲累,教人唏噓不已。

「今夜觀古今時月,如斯寂寂撲流螢……」

一曲罷了,老先生站起來,徑自回了樓里。

台下當即發出響亮的喝彩。

王元慶朝著連海長今道︰「連海兄,還是你先請吧,我怕待會你帶來的人沒臉上台。」

連海長今笑道︰「王兄不用客氣,只管先請便是。」

王元慶也不勉強,朝身邊男子微微拱手,「有勞大師。」

被稱為大師的男子,可不正是琴道大家魯崔徹麼?

魯崔徹在京都永陵也有不小的名聲。他一上台,立時點燃台下觀眾的興奮之火。

「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听見魯大師的演奏……」

「是啊,二公子能請到他,足見誠意……」

「今晚入幕之賓,毫無疑問是二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魯崔徹听到討論,心里得意。但一坐在琴台前,他的表情就變了。

「煙波浩渺,紅塵迷障,道不盡。」

這毫無疑問是詞,以浩和渺作為開頭,透著恢弘大氣。最後「道不盡」三個字,更是妙筆生花。它在恢弘大氣的基礎上,添上了一種對于世事的淡泊,單從意境上,就遠遠超過了第一位老先生的詩作。

魯崔徹彈的是《瀟湘水雲》,本是一種抒發不得意情感,抑郁的曲子,在他的手上彈來,卻多了一份隱居世外桃源的曠世之感。

「新夢覺,醒銀絲,千秋難易又戚戚;風波動,搖擺草,世上只問功名土。」

曲風突然一變,變得極是感慨。魯崔徹的嗓音也跟著變得沙啞,像縈繞在耳畔的低訴。

眾人眼前仿佛浮起山河殘缺的水雲光影,不由自主地被他憂國憂民的情懷所感動,暗自嘆息不已。

「誰敢只身登天闕,登天闕!」

曲調突地昂揚,將眾人的心高高提起。

「幻夢十載慕太虛……」

卻原來大夢一場,心又摔落下來。

「逍遙,汝陽宮里龍點楮。」

最後,這里的「逍遙」,透著寄情山水的灑月兌,與第一句「道不盡」的淡泊相呼應,完成了這首詞。

魯崔徹尚未起身,底下便響起了如雷般的叫好聲。

王元慶淡淡笑著拍手,道︰「魯大師的琴技愈來愈妙了。」

衛鈞是個草包,不懂欣賞,只得看老先生,道︰「先生怎麼看?」

老先生淡淡道︰「老朽自嘆弗如。」

衛鈞臉色頓時鐵青。

王元慶看向連海長今,笑著道︰「連海兄,你覺得呢?」

「誰知道呢?」連海長今轉向燕離,「燕兄,拜托你了。」

燕離月兌去黑袍,徑自往外走去。

王元慶看到燕離先是一怔,旋即譏諷道︰「原來是你,看來你還不明白卑微的含義。」

那頭魯崔徹志得意滿走進來,看見燕離臉色頓時一僵。

燕離看也不看他,徑自越過,快到台上時,忽地轉身,直直看著王元慶,道︰「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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