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陳村待了兩天兩夜。
在祠堂戲台遇見士兵的事只是一個小插曲。除了竇林外,沒幾個在意那件事,眾人多半在回味泥丸山的風景。
很奇怪的小山,秦昆第一次帶他們上去時,見到了幾人合抱的迎客松,和能站許多人的棋盤,他們昨晚自己去的時候,那棋盤則大如籃球場,迎客松華蓋參天,壯觀的讓人不敢直視。
仿佛原始森林一樣,身處其中,才能感覺到人類的渺小和大自然的龐大。
可惜的是,他們並沒見到其他游客見到的仙人下棋,有些遺憾。
晚上,泥丸山下,閻君箋燒完,一輛馬車駛來。
秦昆以為自己燒錯紙了。
錯愕的看著這匹違和的交通工具,怎麼和以往遇到的不一樣?
「滾龍骸,馳道開,千毒萬怨驅車來!陰陽路,邪柳栽,往返長眠鬼樓台!千乘國馬夫劉二,見過秦爺!」
車夫劉二半邊身子被刀從脖根砍到肋下,笑的陰森詭異,秦昆看見對方撓著傷口,身上皮肉翻卷已經生蟲,他眯起眼楮,二指慢慢並起。
「你在……嚇唬我的朋友?」
車夫笑容僵住,盯著秦昆指尖的冷焰,額角沁出汗水。
「小的疏忽了!但小的實力低微,晚上還得趕車,沒法一直隱藏死相,秦爺恕罪!」
車夫冷汗直流,秦昆一沓冥幣甩了過去。
「我雖不通千乘國鬼術,但怨毒驅車還是听過的,錢拿著,收斂點,今天若是踫見個脾氣不好的,你死的透透的。」
秦昆說罷,第一個進了車廂。
劉二感恩戴德地擦著汗,一邊吸收冥幣,一邊將自己滲人的外貌遮掩起來。
車廂外面看著不大,但里面別有洞天,所有人上來後都沒擠滿,秦昆觀察了片刻,發現竟然有陣法。
‘浩渺陣’?
車廂里也能用這種陣法?有點意思。
秦昆看見車廂鐫刻著符紋,居然是用符成陣之術,那布置這符陣之人,多半也是精通陣法的好手了。
第二次坐靈車,竇林沒了先前的緊張,感覺到馬車行駛後,沒有任何顛簸,竟然比頭一次的氣包車還要安靜。
兩天兩夜的采風,元興瀚似乎慢慢有靈感了,在車里打著草稿,畫紙上是泥丸山山頂的樣子,米太子在旁邊不吝贊嘆。
「老師不愧是老師!」
前段時間回來後,米太子就成了元興瀚的學生,看得出元興瀚準備把米太子當入室弟子培養,此刻听到米太子吹捧,元興瀚瞟了一眼。
「哦?何為先鋒?」
「超時代的解讀,就是先鋒!」
「理解角度還算獨特。」元興瀚點了點頭,然後又道,「不過你應該看到了,這就是寫實畫作,至于怎麼被解讀,怎麼被評價,都是外人的看法。你是畫畫出身,不難理解我的意思吧?」
米太子點點頭。
畫畫的,畫好自己的畫就行了,不用管那麼多。
一幅畫的意義是別人賦予的,畫里的靈魂才是自己給的。這就是主次分明!
歷代大師,追求的就是專注完成一副好的作品,至于這幅作品會不會受到世俗認可、會不會給自己帶來名聲地位財富,那都不是作畫時該有的情緒。
元興瀚的畫作就是普通寫實,只不過簡單上色後,畫中的靈魂就出來了。
他認為泥丸山應該用藍綠色調,他認為棋盤應該用古銅色凸顯,他認為黑夜應該有亮光,他認為落葉能映出人的臉,這都是他賦予整張畫的靈魂。至于這幅作品會不會超過自己先前的作品,那都不重要。
誰能定義專注狀態下的好與壞呢?
涂萱萱也在寫一篇鬼故事,元興瀚的初稿也給她不少的啟發,二人在創作,霍奇則滿腦子都是改建自己的心理診所。
他想把診所里改成巨大的家具和裝飾。人的心病往往因為期待,所以痛苦,想而不得,心意不順,才會有各種各樣的奇怪情緒侵擾思緒,如果病人在這里都感覺到渺小,才會覺得那些煩惱……微不足道。
武森然听著霍奇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改建計劃,作為霍奇的鄰居,武森然覺得自己好像也能把私廚小院那麼改,起碼飯菜量可以加大,推出點‘巨人套餐’什麼的。
嗯……得讓廚子研究一下超級鐵板大鍋飯和宇宙大燒麥了。必須讓食客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才會對美食有所敬畏。
武森然的腦回路明顯跑偏了,但沒人知道。
此刻李可靠窗托腮,看著涂萱萱的文字,提醒她可以加寫妖怪奇聞,畢竟那麼恢宏的場景人跡罕至,但應該有人居住在那,比如妖精之類的,涂萱萱便停下筆,記錄起李可的建議。
但這些建議全部記錄後,涂萱萱發現這完全不像是鬼故事……有些不倫不類的。
車里每個人都在忙,除了他們,還有三個表情木然的男子,秦昆則坐在三人旁邊,琢磨起因果線來。
他現在不需要考慮存在的意義了,但得理解生活。
因果線既然已經成生活的一部分,他就得學著運用這種東西。
鬼矛‘玄穢’從掌心出現,秦昆現在感覺到這個能吞噬‘穢蠕’的家伙,絕對和因果線有莫大關系,甚至可能就是公孫飛矛留下的對‘因果線’的領悟!
‘因果絲纏太平雨……繞指柔化百煉鋼……’
在三仙海國出海時,這是公孫飛矛的切口,秦昆端詳著鬼矛,這玩意又該怎樣纏雨,怎樣化鋼呢……
幾人各自都在忙,秦昆旁邊的三個人眼神則慢慢變得驚恐。
原因無他,秦昆身上慢慢逸散出可怕的陽氣。
陽氣如火,人冷烤火會獲得溫暖。
可是火如果太盛,就不是什麼好事。
幾盞茶的時間,一個背後血淋淋的男鬼忍不住開口︰「這位爺……」
秦昆轉過頭來︰「嗯?有事嗎?」
男鬼汗流浹背︰「小的可能快燙熟了……」
秦昆被打斷思緒很不滿︰「忍著。」
「道爺……收了神通吧……我就是出來串個門,沒害過人啊……」
秦昆瞟了一眼對方的因果線,有很髒的分支,但整體來說還算干淨。
他正琢磨到重要關頭,被打斷後也有些不開心,不過對面坐的武森然很仗義道︰「秦昆!放他一馬吧,我請你吃一禮拜的飯。」
霍奇一愣,低聲道︰「秦導的事你摻和干什麼?」
霍奇覺得武森然管的有點寬了。
武森然干咳道︰「說實話,我頭一次看見滿面紅光的鬼。見他挺難受的,有些于心不忍……」
眾人發現離秦昆最近的那個家伙,一臉撒手人寰的笑容,滿臉紅光,頭上開始冒煙了,整個人神志不清的憨笑著。
這特麼得多可憐啊……誰見過鬼被烤成這樣的……
秦昆不滿歸不滿,在發現武森然很認真地遞來一張‘槐下私廚’一周免費券時,便收斂了陽氣。
那只鬼感激地朝著武森然磕了個頭,武森然擺擺手︰「起來吧,要不是你長得挺像我舅爺的,我也不會幫你。」
霍奇提醒︰「死人親戚不能亂認啊,他要是找借口冒充,纏上你怎麼辦?」
武森然一怒︰「他敢,而且我舅爺還沒死呢!」
車子停了兩次,又上下了兩批人,終于在一個小時後停了下來。
「秦爺,地方到了!」
車夫在回稟,秦昆又隨手丟了一沓冥幣,車夫納悶︰「秦爺……剛剛賞過了……」
「車里的符紋我照著畫了一遍,這是因果賬。」
……
凌晨,不到1點。
眾人發現下了車是一處小河邊。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有幾只虛影在河里沉浮,膽大的會貪婪望著眾人,但沒有幾個上岸的。
秦昆望著對面的山,雙目沉思。
第二站,涂山。
這里不僅是涂山,而且天眼發現,面前的河似乎藏著鬼城的入口?!
秦昆試了試水,是普通河水,于是甩去水漬。
涂萱萱以為這是什麼奇怪的講究,連忙問道︰「秦導,干什麼呢?」
秦昆朝她道︰「今晚可能住不了陽宅了。」
住不了……陽宅?
竇林打了個哆嗦︰「可不能住墳頭啊,我不是怕……是傷身體……」
露宿野外,有時候睡帳篷里都會寒氣入體,翌日腰酸背痛,更別說墳頭了,秦昆自然不會把他們帶到那種地方,他沒有什麼惡趣味。
只是秦昆在河邊走了十來分鐘,又試了試水。
這次,秦昆仍舊失望的搖搖頭,于是閉起眼楮。
天上,一只豎眼睜開!
天眼俯瞰,這里山勢奇特,峰谷頗多,有些地方地脈靈氣盤踞不散,論風水,不算上佳,但如果把山峰連綿起來,風水便是極惡。
有人曾治了這的風水?才讓此地好了起來?
秦昆在看山河走向,眾人在撈水沖涼,只有李可抱臂上前,與秦昆並肩站立。
「在看什麼?」
秦昆閉眼回道︰「山。」
「古時大禹曾在這一帶劈山導淮,穩固水勢,這里山勢已斷,有什麼看的?」
哦?這風水是大禹斷的?
能把大自然形成的極惡之地變為小吉的風水局,這位老祖宗果然了得。
「你身上有股味道。」秦昆收起天眼,慢慢睜開眼楮,瞟向李可。
李可挑眉︰「什麼味道?」
「騷味。」
李可掩嘴,一瞬間,嫵媚的神態讓旁邊的武森然臉頰通紅。
「大武,看什麼呢?」霍奇甩了武森然一臉水,發現武森然在看秦昆和李可聊天。
武森然紅著臉收回眼神,好在現在是夜晚,沒人察覺。
他只覺得剛剛那一刻,這個李可怎麼比白文靜還要漂亮?
李可自然發現了武森然剛剛的眼神,不過也沒理會,看向秦昆道︰「秦上師鼻子真靈。再聞聞,我可能還有別的味道。」
李可將胸往前一挺,前凸後翹的身材,秦昆只要低頭就能一覽無余,他沒什麼心思欣賞風景,而是看向李可脖子上的細紋,附耳道︰「年老色衰的味道嗎?」
李可耳朵癢癢的,嗔了秦昆一眼︰「哪有這麼調戲人家的。既然秦上師發現了,我不妨明說,我是西岐的狐仙,當然,狐仙是關東的叫法,我們那里只是自稱得道的狐狸。」
秦昆道︰「你為何來參團?」
「這條線和我要去的地方一樣,我不想路上遇到什麼麻煩,就跟著你咯。」
「跟著我?」秦昆輕笑,「跟著我就不會遇到什麼麻煩嗎?」
「自然,我們和長庚山是鄰居。李玨、李璞、李瑜那三個老頭告訴我,如果你不想找我麻煩,那麼跟著你就沒人敢找我麻煩。」
秦昆眉頭挑起。
李玨?
這不是去草原時古順子帶的李道長嗎?自己在地宮還救了他一命。他是長庚山的?
李璞他知道,有一次和秦明去關中送水果,順帶把三仙海國的秦朝老鬼送回去了,路上就見過那個請他吃面的老漢。
但李瑜……
這廝誰啊?
「我不認識李瑜。」
「他俗家名字叫李存一。」
秦昆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他們都是長庚山的……道士?」
「是。這次我下山,也請示過他們,他們可都同意了。所以秦上師不會拿我怎麼樣吧?」
秦昆才管不了那麼多。
一只狐狸,愛哪哪去,她身上沒什麼臭味,是個本分的,當然,動物得道後自然會本本分分,它們有時候自律的比道門的要求還嚴格,秦昆早就听說過。
「隨你。只是我挺好奇,你出來的目的是涂山吧?為什麼?」
涂山自古就是狐族居住,狐女神話從大禹治水的時代就開始流傳,李可回道︰「沒錯。有位老祖宗回來了。召喚我們來此。」
老祖宗?
「涂山還有你的老祖宗?」
「狐族之中,無論類別,只要活得久,都能被人尊稱為老祖宗。那位祖宗的年紀我根本聞不出來。她只給我寄了幾根毛發,我就知道非來不可。」
在李可的認知中,老祖宗的召喚是大事。
並且她補充道︰「關東那位妹妹也會來。」
狐狸精會盟,秦昆沒心思去管,不過听到‘老祖宗’三個字後,他嘆了口氣,恐怕自己已經知道是誰了。
「嗯,你既然有事,就去忙吧。」
「忙倒是不忙,老祖宗正巧就在淮澤鬼城里,我看秦上師的目的也是來此,不如我為你們帶路?」
哦?這里就是淮澤鬼城?
「你會進城?」
李可嬌笑︰「我沒進過這里的鬼城,不過我能聞到老祖宗的味道。」
說著,李可帶頭,返回了剛剛經過的一塊青石旁。
「月至三更上……心狐照明堂……」
「西岐李可,專程拜見老祖宗!」
青石半截沒入水中,在李可盈盈一拜後,下一刻,居然光滑如鏡。
但鏡子里,並不是李可的面孔,而是一處鬼火通明的街道。街上人聲鼎沸,夜晚似乎正是他們活動的時候,顯得格外熱鬧。
身後跟來的幾人使勁揉著眼楮。
這石頭里……怎麼還有一座城啊???
李可徑自走入石頭中,如入水波,漣漪蕩開,消失不見。
石頭里的街道上,出現李可的身影,她回頭望來,朝幾人招了招手,秦昆當先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