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散,不也一路裹挾麼?待到石頭城下,或許三十萬人都有了!但有三五萬精銳躲在後面鎮住大局,咱們就得先朝自家百姓放箭,天師教口口聲聲傳的都是天道,做起事來卻如此惡毒!」
王恬不禁啐了一口,可他也無可奈何。
這是天師教的看家本事,別說尋常百姓容易被蠱惑了,其實他王家子弟信教的就不在少數,尤其以之字命名的虔誠教徒已不下七八個。他在這里同蔡謨籌謀招撫叛軍,可誰又知道天師教會否也正在向朝廷這邊下蠱種蛆?
「三十萬?那倒不至于吧,輕敵不可,但也無需太高估他們,心志但凡堅定一些的人,都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蔡謨捻著胡須呵呵一笑,「有確切跡象表明,張渾已經控制不住叛軍核心骨干了,與羯狗統將更是貌合神離。」
「當真?」王恬精神一振,這是最近兩個月來,他听到的唯一好消息。
蔡謨解釋道︰「之前叛軍把武昌守的鐵桶一般,諜樞失了先機很難鍥進去,即便打進去了一時間也傳不出消息。但是大軍一旦開拔,兵馬前後綿延十數里,這等倉促成軍的行伍已形同篩子一樣,便是神仙降世也難保不透出風來。都這樣了,諜子們若還辦不成差事,那真是枉吃皇糧了。」
「果然如此!不瞞太常說,我亦猜測叛軍並非鐵板一塊,」
王恬眉頭一挑,興奮道,
「想我王恬自從軍至今,從來都是兢兢業業,壽春城下與羯狗拼過不止一次性命,也是立過戰功的,上蒙陛下信賴,下托父族蔭庇,這且尤恐不能讓手下將士信服!張渾一介藉藉無名的臭道士,能有什麼威望本事統帥三軍?他憑什麼鎮住一幫虎狼?!」
他話說出口,忽覺未免有些夸耀自己,一陣訕訕,
「我以己度人,還望太常別笑我。」
蔡謨擺手道︰「怎會呢,郎將切膚體會有感而發,最是恰到好處,非以赫赫之功,談何威望二字?張渾此獠妄自尊大,一時借運而起,不過他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王恬得到太常卿的肯定,精神更振,打開了話匣子︰「正是!他就是個擺設,恐怕他自己尚不自知呢!叛軍若不沖建康而來,轉去荼毒江東月復地,縱然最後難逃落敗之局,可我大晉也三十年內難復元氣。而羯趙國力卻此消彼長,晉趙相爭鹿死誰手,從叛軍南下那一刻,基本能就定下了!能下出武昌這手棋的人,豈是凡人?絕走不出直取建康這招蠢棋來,這必是張渾不肯做一個犧牲的棋子,擅作主張而為!眼前看似疾風驟雨,其實兩廂權比,咱們已經該謝祖宗庇佑了。」
蔡謨不禁刮目相看道︰「郎將有此見識,真乃社稷之福,瑯琊王氏之幸!」
「嘿,也不全是我自己想的,承了父親指點而已。張渾這枚棋子既出了意外,所以我才向父親力諫此戰需以智取勝,不過,最關鍵的,叛軍雖然有隙可乘,卻也得內部有人能為我所用才是!」
王恬目光灼灼的盯著蔡謨,言下之意你總掌諜樞,是時候拿出點實料了。
蔡謨哪能不知王恬這點小心思,他原本也沒打算保密的,其實這也是蔡謨此行的主要意圖。
他笑呵呵道︰「能用之人確也有一些的,不然老夫又豈能有臉來見郎將?比如,叛軍中軍大帳里的參軍顧同之、許佑之等人原是朝廷命官,同時亦是天師教江州司祭,叛亂一起便被裹挾到了張渾幕僚里,但始終是心向朝廷的。叛軍里面將帥不合,多有人不服張渾,乃至張渾屢屢被趙軍統將氣懟的食不下咽,就是他們新近傳出的消息。」
這已是諜樞極秘的情報,較起真來,連在石頭城掛帥的幾個老將軍都沒資格知曉,但作為實際領兵的王恬卻需全盤了解。
「用好了這些人,守城定當事半功倍!」王恬頻頻點頭,又追問道,「只是我心里仍沒底,還有麼?」
「呵呵,叛軍左前鋒孫步之出身尋陽大族,麾下招募的兩萬流民壯丁乃是叛軍主力。雖然助叛軍順利拿下尋陽,卻是身不由己迫于張渾和羯狗婬威所致,其實早就身在曹營心在漢,不知此人合郎將心意否?」
「好極了!」王恬一拳砸到案子上,「緊要關頭,這孫步之必能派上大用!」
「還有一人,」蔡謨頓了頓,「不過正在爭取中。」
「何人?」
「天師教江州道祭酒,張聯,現為叛軍副帥,總領後軍。」
蔡謨平淡淡一句話,讓王恬在一怔之後差點跳起來,他壓低聲音肅重問道︰「不會有詐吧?!」
此番天師教借機起事,根本依托還是江州一帶的教眾,如果連江州道魁首都有了二心,那叛軍就從根子上爛了。況且張聯還總領後軍,這等人物要是都能招攬來,那這仗還有什麼可打的?
但是正如王恬所慮,如此核心人物,會是那麼好招降的麼?別中了人家的反間計,到時候吃雞不成反折米!
蔡謨卻悠悠說道︰「天師教的教義,不是張渾區區一個供奉就能篡改的。」
「咦?」王恬品味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遲疑道,「听太常意思,莫非是要撇清天師教的干系?」
天師教的教義如果沒錯的話,那錯的就只是張渾一個人了。這就意味著風雨過後,不僅被招攬的叛將戴罪立功是無罪的,連天師教也不會被朝廷認定為匪類邪端,仍可在大晉國土上繼續傳道。
「郎將機敏,只能把水潑到張渾一個人身上,」蔡謨一攤手,坦誠道,「不然呢?天師教實在牽連太廣,挨家挨戶的追究百姓,非是社稷所能承重的,這也是御前廷議的章程。」
王恬默默點了頭,繼續縱容天師教傳道雖然貽害無窮,但這是無可奈何的。
當今大晉司馬氏的皇權連門閥世族都壓不住,遑論比肩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