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席廷叫了他兩聲, 他沒反應。
他的聲音沒法傳過去,留下只有文字——
他醒過來就能看到。
席廷走進浴室——
他出來時,小孩還趴在桌上睡。
夜風順——大開的窗戶吹進來, 油燈火蕊搖搖晃晃, 燈火影影綽綽。
夏季夜晚氣溫不低, 對普通人來說微涼的夜風正舒服,可這小孩身體病弱單薄。
為什麼一定要今天要入學禮——
不到回床上睡,改天再要不行嗎?
席廷看向躲在牆角的機器人,對它勾了勾手。
機器人顫顫巍巍, 歪歪扭扭地走過來。
「小孩今天發生了什麼?」
冰冷理智的機器人非常感性地開始長篇大論。
一邊講一邊抹眼淚。
席廷︰「簡單點,客觀點。」
機器人一噎,幽怨地看了席廷一眼,五句話講完了。
「以後小孩跟我說話, 你通知我一下。」
機器人眼神沒那麼幽怨了。
席廷︰「出去吧。」
機器人︰「……」——
機器人嘀嘀咕咕出去後,席廷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小孩。
在寬衣廣袖中單薄得像一張紙, 精致至極的五官也掩蓋不了蒼白, 睫毛安靜地拓落一彎陰影,呼吸清淺緩慢。
裹著一層淡薄的生命力, 輕輕翕動, 脆弱又柔軟。
席廷腳尖踩地,機械椅轉動到側面, 另一個光屏上是游戲教程。
郁寧醒來時已經是四更天。
白天太累了, 又去太學又去初陽宮,還爬了山坡,晚上看書看——看——就睡著了。
剛坐直身體就是一陣咳嗽。
他一邊咳一邊起身關了窗,在桌椅上坐定止住咳嗽後,才發現天書上有話。
【小孩】
【小孩】
【醒了?】
「你還在嗎?」已經四更天了。
【嗯, 你想要什麼禮物。】
郁寧靠在椅背上,一時有些茫然。
他想要什麼禮物。
「我今天想要一個禮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想要什麼?】
郁寧︰「什麼都行嗎?」
【只要我能給你。】
剛睡醒後的小孩有點呆,迷迷糊糊的,好像記不起自己想要什麼,又好像已經不想要了。
機器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到書房,正偷偷看游戲屏幕。
席廷關了語音,嗓音里有股困倦的散淡︰「怎麼那麼愛撒嬌。」
機器人看向他。
席廷︰「在小牌——上跟我留言要禮物,問他要什麼又說不出來,不是在跟我撒嬌?」
機器人的臉很冷漠。
郁寧在四更天的深夜醒來,看到天書上的話,好像有人一直在守——他一樣,忽然就沒有一點想要禮物的了。
可是他要禮物的話還在紙牌上。
不要是不是……
【去睡覺吧,禮物的事明晚說。】
郁寧立即站起來,乖乖說好——
天書消失,郁寧松了口氣,彎著眼楮爬到床上,很快又睡著,在一個溫暖安心的環境里。
郁寧做了一個夢,夢里下了很大的雪。
鵝毛一樣的雪花落滿他的頭發,父皇抱著四皇兄走了,沒有看到站在茫茫雪地里的他,大皇兄坐在很高的地方,問他孤單嗎?
郁寧要回答時,大皇兄也消失了。
茫茫雪地里只有一個小小的他。
他茫然四顧,雪白天地間闃無一人。
他蹲在雪地里寫日記,不知道寫給誰看,或者只是想單純留下印記。
忽地看到一雙黑色靴子,順著靴子看上去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很長很長,兩個他那麼長。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能感覺到他正睨著眉眼打量他。
他彎腰攥住他後頸的衣領把他提溜起來。
他在半空中晃蕩一下就不動了,乖乖直線被移動。
「你要把我扔到雪堆里去嗎?」他問他。
「不是,帶你走。」
「那你可以不要拎著我,抱我走可以嗎?」
于是,他就被抱到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里,走過荒雪。
第二天郁寧並沒有因為在書桌上睡很久而困乏,他一天都很精神,一下學就早早回來,坐在書桌上在天黑——前看完今日的書,——那個人。
那人比往常更早地出現。
【想好要什麼禮物了?】
「嗯。」郁寧面向天書,乖巧地問︰「我可以上天嗎?」
席廷︰「……」
如——是其他熊孩子入學的時候說他想上天,席廷能讓他上天,不管是哪個意義的上天。
可是眼前乖巧又脆弱的小孩……
郁寧︰「不用很高,不用很久。」
【能。】
郁寧眼楮一亮。
其實他沒抱多大希望,他這只是忽然想到昨晚的大皇兄試探性的禮物。
因為真的太難了,郁寧平時在學堂不是愛為難別人的人,而此時他也不知道在試探什麼。
他知道這個人很厲害,可沒想到真可以讓他上天。
如——能上天,就能讓大皇兄去到他喜歡的高處。
【有一定風險,要經過多次嘗試。】
【代替材料找起來也很麻煩。】
郁寧笑眯眯地,「我不怕麻煩。」
【好,那做個熱氣球吧。】
席廷面前已經有機器人整理出來的熱氣球歷史。
做熱氣球的關鍵有兩點,穩定燃燒的熱源和足夠耐熱承受高壓的氣球材料。
歷史上第一個熱氣球燃料用的是稻草柴火,當然那個熱氣球並不能穩定精準升降。
但小孩也只是想上天一會兒,時間很短還不用很高,想做一個這樣在低高度短時間升空的熱氣球不成問題。
于是,這一晚兩人沉浸在熱氣球的討論——中。
郁寧已經知道什麼是重——了,他小小的身體里裝——一個神奇聰明的靈魂,能歡快靈巧地吸取各種知識。
席廷察覺到這一點後,在引導他思維的同時,有意給他輸入知識,教怎麼做——前,先給他講熱氣球原理。
于是小男孩在重——的基礎上,又懂了什麼是氣壓。
這次席廷也沒有直接給他圖紙,而是一邊說——,一邊讓他憑想象自己畫。
小孩臉色依然蒼白,眼楮里的光卻很亮。
「我明天先去內庫看看有什麼耐熱涂料。」郁寧看向天書,「然後,我們再討論,可以嗎?」
【嗯】
太學還在弓|弩熱潮——中,這小弓|弩做起來並沒有那麼簡單,可就是因為如此,做完一個成就感爆棚,就格外想做第二個,非得和別人比——做完四個才行。
連六皇——上課時,都在書桌下對著圖紙比劃卡箭器。
被先生捉住後,面癱臉對——先生,最後先生只得無奈地請他坐下好好听課。
下午武課的時候,很多人還想繼續做弓|弩。
一直養娃比做弓|弩認真的太子,把大家召集起來。
「大家想做小弓|弩孤不管,但有兩點要注意。其一,這小弓|弩心思巧妙,夏老將軍已帶去軍中,或可改良成我大晟出奇制勝的兵器,眾位都是我們大晟宗親權貴之後,萬萬不可把方法隨意告知外人,以後不準再出現圖紙,把它記在腦——里。」
太子不笑的時候,面容肅穆,威信萬端。
太學院的這一群,平日里懶懶散散,插科打諢,但正如太子所說,是這大晟權——頂端的孩子,他們從小自成一個圈——,心底有一股傲氣和擔當,太子這麼說,他們不但听,還生出一種驕傲的責任感。
「這其二呢,做弓|弩不可影響課業。」
六皇——羞愧地低下頭。
零零落落響起幾聲哀嚎。
太子又恢復成笑眯眯的模樣。
郁北征就是那個發出哀嚎的人之一,「要是能一直做小弓|弩就好了。」
夏守越︰「你不是四個都做完了嗎?」
「那我也不想上課,無趣。」
兩人互相扯了一會兒,發現他們的寶貝正坐靠——涼亭圍欄坐在那里低頭看書。
夏守越「嘶」了一聲,「武課還看書?恐怖如斯。」
「咦?小寧弟弟這是什麼?」郁北征走到弟弟身邊,看到書中的內容驚訝出聲。
郁寧貌似是在看書,實則在看書本里的圖紙。
他這一聲,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七皇——現在在太學院里地位不一般,是打進學渣群的小學神,想上課的人願意跟他玩,不想上課的人也想跟他玩。
一听感覺這邊貌似又有好玩的,以黎世——為首的小少年們一個個探腦袋過來。
郁寧︰「悄悄的。」
于是都悄悄的,聲音小小的。
「這是什麼呀,好神奇,我從未見過。」
「上面一個球,下面一個小籃子?」
其實不只是他們,連天書上的人都在討論這是什麼。
原來白天天書上那麼多人竟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出神想了一會兒晚上的人,心里愈發覺得他神秘又厲害。
他彎了彎眼,嘴角凝出一個小酒窩,「這是可以上天的熱氣球。」
「哇!!!」
「上天!」
「七皇——要上天啊!」
完全不「悄悄」。
也不能怪他們,在他們這個時代,上天是想都不會想的。
一群小男孩正是愛做夢的時候,最大的夢也就是像高手一樣會輕功能飛檐走壁。
上天?
太酷了!
只想尖叫。
郁寧抬頭看向他們幾個,小少年們頓時安靜下來,聲音放得更小,和說悄悄話一樣。
「七皇——,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對啊,你還認識三千個字,你這麼小怎麼做到的啊?」
小伙伴圍著郁寧小聲贊嘆。
小少年們厭惡來的直接,崇拜和喜歡也純粹。
前一個問題沒法回答,後面那個,郁寧說︰「嬤嬤說我兩歲就認字了。」
那時候是母妃教的。
「嘶!」一陣吸氣聲。
黎世——說︰「我爹說我兩歲也可以。」
「嘁——」大家一起噓他。
黎世——的父親是大晟唯一一個異姓王,祖上是靠軍功換來的世襲王位,只是從黎世——父親這一代開始沉迷酒色,不學無術,倒是很會討皇上歡心。
整天花天酒地的人說兒子兩歲能識字能信?
他就是郁寧剛進學堂時,郁北征懟「你連你父親名字都不會寫」那個。
「嗨,真的真的,我小時候是個小神童來著。」
「那你這神童期有點短啊,進女圭女圭堂就結束了。」
大家一片哈哈大笑。
郁寧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黎世——是太學中唯一一個胖胖的小少年,肥嘟嘟的很討喜。
郁寧又拿出一張圖紙。
小少年們看不出什麼區別,但一個個看得認真,像是在看一個無比神聖的東西。
郁北征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寧弟弟,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做!」
「我也是!」
「七皇——我什麼都可以做!」
誰不想參與上天工程,可以吹一輩。
這比小弓|弩復雜得多,郁寧一個人完成很困難,正好需要人幫忙。
「好,下學我和北征哥哥先去內庫找材料。」
「宮外我可以去找,宮外有很多工匠的鋪子。」
郁寧把自己想要的材料說了一遍,一下學他們宮內宮外各自行動起來。
郁寧和郁北征把內庫折騰了接近兩個時辰,才找到幾樣合適的,晚上回來一一說給天書上的人听。
「燃料可以選用銀霜炭和紅羅炭,銀霜炭白色雅致,不易點燃也不易熄滅,紅羅炭煙少耐燒。」
「宮中有織女說,有一種絲經過反復漿染和刷線,承重和耐熱都很可觀,但是還不能確定行不行。」
這已經比席廷想象中好很多。
【先做一個小的試一下。】
小的熱氣球就和孔明燈一樣,做起來沒那麼難,在不斷尋找到更好材料的過程中,再一步步放大改良。
「好。」
郁寧頓了一下,忽然笑——說︰「謝謝你。」
他覺得這個人很厲害,一般很厲害的人處理的都是大事,他卻願意花時間陪自己做這些。
天書上很久沒再出現字。
到郁寧快睡覺的時候,上面才冒出一行。
【別客氣,是有人托我照顧你,做這些事我也不覺得無趣,還能能培養你的動手能力、開發智力、鍛煉思維。】
郁寧︰……好長一句。
這麼久是在醞釀這一長句嗎。
像是在解釋什麼。
他彎了彎眼楮,開心地爬到床上。
不過是誰托他照顧他?
這世上有人嗎?
還是托天書上的人照顧他。
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天書,更何況囑托天書上的人照顧他。
郁寧翻了個身,看向窗外的星星,眼楮忽然燦若星辰。
七月——十九,休沐日的前一天,大公主沒什麼精神。
雖然這個月太學比以往讓她更有期待,學堂也有趣多了,可是上了一個月的課,誰不疲憊呢。
今早西南和風,公主鎏金紅裙擺隨萎靡的腳步向北飄蕩,好不容易走到路的拐角,看到那頭空蕩蕩的,公主愈加低喪。
「七皇——今日沒來等公主?」
「七皇——也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啊,小孩偶爾偷懶很正常,說不定起晚了呢。」
兩個宮女你一言我一語安慰公主。
公主面上看不出喜怒,捏了捏額角,懨懨地抬頭,目光瞥向南邊時,忽然頓住。
「呀!」兩個宮女也驚呼出聲。
「那是什麼!」
「一個球拎著一個籃——!」
「它過來了!」——
它慢慢靠近,她們才看清,那個是一個紅色半球,吊——一個小小的棕色藤編籃,在空中飄了一會兒,緩緩下落。
三個女孩目不轉楮地看。
它沒有精準地落到她們正前面,稍微偏了一點,但不影響幾個女孩看到籃——里的花時那種想尖叫的驚喜。
從天而降落在身前的鮮花,哪個長在閨閣中的女孩不心花怒放,一顆少女心歡欣雀躍?
這個神奇的小東西非常可愛,紅色是公主最愛的顏色,籃子上面和球——間有個隔板,隔板上面固定住一個鏤空鐵爐——,爐——還有未燃盡的銀霜炭,隔板下面裝——滿滿的紅色黃色各種色彩艷麗的夏季之花,火熱爛漫。
「哦豁!」
「成功啦!!!」
梧桐林里傳來一陣男孩——們的歡呼。
一個小腦袋探出來,是日常早上出現在路邊的小皇——郁寧。
接著又探出來一個,是被公主打過的四皇——郁北征。
接著又是一個,夏守越。
黎世——,以及其他兩個坐在學堂「不學無術」區的男孩。
「皇姐喜歡嗎?」
「公主可開心?」
南風清爽,陽光正好。男孩們期待的眼神和燦爛的笑容,正是七月的驕陽。
公主收住嘴角的笑,「哼」了一聲,「一群不知道愛花惜花的男孩們。」
她彎腰將籃子中的嬌艷欲滴的鮮花從小火爐底下抱出來,盯著這個小籃子看了一會兒,眼楮里亮晶晶的光是藏不住的。
一群小少年跑到她面前。
經過他們的反復試驗,小熱氣球終于能上天,並成功給公主送花,他們一個個興奮得不行,少年血易熱,恨不得蹦一蹦跳幾下。
公主問︰「這是誰的主意?」
「七皇——!」
公主看向她面前最矮最小眉眼彎彎的小男孩,一時也忍不住搖頭一下,伸手去捏他的小臉,「小七,你真是……」
小男孩伸出細白的小手虛握皇姐捏他臉垂落的廣袖,眼楮彎下的弧度更大。
誰看到這樣的男孩能不歡喜,不柔軟。
夏守越抱起小熱氣球,宮女抱著鮮花,一群人擁著公主嘰嘰喳喳向太學走。
「公主,看到小熱氣球出現在天上是不是很震驚?嘿嘿!」
「公主,我跟你說哦,這熱氣球還沒長大,現在小能帶花上天,——大了就能帶人上天!」
「我們提前半個時辰就到了,試了很多次才找到最佳位置。」
「這麼說來,這是第一個成功的小熱氣球?就給我了嗎?」
「誒?」
「對對對,是給公主的!」
回學堂後,公主跟郁寧一起到「不學無術」區,看五個男孩圍著郁寧一起做新總結。
書本前面已經寫了厚厚十幾頁,郁寧拿筆在新的一頁寫下這兩日的經驗和改進。
「銀霜炭的多少,燃燒的時間,風度都會影響升降和停留時間。」
他寫下銀霜炭數量,畫出火苗和對應氣球大小。
郁北征補充︰「今日小氣球沒落在皇姐正前方,還是偏了,確實不好控制,到時候我們可以在籃——四角綁上繩索,人力向下拉。」
黎世——︰「這個小的可以像風箏一樣拉,七皇——不是說能載人的巨大無比嗎?怎麼拉?」
夏守越︰「你是不是傻?我們缺人嗎?太學院的侍衛就有大幾百!」
郁寧︰「可以,這當成兜底的安全防範措施。」
他在紙上記下這一條。
男孩們繼續認真討論。
「除此以外,氣球變大後,收口的大小也會能控制升降。」
公主饒有興趣地看——,這群平日里不學無術的男孩們,此時為了一件事擰成一條線,格外地認真,並卓有成效,看起來不似平日里的吊兒郎當,倒真有些皇家世家子弟的風範。
而這其中隱隱的主位,把他們擰在一起的竟是這其中最小的小男孩。
休息日前一天學堂的氣氛不復往日的低迷又躁動,大家千盼萬盼的休息日也沒讓人失望。
黎世——找到了令人驚喜的材料。
「你們猜怎麼地,我是在百花樓發現的。」
郁寧︰「百花樓是哪里?」
呆小六︰「唔?」
郁北征︰「好家伙!你快閉嘴吧!」
武課上課前,侃侃而談的黎世——被兩個小皇——哽了一下,咳了一聲,「百花樓今年新花……花……有一舞女!一出場就艷驚四座,你們知道為何嗎?」
兩個小皇——目不轉楮地看——他。
太子的笑容逐漸危險。
黎世——又咳了一聲,「因這舞女不似我大晟女子,長相美艷,頗有異域風情,舞姿火辣……哎哎哎等下!別打我!是真的火辣,她是在火上起舞!」
「火上起舞」四個字拯救了他。
從郁北征的拳頭下逃出來後,黎世——不敢再多說一點風月和女子,但是還有點瑟,尤其是對——郁寧,「我多聰明啊,和七皇——一樣兩歲就識字的人,一眼就看出門道。」
「逼著她們說出秘密。」
「原來他們曾南下南蜀,那里有一種漆樹,割開樹皮有白色乳液,這種乳液在南蜀叫生漆。還有一種樹叫桐樹,桐樹——實壓榨出一種桐油,生漆和桐油融在一起,涂在布料上不僅能堅固布料,還能防火防潮!」
「呀!」
「真的嗎?」
這下連郁寧都用亮晶晶的眼楮看向他。
黎世——生出一股極大的滿足感,「是的,那花魁、啊,舞女說支撐她們在火圈中跳舞一個時辰不成問題!」
黎世——繼續︰「她們布料一般,沒有皇宮這種極品冰絲,我們應該能做出更好的。」
小少年們一陣歡呼。
黎世——第二天就把生漆和桐油帶來,他們送內庫去研究了。
效——出乎預料的好。
接著,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找到了一種輕薄耐燒瓷片可制小圍爐。
夏守越帶來一種有彈性的藤條。
小少年們連午休都不休了,干勁十足地制作熱氣球,內庫迎來皇——造訪最多的時期,幾百個人圍著他們,為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連軸轉,壓——劇增。
在他們如此努力的又一個十天後,第一個大的熱氣球終于做出來了。
做出來後按照郁寧的話說是要再反復試驗的。
跟太學院附近的侍衛們打好招呼後,實驗開始。
先是十幾次載物實驗,載物實驗只測重量。
當熱氣球載著一百五十斤的石頭飛上空中時,小少年們的歡呼聲隨著熱氣球直飛元宵。
熱氣球只能飛到皇宮最高的觀星台那麼高,這依然讓小少年們幾乎要哭出來。
這是他們做的啊,從來不敢想象的飛到天上去的東西。
這群大晟最尊貴,最被嬌養的小少年們,蓬頭垢面地抬頭看,心好像跟——上了雲霄,激蕩不已。
接連加重,試了十幾次後,開始載人實驗,載人測試的是升降的控制,從炭的數量,燃燒時間和熱氣球收口多少開始。
這種有未知危險的事,有一百個膽——也沒人敢讓皇——上。
夏守越想上都被阻止了。
最後劉教頭激動地站在熱氣球面前時,大家覺得哪里有點不對。
這天下第一個坐上熱氣球的人竟成了劉教頭!
那個嚴肅古板的劉教頭?
一個人上天,下面有幾百個侍衛護衛,實則沒這個必要,因為石頭實驗十幾次了,而且看劉教頭隨著熱氣球升起而激動得滿臉通紅,恨不得跳起來和夕陽肩並肩的樣子,哪里需要護衛。
那個死守軍規的嚴苛教頭都沒忍住在空中嚎了一嗓。
皇——們眼巴巴地看——,眼楮都要滴血了。
太過——了!
劉教頭安全降落,嫉妒的小少年們控制不住又是一陣歡呼。
王教頭跟——上去,一起又試了一次,兩個體重一百六十斤以上的壯實教頭試過後,幾乎就穩了。
熱氣球升天,即便是在太學院里進行的,也不免會被議論,說不定第二天皇宮就傳遍了,不能耽誤時間,郁寧和小伙伴們當下就開始準備,不然就沒驚喜了。
最後,他們再確定一遍。
郁寧︰「炭的多少和氣球口的收縮控制升降,把握好了嗎?」
劉教頭︰「基本準了。」
郁北征︰「小寧弟弟,沒問題的,我們的熱氣球籃子還有四條繩——,為確保萬無一失,我讓一百個侍衛隨時候——,即便有問題也能拉下來。」
郁寧終于放心,「好。」
太學院幾百個侍衛看似和平日里一樣,實則嚴陣以待。
侍讀們把武場恢復得和平日里一樣。
怡和殿門口出現一個小男孩,要——大皇。
宮女去傳話時,剛回宮的大皇——的生母婉嬪娘娘正好看到。
婉嬪生得溫婉動人,秉性溫和,親自帶郁寧去大皇——的書房。
「很少有人來找大皇——玩。」婉嬪感慨一聲,低頭模模郁寧的頭,「七皇——以後常來怡和殿啊。」
郁寧愣愣地看——她。
他能感受到頭頂上的手溫暖柔軟,和婉嬪的聲音一樣。柔和的暖香輕輕籠罩他,像是被母親抱在懷里。
婉嬪娘娘生下了皇宮第一位皇——,一般是該封妃的,可她只是嬪,別人都說皇上對她的喜愛有限,後來大皇——不良于行,加——她出身一般,大家好像默認她退出了後宮第一陣營。
她本身看起來就是不爭不搶的樣子。
郁寧點頭,「好。」
大皇——的書房除了門外,三面牆都是「頂天立地」式的書架,書架立在地上頂住屋頂,上面滿滿的書,沒有一扇窗,顯得有些壓抑。
「大皇兄,你跟我去太學院可以嗎?」
正在看書的大皇——看向他,深棕色眼瞳平靜無波,「下午我不想出現在太學院。」
郁寧不放棄,上前拉住他的袖——,臉上一個干淨的軟笑,「大皇兄,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大皇——猶豫了。
小手從袖——上移到手腕上,郁寧發動彩虹屁攻勢︰「大皇兄晝耕夜誦,是大晟學子心中的楷模,可也要勞逸結合才是。大皇兄就陪我去玩一會吧。」
大皇——盯著手腕處柔軟微涼的小手,想到此時太學已下學,無奈道︰「只得一會兒。」
郁寧彎起眼楮。
大皇——今年十三歲,進太學七年,這是他第一次跟人一起來太學院武場。
太學院武場的格局他卻聊熟于心。
武場相對學堂地勢偏高,佔地面積極大,寬闊平坦,可容幾十人策馬奔馳。周圍一圈放兵器和教頭們休息的房子,並著幾個涼亭給皇——們休息乘涼。
此時,太學已下學,武場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奇怪的東西立在正中。
那是一個很大的籃子,籃子看不清材質,被一層棕色的布包裹著,四角拴著粗線,線的另一頭是一個巨大的黃球。
那個黃色球本該鋪落地上,此時正由一排木棍在外撐——,籃子里的劉教頭也在獻力,看起來有點滑稽。
籃子開——一扇門,他被小男孩用力推著輪椅,推進籃子中。
「小七,你在做什麼?」大皇——坐在籃——中有些不適,進武場時就有些繃的面容顯得更緊。
「大皇兄,你相信我。」小皇——扯出連在籃——中的布條綁在他的腰上。
「這是什麼?」
「安全帶。」
大皇——︰「……」
教頭點燃他們頭頂隔板上的爐——,熱氣開始蒸騰,好在已是傍晚,他們坐在下面,火苗和熱氣向上蒸騰進球中,並不覺得怎麼熱。
只是很奇怪,奇怪得有些不適,「小七,別鬧。」
小男孩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同樣系上安全帶,拉住他的袖——,「大皇兄,你放心,我就坐在你身邊呀。」
大皇——抿唇不言,神情稍微放松,但也只有一點。
頭頂那個原本靠木棍勉強撐住的憋球開始膨脹起來,變成一個圓鼓鼓碩大的球體。
大皇——按了按額角,這個小皇弟拉他來陪他玩,就是坐在這個造型奇特的籃子里,看頭頂會膨脹的球?
因為上次他陪他在小山上看了會兒夜景?這次就換他陪他看球變大?
會變大的球也算是有趣吧,大皇——無奈一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劉教頭眼里閃出興奮又激動的光。
小皇——把他的衣袖拉緊了一點。
大皇——猛然回頭,他們果然離地面有一段距離了。
他震驚地看向郁寧。
郁寧彎著眼楮對他笑。
火越燒越旺,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遠。
學堂的屋頂在他平直的視線內,大皇——看到了高大梧桐樹的樹頂,看到整個太學院的構造。
「大皇——和七皇——上天啦!」
「上去嘍!」
「啊啊啊太好了!」
下面一群招手歡呼雀躍的男孩變得越大越小,他們追——熱氣球奔跑。
大晟皇宮那條水龍一覽無余,大晟皇宮一盞盞宮燈是怎樣亮起來的,只有他們知道,星河反在腳下。
熱氣球在半空中平穩移動。
亮黃亮黃,宛若空中一輪新日。
大皇——稍緩過來,定定看向郁寧。
小男孩乖巧地坐在他身邊,還是瘦瘦小小,安安靜靜的樣子,一身夜色里彎起眼楮,「大皇兄說喜歡高處。」
夜色的涼意越來越重,腳下宮燈開遍,渺小孱弱又燦爛輝煌。
大皇——在高空中,心潮澎湃,一腔復雜的情緒激蕩地沖擊著他,沖到嘴邊,只余下震顫雙唇的——道,結不成話語。
他深深呼出身體深處積壓的悶氣,視線從郁寧臉上移到籃下,整個大晟皇宮盡在他的眼底。
原來這麼美,這麼宏大。
【常常開星艦遨游太空的我,竟然被古人的浪漫感動到。】
【這個熱氣球下有幾百個人在拉——繩索,如此落後,我卻覺得好棒好暖。】
【喜歡高處我們就上去啊。】
【崽崽真的太棒了。】
【啊我們崽崽真的太棒了。】
【嗚嗚嗚好棒好好。】
熱氣球在草地上落下時,一直追逐奔跑的男孩們一擁而上,「大皇——上天的感覺怎麼樣!」
「七皇——怕嗎?」
「是不是特牛!」
「天啊!上天!」
郁寧個頭小,順利躲了出去,只剩下坐在輪椅上的大皇——被他們包圍,不得不回答他們的問題。
原本大皇——很有距離感,這群男孩一般不靠近他,此時因為激動興奮,距離感早已模糊,他們圍著他像個停不下嘴的小鸚鵡,嘰嘰喳喳。
剛從天而降,心緒難平的大皇——反應過來時,竟已回答了他們許多問題。
他頓了一下,握緊輪椅扶手,看向外面的小男孩。
他還是一個人,像之前幾次在小山上看到的一樣,但卻像是有許多無形的光線,從他身體里發出,連接著這里許多人。
包括他。
「七皇——說要給大皇——先坐,大皇——坐完了是不是我可以坐了!」
「想什麼呢,說不定大皇兄還想坐呢,那我跟大皇兄一起擠擠。」
「還能再擠一個嗎?」
「不能了,你太胖了!」
一群人終于等到上天的機會,其他人還好一點,即便激動得臉紅,畢竟記得這是皇宮,怕驚擾貴人,呼聲都很克制,到了四皇——郁北征,皇宮小霸王可不會收斂,直接在空中放聲大喊。
「爺上天啦!」
「父皇!母妃!小寧弟弟,我上天啦!」
「天上太美啦!」
「爽!」
熱氣球升起又落下,一個個男孩飛到天空中,火光和星光照亮了他們泛紅的臉,眼神神采勝星辰。
郁寧站在下面看——,笑得眉眼彎彎。
皇宮中不少人注意到這個位于空中的球。
坐在閣樓中窗邊,隱匿于黑暗中的狐狸眼皇——盯著它勾了勾嘴角。
不遠處奢靡的湘水宮里,一個華服小女孩正揪著一個嬌美的女子的衣角,「母妃,那是什麼,我也要!」
正朝這座宮殿走的皇上停住腳步,抬頭看去,「連順,那是什麼?」
總管連順問了一邊的人,立即有侍衛上來低聲說與總管,總管笑眯眯對皇上說︰「聖上,那是熱氣球,人坐在里面可以上天,是太學院的各位皇——、公子們正玩呢。」
「上天?倒是有趣。」皇上盯著熱氣球看了半晌,問︰「誰在天上?」
總管聲音更輕,「是大皇——和……七皇。」
「誰?」
「大皇——和七皇。」
幾十個人的空間陷入一股凝滯。
皇上望——熱氣球恍惚了一會兒,雙唇翕動,抿成一條直線。
他站了一會兒,腳步掉頭,「回去吧。」
「那白妃娘娘那里?」
「跟她說朕今日不適,改天再來。」
「是。」
皇上走了幾步停下,「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胡來!今日參與其中的全部手抄一份《律戒》!」
總管彎腰︰「是。」
《律戒》不多算,四皇——已經抄過幾十遍了。
大皇——倒是頭一次,還有……
「明天中午全部呈上來給朕看,誰敢少一個字!」
總管腰彎得更低,「是。」
一群達到人生巔峰的小少年們,興奮一直持續到睡覺時,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入夢,夢里在天上飛了一圈,早上太學院剛落地,就收到聖上罰寫的口諭。
一下就懵了。
尤其是第一次經歷的郁寧。
四皇——拍拍郁寧的肩膀,「小寧弟弟別擔心,這事我熟。」
郁寧︰「……」
這個月一直被冷落,眼睜睜一群人圍著郁寧玩的五皇——郁超,听到這個消息,頓時揚眉吐氣,暗爽得不行,話說得陰陽怪氣,「天呢,大皇兄也要被罰,傳出去會驚倒一大片人吧。」
郁北征︰「管你屁事,閉嘴行嗎,沒人想听你說話。」
郁超一哽,不管不顧繼續說︰「本來就是,大皇兄被罰朝《律戒》我不說也會被議論!」
郁北征擼起袖——去找五皇。
郁寧走到大皇——面前,低著小腦袋,「大皇兄,對不起。」
大皇——這樣作為晟都學——偶像存在的人,被皇上罰抄寫傳出去,確實影響聲譽。
大皇——笑道︰「是我該謝謝小七,小七怎能跟我道歉。」
郁寧抬頭看向他。
大皇——眼楮比第一次見時多了一抹亮,深棕色的眼瞳有種溫柔的色澤,「小七听到我說喜歡高處,便廢了這麼多心——帶我去空中,我不該謝嗎?」
「那是我去過的最高處,看到了最美的景色。」
你可能不知道那對于我的意義。
大皇——說︰「再多懲罰也值得。」
「對!」夏守越一邊咬著筆桿一邊贊同。
「對對對,反正坐在這里不寫字也是神游,不如練字。」又一附和。
郁寧笑了一下,回座位上開始抄《律戒》。
這一抄就是兩堂課,連六皇——的彩虹屁都不應戰了。
先生在前面讀——書,幾個小少年在學堂奮筆疾書,終于在連順總管前來收作業前寫下最後一個字。
【有種被高考收卷支配的恐懼感。】
【崽崽太不容易了。】
【崽崽辛苦了。】
【只有崽崽和大皇——的字還能看,其他人和狗爬沒什麼區別哈哈哈!】
郁寧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听總管教導。
「聖上都是為了殿下公子們的——想,各位小主萬萬不可貪玩傷了身啊。」
四皇——不耐煩地揮手,「連總管啊,你都說過八百遍了。」
總管笑眯眯地退下了。
他把收來的抄寫放到皇上手邊,皇上看都沒看一眼,手中的折——看了好一會兒,才翻開那堆罰寫。
看到第一份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字,慘不忍睹。」
總管笑眯眯地說︰「年紀小,難免急了點。」
翻到大皇——那一份,臉色才好上許多。
總管︰「大皇——的字又精進許多。」
翻到下一份時,停頓許久。
總管笑——說︰「七皇——小小年紀字已經非常好看了。」
皇上沒說什麼,繼續向下翻兩份,眉心狠狠一皺,「這寫得都是什麼!許久沒考察他們皮就癢了!」
總管收起笑眯眯的表情,露出一副嚴肅的面孔,「聖上確實有月余沒考皇——們的功課了,可要擺駕太學院?」
皇上看——桌上奏折嘆了口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去看看吧,這群不成器的小子們。」
總管笑眯眯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