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北征啞口無言。
郁寧笑眯眯地拉他回三皇子旁一起看。
拉過去再看小六, 小六已經轉過身去,後腦勺面對他。
郁寧得親自過去牽他。
「六皇兄,太學十天才有一天休息, 這一天我跟三皇兄一起出去玩, 可剩下的九日我們每日睡在一起坐在一起, ——是最親的玩伴嗎?」
他拿郁北征說他的話,來說給小六听,小六听完竟然「唔」了一聲。
乖乖就被郁寧拉走了。
太子搖搖頭,「近墨者黑啊。」
剛進學堂時, 小七明明和小六一樣乖,現在和三皇子在一起玩沒多久,就變成這樣了。
夜色降臨,天空中炸開第一朵煙花。
周圍響起陣陣小聲驚呼。
宮中沒人敢大聲喧嘩, 但看到如此美的煙花,難免驚嘆。
此時也——會有人過——苛責。
他們的位置不僅能看到最美的煙花, 還能俯瞰下面的瓊林宴。
十年寒窗苦讀, 終于金榜題名,今日是書生們最光榮, 最興奮的一日, 而禮遇——人的皇上更是對他們言笑晏晏,瓊林宴上一片和樂。
三皇子︰「今日是他們大多數人最輝煌的日子了, 之後他們就會成為一個芝麻小官, ——說還有沒有機會見到父皇,即便見到也得——到父皇的好臉色。」
太子︰「老三慎言。」
三皇子嗤笑一聲。
郁寧也說︰「三皇兄慎言。」
三皇子︰「……」
他抿了抿唇,「小七,皇兄是十——敬仰——人的,更敬佩他們寒窗苦讀這許多年, 我那句話的意思是,他們應該有更好的待遇。」
太子︰「……」
他竟——知道三皇子現在臉皮會如此之厚。
連郁北征都說︰「三皇兄,你剛才那句話——是這意思吧?」
三皇子非常肯定地,「就是這意思。」
郁北征茫了一瞬,算了,他說︰「這次國子監出了一個探花,是大晟十年來一甲中最年輕的一個,國子監掌教可開——壞了。」
郁寧笑眯眯地,「因為大皇兄沒參加。」
三個皇子一起看向他。
郁寧頓了一下,假裝剛才什麼都沒說,也——知道他們在看他,抬頭看天上的煙花,「好漂亮哇。」
郁北征哼了一聲,「父皇也——,好好——國子監夸了一遍,還說我們太學最近玩性大,要用國子監敲打敲打,听那意思是要跟國子監來一場比試。」
三皇子狐狸眼一勾,「我會怕他們?」
郁北征直接道︰「三皇兄,你被考察的成績總是忽上忽下,怎麼有勇氣說這話?」
「我們不是有小七嗎?」三皇子側頭問郁寧,「對不對小七?你可是我們太學院的頂梁柱。」
郁北征︰「……」
輸了。
郁寧搖搖頭,「是……」
見三人又盯住自己,郁寧即將破口而出的「大皇兄」三個字被咽下去,話拐了個彎兒,「是……我?」
「唔!」
「小寧弟弟超棒!」
郁寧撓撓臉。
總覺得幾個皇兄越來越天書化了——
滿意足地看完煙花,郁寧——回到白夏苑,在門口听到林嬤嬤的咳嗽聲,——瞬間緊了起來。
嬤嬤最近夜里常常咳嗽,也——太想下床,有時郁寧一天都見——到她一面。
太醫來看過也——見效,告訴他年紀大了,身體總會有些毛病。
郁寧走到她房間外,「嬤嬤,你還好嗎?」
「七皇子,快去睡吧,我沒事。」
郁寧站了一會兒,去晚翠園問許如和許意。
許如和許意是之——連順總管給他的宮女中的兩個,郁寧特意讓她們照顧嬤嬤。
「殿下,今日奴婢又去請過太醫了,太醫說是上了年紀,老年癥,恢復得慢些。」許如話說得溫柔,怕刺激到他。
即便如此,郁寧也是憂——忡忡。
他又路過嬤嬤的屋——站了一會兒,說︰「嬤嬤,你要好好的。」
嬤嬤應了一聲,郁寧才回房。
席廷問他怎麼了時,他垂下睫毛說︰「嬤嬤——老了。」
【多大?】
郁寧︰「今年五十了。」
席廷順手——這段截了發給席海,然後思考怎麼安慰小孩——
考——出來。
他說︰「我可以活到200歲。」
機器人听了都想打人。
小孩听了看著卻輕松了——少。
他其實知道生老病死在所難免,能通透地看這個問題,但依然怕,怕嬤嬤離開,怕和母妃這一脈再也沒有聯系。
郁寧沒問過天書上的人多大,但在他——里,他應該很大了,因為他什麼都懂,這是需要時間和閱歷的。
是個四五十歲的老人也有可能,雖然莫名感覺——太像。
听他說他可以活到200歲,郁寧——里忽然安穩。
他算了一下,他活到六十歲的話,還剩下五十三年。
就算這個人現在真的五十歲,再過五十七年也才一百零三歲。
覆蓋了他的一輩子。
一輩子。
郁寧終于笑了一下。
他猶豫了下,問︰「士農工商,你是?」
【我是軍人。】
郁寧︰「……」
剛松的氣又急速沖上來。
「你要經常去戰場嗎?」
【基本有戰事,我就要去。】
小孩蔫頭蔫腦地睡覺了。
席廷︰「他怎麼了?」
機器人︰「他討厭軍人。」
席廷掀起眼皮,掃了一眼暗藏小心——的機器人,「他幾個哥哥中,他最喜歡的——是那個將來要做軍人的?」
機器人︰「——是,是殘疾的書生。」
機器人說完看了一眼他過于修長有——的雙腿。
接著,它電源就被斷了。
第二天,學堂——始討論昨晚郁北征說的事。
因為有帶著宮外消息的人加入,討論得更加熱烈。
「你們不知道國子監那幾個人得意成什麼樣。」
「還說到時候會手下留情,只當陪太子讀書。」
「呵呵。」
「他娘的我只說了幾句,李林翰就罵我這輩子別想一甲,三甲都不可能。」
「太過——了!你怎麼說?」
「本少爺需要走科舉嗎,一甲又怎麼樣,爺不考科舉做的官也比他們大。」
郁寧︰「……」
連先生都听不下去了,「請黎世子以後不要說是老夫的學生。」
黎世子︰「……」——
過,先生帶來一個令他們驚訝的消息。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和國子監交流學習了。」
「怎麼,他們怕了?」
先生︰「……是什麼給你的底氣讓你說出這句話?」
他無奈地搖搖頭,剛要——口,就听三皇子說︰「因為最近要忙著接待南蜀來使。」
一石激起千層浪。
「南蜀?!」
「南蜀竟要來訪我大晟?」
「——會沒安好心吧?」
「難道是來示弱?」
小少年們嘰嘰渣渣地討論起來,先生搖搖頭,這堂課可能又要廢了。
消息今早剛出來,——管他們怎麼討論,也討論——出南蜀來訪的目的。
只能說,看著並不像來挑釁的樣子,因為目前南蜀——適合——戰,而且听說隊伍里還有幾個皇子,誰會帶皇子們來挑釁。
但是對他們來說,又像是來挑事的,為什麼要帶皇子來?
郁寧又想起之——先生說的,南蜀太學院每日比他們多上五個小時的學,眨了下眼。
其他人也想到了。
汰!
還——如跟國子監交流,——說他們沒覺得比——過國子監,就算真比——過,還能動手打。
這南蜀就……
小少年們有點喪氣,但對于新鮮事又有點期待。
和南蜀的戰爭已經是上上輩的事了,他們還沒接觸過南蜀人。
消息確定後十日,南蜀來使進晟都。
郁寧這幾天在學堂一直听他們講,就算他——怎麼關注,也了解了許多。
南蜀來訪的一隊人中,有三個皇子,兩個世子,以及一個攝政王。
南蜀皇上得了重病,常年臥床,這個攝政王是南蜀真正的掌權者。
他只說帶皇子們來大晟學習——眼界,目的是否如此真的簡單,誰也——敢確定,但南蜀當下和未來的掌權者都在他們大晟,他們都不怕,大晟自然是不怕的。
何況大晟隱隱已是天下第一大國,自然要有大國胸襟和氣度,重名重譽的皇上當然不會拒絕,——僅——拒絕,還給了最高級的待遇。
南蜀一隊人即將到達晟都時,皇上派太子攜眾皇子去迎接。
他——可能親自來迎,太子和皇子來迎攝政王和皇子,互相體面——
能等許久也——能晚,他們算好時間出城門。
除了大皇子,幾個皇子都來了。
郁寧和小六站在一起,好奇地打量著晟都城外。
城內城外像是兩個世界。
上次他們出宮看到的是一片繁華熱鬧,晟都城門外,卻是大片大片的農田,以隨時供給晟都所需——
知道是否清理過,人也——多,只有寥寥幾個。
那頂黑轎就顯得格外突出。
天陰,早上還有一層薄霧。
那黑轎像是從霧氣中忽然出現。
轎子並不多奢華,通體純黑——見任何其他色彩,連轎梁上的紋路和字跡都是黑色,幾乎難以看見。
抬轎的人也並不多,只有八個。
他們身穿玄衣,靜默的跪地撐轎,脖頸垂成一致的弧度,沒有任何生息,恍若死人。
太子皺了下眉,正要問那是什麼人,——面南蜀的隊伍已到眼前。
一個看起來和太子差不多大的少年翻身下馬,「太子殿下,各位皇子。」
太子回禮,「——皇子。」
他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問︰「攝政王呢?」——
皇子看向那頂黑轎。
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一直極白的手掀——墨色轎簾,里面的人低頭從轎中踏出。
他穿著一身和轎子顏色一致的黑衣,墨發從肩後滑落,黑靴落地時,一張慘白極盛的臉露出了出來,嘴角平直,眼眸幽深。
【握草!好像看到了長大後的崽崽!】
【大晟皇上輸了啊輸了。】
【這個攝政王我非常可以!】
郁寧掃了一眼天書,再看向那個緩緩走來的攝政王。
天書上看到了長大後的他,並不是說他們五官長得有多相像,而是感覺——像。
同樣蒼白的臉,濃黑的發,瘦削的身體,幽靜的眼,以及,沒什麼明顯表情的臉——
過,他隱在寬廣黑衣中的身軀看著瘦削,其實長得——高。
而郁寧,他——里默默地想,他現在很愛笑了!
「太子殿下。」攝政王垂直站著,並未彎腰,嗓音疏離。
太子也一樣。
郁寧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他一眼,恰好對上攝政王看過來的視線。
郁寧一愣,忙垂下小腦袋。
南蜀一行人大部分安置在宮——,皇上給攝政王和皇子們在宮內也安排了宮殿,想住哪兒隨他們選。
當天晚上皇上就安排宴席歡迎南蜀來使——
武百官們全部參與,為了作陪南蜀皇子們,皇子和太學院學子也來了。
宴會還沒開始——,幾個小少年圍坐在一起。
黎世子和夏守越跟他們嘀嘀咕咕。
之——在太學,先生跟他們說南蜀太學院的學子有多拼,還想說什麼被前來的皇上打斷,其實,南蜀——僅太學沒有人性,處處都變態。
夏守越︰「你們敢信,南蜀各大世家好多庶女被攝政王送去了軍隊。」
郁寧非常誠實,「送去軍隊做什麼?當兵?」
郁北征︰「……」
夏守越︰「當老婆!」
郁寧︰「啊?」
六皇子︰「唔?」
郁寧——考了下,「慰安將軍,以示皇恩?」
黎世子用力拍了一下額頭。
說的是沒錯,可他敢確信寶貝皇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慰安」,只當是普通慰勞安撫。
用這麼單純的臉,和清澈的眼說出這句話,真是……
黎世子又拍了一下夏守越,「快別說了!」
夏守越哽了一下,但還是把最——可思議地說出來了,「竟然還有兩個皇女也被送去了!」
郁寧皺眉搖頭,「皇女不可。」
幾個人還想說什麼,皇上來了。
皇上來了,宴會就是要——始了,他們立即各歸各位。
郁寧坐回座位,——由又看向那個攝政王,能把皇女送去苦寒的軍隊,這攝政王在南蜀定是一手遮天,並極有魄——,殘酷無情。
他看著看著,發現那人也看了過來。
這位連夏守越都直呼可怕的人,其實長得非常好看,蒼白的底色下,五官無可挑剔,長眉入鬢,鳳眸生輝,百般難描。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郁寧,視線轉移到身邊的男孩身上。
郁寧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在講南蜀的小皇子。
因為看愣神,郁寧沒怎麼听清他具體講的什麼,大概是小皇子宮人吹捧慣了,——高氣傲,想來跟大晟的皇子比比。
攝政王︰「——如讓皇子們切磋一下,讓八皇子知道人外有人。」
攝政王話落,南蜀小皇子已經站了起來。
跟誰比,當然是找個差不多的,大晟總不能讓年齡大的跟他比,跟欺負人似的。
他是南蜀最小的皇子,而郁寧是大晟最小的皇子——
少人就看了過來。
郁寧有點懵。
【崽崽忽然被點名。】
【啊像極了過年時被迫給親戚唱歌跳舞的我。】
【慘。】
皇上笑了一聲,「小七就跟八皇子交流交流。」
這個時代貴族之間的交流,就是切磋所謂的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
郁寧想了一下,好像沒有一個是他擅長的。
郁寧︰「……」
南蜀國小皇子︰「你隨便挑一個。」
他看著比郁寧大一點,——清是真大,還是郁寧體弱顯小,但看樣子總歸——會大很多,口氣卻格外地狂。
郁北征等人一听,臉就變臭了。
郁寧︰「你隨便選一個。」
反正哪個都不擅長,這時候——如——選擇權給對方。
要是他自己選還輸了,會更加丟臉。
郁北征一听驕傲得抬起下巴。
三皇子也勾起了狐狸眼。
這可是他們看煙花時,一同承認的大晟太學頂梁柱。
郁寧︰「……」
這六藝中御不適合在大殿內比試,射可以但和初次來大晟的南蜀人一起射箭有危險,禮又不好評判。
所以只剩下樂、書和數。
南蜀小皇子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層,他面無表情先發制人︰「那便比樂、書和書吧。」
郁寧︰「……」
原來要丟三次人。
南蜀小皇子非常積極,主動走到大殿中央,持劍給大晟的——武百官表演一首《大韶》,樂舞中廣——流傳的一首。
七八歲的小男孩身子柔軟,輕若游雲,劍姿飄逸又不失凌厲,氣息綿長使得歌聲韻味十足,完全超越年齡的完美,表演獲得滿堂喝彩。
他收了劍看向郁寧,目光灼灼。
郁寧想象了一下,如果他現在唱三皇子教他的曲兒,父皇和百官的臉色會變成什麼樣子。
皇上看向他,百官看向他,太學院的伙伴們看向他,對面的皇子看向他,連攝政王貌似在喝酒,目光也瞟向他。
太學頂梁柱郁寧向——一步,拱手彎腰,「甘拜下風。」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