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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天下午郁北征如約來找郁寧。

他從太學直奔郁寧的白夏苑,跟他一起做了會兒弓 | 弩。

那晚天書上的草稿紙新奇有趣,郁寧時常琢磨,有一些想法,說給郁北征听後,郁北征開心得不行,一邊喊著寶貝一邊跟郁寧一起實踐。

郁寧動了一會手,稚女敕的掌心被磨得通紅,郁北征看到後再不讓他做力氣活。

「小寧弟弟這雙手要留著握筆。」

郁寧笑笑,給他搭手。

兩人就這樣熟悉起來,連郁寧的小狗念念都會對郁北征搖尾巴了。

這天郁北征下學後,回初陽宮喝了口水就要向外沖,被他母妃德妃在門口堵住。

德妃乃將門之女,卻像在杏花煙雨中長大的女子,眉如柳葉,眼眸含水,看起來溫婉柔軟。

「你要去哪里?」德妃問。

郁北征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德妃溫柔淺笑,「要去找七皇子吧。」

「母妃你听我說!」皇宮小霸王有點緊張,連連後退,「這件事值得我們好好說說。」

他多懂他母妃,知道她笑得越好看越是可怕。

淺笑的德妃向前一步,她長得溫婉縴細,身高卻是比一般女子高不少,長腿一邁走到郁北征面前,手伸到他身後對他溫柔一笑。

郁北征被母妃整個拎起來了。

郁北征被拎回初陽宮。

郁北征懸空扭胳膊蹬腿用力掙扎。

「母妃,小寧弟弟是寶貝!」

「是寶貝啊!!!」

德妃听他這麼說,原本走向寢宮的腳步換成了小偏房,用力把郁北征扔了進去。

「再說一句試試?」

郁北征見她臉上的笑意更深,知道母妃這是生氣了,一般這時候他不會再說什麼惹母妃生氣的話,可這次他梗著腦袋說︰「小寧弟弟是寶貝!你們都不懂!」

德妃笑得異常溫柔,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

郁北征捂著腦袋蹲在地上,疼得直吸氣。

「皇上有意遺忘的人你上趕著親近,郁北征,你是不是傻!」

郁北征捂著腦袋不說話。

「你給我在這好好反省!」

另一邊,郁寧還在等郁北征。

他和郁北征已經做出能連發三箭,以及同時發出三箭的弓|弩,郁北征說等他們再完善一下,他就帶給想他外祖父,鎮國將軍。

昨天他們說好今天一起試驗的,可郁北征一直沒來。

郁寧把玩著小弓|弩,他有個新的想法想說給郁北征听。

【郁北征怎麼還不來?】

【郁北征是個守信的人啊,上次他沒來,還專門派人來傳話。】

【他人不來,也沒有小太監傳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郁寧看了一會兒天書上的討論,把小弓|弩裝進書袋,斜跨在身上準備出門。

【崽崽要去找郁北征了嗎?】

【崽崽帶上雨傘,等下可能要下雨。】

「好。」郁寧多添了一把雨傘。

太學下午只有一個時辰,也就是天書上說的兩個小時的武課,郁寧在太學下學後等了半個時辰,出門時天還亮著,正是落日十分。

皇宮的西南角已經很安靜了。

因為郁北征,郁寧最近出來的次數比往常多,但多數是在這一片區域,沒走太遠過。

要是去找郁北征,他只有三個地方可去,溪下宮,初陽宮和太學院。

郁寧在溪下宮門口跟太監確認郁北征今日沒來,那就只剩下初陽宮和太學院。

初陽宮郁寧暫時沒打算去。

四皇子深受皇上喜愛,四皇子母妃德妃又是後宮四妃之一,他們所在的初陽宮,必然位于皇宮中心區域,那里,他不適合去。

郁寧想了想,抬腳向太學院走去。

太學院已經下學,應該沒什麼人了。

至少那里還有他認識的兩個教頭。

大晟皇宮遍布梧桐樹,源自鳳凰非梧桐不棲的古老傳說。

鳳凰只在梧桐上棲息,不知道這後宮的梧桐樹上有多少鳳凰,也不知道後宮的嬪妃們是否都找到了可以安心棲息的梧桐。

這些梧桐就這樣在皇宮佇立百年,枝葉延展交纏,目睹一場興衰盛亡。

不知道是烏雲來了,還是天色暗了,繁茂的梧桐遮蔽出一個個小天地,隱秘晦暗。

郁寧停住腳步,正考慮要不要回去時,隱隱听到了啜泣聲。

【好像有人在哭。】

【右前方有一個白影。】

【崽崽別怕……】

【崽崽沒怕,是你在怕吧。】

郁寧向前走兩步,果然看到一個白色的背影,在黯淡天色,影影綽綽的晦暗樹枝下,顯得有些陰森。

郁寧腳步聲很小,沒有驚動那個白影。

他扶住梧桐樹粗壯的枝干,悄悄探頭看過去。

那個背影很縴細,應該是個女子,加之她是蹲著,顯得很瘦小。

白色蠶絲衣裙邊緣金線勾勒祥雲,純潔,飄逸且貴氣。

鼻尖嗅到一縷草紙燃燒的氣息,一撮煙氣在空中四散,還能尋到蹤跡。

女孩忽然回頭。

郁寧嚇了一跳,小腦袋立即收回梧桐樹後。

【好漂亮!】

【好美的小女孩!】

【氣勢十足的小姐姐!】

確實很漂亮,郁寧腦海里回想剛才那一回頭,最讓人記憶尤深的是那一雙眼楮,又大又圓的杏核眼,眼尾較長,微微上翹,里面蓄滿未干的淚水。

看到那淚水,郁寧知道他不適合待在這里。

小男孩拉了拉書袋,抱著傘,假裝傍晚樹枝能讓他隱身,小步向前跑了幾步。

然後停住。

他抱緊懷里的傘,掉頭回去,跑到女孩不遠處,把傘放下,更快速地跑了。

這下也不想去太學院的事了,郁寧直接跑回白夏苑。

果然如天書上所說,六月的天陰晴不定,稀里嘩啦下起了雨。

好在這里離白夏苑不遠,他跑回去時沒成落湯雞,只是體弱的他還是咳了起來。

跑過之後的咳嗽難以止息,咳得他眼尾泛紅,彎腰扶住了膝蓋。

【崽崽是個體貼的小紳士。】

【嗚嗚嗚崽崽一定注意啊,你只是個體弱的小孩而已。】

【因為那個小女孩看著也挺可憐吧。】

【哪里可憐,從她的衣服看就不可憐,不知道是什麼身份。】

【在皇宮里的女孩,應該是個公主?】

郁寧換了身衣服,出來時見天書上討論,仔細回想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說。

他已經兩年多沒怎麼離開這里,即便他過目不忘,小孩一年一個樣,三年前見過的皇子還能認出來,不怎麼見的公主們,已然在記憶里模糊。

何況那條路可通太學,太學不只有皇子公主,還有王侯家的公子小姐。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稀里嘩啦一陣急雨伴著一陣大風後,漸漸小了起來,直到雨停風止,連天色都亮了一點。

郁寧又想到那雙含淚的眼楮,隱約好像知道那是誰了。

他抿了抿唇,拿一把新傘向外走。

【碧沙公主︰崽崽要回去看看嗎?】

郁寧︰「嗯。」

這一路上小少年沒再說什麼。

原來那個地方女孩不見了,只剩下一把傘。

【崽崽專門把傘留給她,她就扔在這里了?】

「不是。」郁寧說︰「不是扔。」

他原來把傘放在離女孩幾步遠的地方,也沒有撐開,此時這傘被撐開放在女孩原本蹲著的地方,好像在給什麼擋雨。

傘下一塊土地個別處有些不同,像是被翻新過。

郁寧響起他給女孩送傘時,看到的草紙剛燃盡的灰燼,神情怔然。

這雖不是皇宮中心,一把傘放在這里,也難免被發現。

郁寧看了一會兒又回去了。

他從房里提出一盞宮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落腳在一簇星辰花旁。

夜晚來臨時,星辰花中間黃色的花蕊格外閃亮,像夜空中的星子一樣,而四周一圈藍色的花瓣顏色並不濃郁,是晴日里天空的湛藍,小巧而精致。

小狗念念歡快地在他腳邊晃悠,郁寧把小宮燈放在小狗嘴邊,小狗熟練地叼住手柄,追著郁寧走。

郁寧找出一把木鏟,小心翼翼地把一簇星辰花連根帶泥土挖出來,看得玩家們膽戰心驚,生怕星辰花死掉。

這些天他們對郁寧院子里的植物都熟悉了,植物在他們心中本就是美好珍貴的存在,何況是長在崽崽院子里,被崽崽精心養護的,每一株都跟他們的心頭肉一樣。

郁寧用麻布裹住帶了一團土的根部,帶著念念一起回到那里。

雨傘還在黑夜中悄然護著那一塊小土地,埋著一個女孩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

念念舉著小宮燈,割破黑夜,照亮傘下土地方便郁寧挖坑,偶爾它也伸出爪子幫主人扒拉一下。

郁寧把星辰花種在那一小塊翻新的土地旁,星辰花個頭很小,花朵也小,但被養得旺盛,一整簇舒展開來遮住了部分翻新過的土皮,即便露出些翻新的土,因為移植過來的花,也顯得理所應當。

星辰花陪伴著那里,也護著那里。

郁寧把原來那個小傘,換成新帶來的更結實的四十八骨紫竹傘,面向西北方,傘柄插入土地。

為星辰花和那一小塊土地,護住一方風雨不侵的小天地。

郁寧安靜地站在原地看了許久,小小的身軀隱于黑暗之中,在夜色的掩護下,伸手揉了揉眼楮,沾著泥土的手指在眼尾抹了一下。

天書上莫名很安靜,許久,在郁寧提著小宮燈往回走時,才稀稀落落地冒出些話。

【星辰花好好看呀,尤其是夜里,黃色的花蕊像是小星星一樣。】

【這星辰花好像我在歷史課本里看到的勿忘我呀。】

【植物院易名︰因土壤和環境不同,花瓣略微有些差別,應該就是勿忘我。】

天上的星子一顆顆亮了起來,照亮了男孩和小狗回家的路,也照亮他們身後地上的小星星。

這天晚上,席廷看到小孩安靜地趴在書桌上,昏暖的油燈下,在日記里只寫了一句話。

[母妃化成天上一顆星,我在地上養了很多星辰花。]

星河璀璨,眨眼間即是一夜。

太學早課按照現代的時辰來說是早九點,不算很早,但對于已經連續上了八天學的皇子公主們來說,依然起得很艱難。

每到休息日前夕,小少年少女們幾乎都是踩著鈴進院門。

今天有一例外。

陽光剛綻放,太學院下就出現了三個繞路而來的人。

為首的女孩十一二歲,身著一身明艷華服。燦如晚霞的紅裙上,繡女精心繡制的祥雲華貴但不過分夸張,隨著少女的步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赤霞流光。

女孩眉眼偏長,眼尾上翹,看人時自帶一股傲氣和尊貴。

「公主,慢些。」她身後跟著兩個宮女,小聲念叨著,「殿下昨夜剛淋了雨,今日可不能出什麼差錯了。」

「不然奴婢們要被嬤嬤打死。」

公主根本不理會她們,似是被念叨煩了,快步轉入另一條小道中,想躲開宮女。

另一條小道挨著粗壯的梧桐林,梧桐葉遮天蔽日,免了日光灼熱。

向前走了幾步,公主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掃向梧桐林深處。

路邊的梧桐枝丫肆意生長,遮天蔽日,而林子里梧桐樹間隙較大,留足了生長空間,細碎的陽光撒落在地上。

昨夜又下了雨,定然也起了風,濕潤地土壤上遍布被吹落的殘葉,稚女敕一點的小草也被吹彎了腰。

只有一處例外。

那里一把斜插在地上的紫竹傘,撐在一簇旺盛的星辰花上。

小小的花朵開得格外緊湊,一朵挨著一朵,像是陽光下笑眯眯的藍色小星星。

公主久久凝視,晨風拂動她眼角的頭發,眼尾的水紅隱約可見。

「咦?」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冒出來一個男孩,疑惑道︰「這花?」

四皇子郁北征覺得這花熟悉,疑惑地要向前走,忽地被人拍了一下腦袋。

郁北征痛苦地捂住腦袋,兩次恰好被拍到同一個地方,昨天還沒好,今天又傷一層,疼得他只吸氣。

回頭憤憤地看向始作俑者,「皇姐,你為什麼打我?」

他也只敢說這一句,還說得很沒氣勢。

要是換個其他人,哪怕是太子,皇宮小霸王語氣都沒這麼好。

可他眼前這位大公主,他真不敢。

郁北征郁悶地想,這大晟皇宮,最可怕是什麼,是女人啊!

他從小到大只被女人打過。

大公主听他這麼問,頓了一下,眉眼一揚,「郁北征,你今日來這麼早,是不是又做錯事被德妃娘娘罰了?」

郁北征︰「……」

「被罰還不早點去太學,還瞎逛?」

郁北征嘗試跟公主講道理,「皇姐,要就事論事吧?」

公主︰「誰說我沒就事論事了?」

郁北征眼神移向外面那條大路,想找一個主持公道的盟友。

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皇子悄然而過,假裝什麼都沒看過。

接著,一位狐狸眼的皇子路過,只露出一個略顯陰郁的笑。

又一位皇子路過,五皇子郁超終于探頭過來,一看到公主,討好一笑退了。

郁北征︰……

你們還是皇子嗎?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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