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下午和何了了從陳虹家厲害後,他便回家休息。一覺醒來之後,外面天色已晚。他中午吃得稍微多了些,晚上便沒有什麼胃口。躺在床邊,打開電視看直播。
電視里各個頻道都在說香港回歸的事,中央電視台幾個頻道都同步直播。有些節目還邀請了專家對這個事進行討論。李軍換台換來換去,電視里都是這些節目。他準備起身去窗戶邊透透氣,這時候,窗外不知道哪家孩子或者大人,開始放起了煙花。
絢麗多彩的煙花在夜空中炸裂開來,每一次炸裂,都能引起不少人歡呼。
可以理解,這種歡呼其實是內心情緒的勇猛釋放。這個國家,從上到下都經歷著多年的壓抑,一直奮發圖強,終于等到這一天,遠行的游子終于歸家,大家怎麼能不高興呢?
這個日子很特殊。歷史書上寫著,1997年6月30日午夜,中國政府和英國政府在香港會議中心隆重舉行了香港交接儀式,香港漂泊了一百多年,終于回到了祖國的懷抱,這是一個重大歷史時刻,中國政府恢復了對香港的行使主權。
李軍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靠在床邊看著深邃的黑夜,想著明天劉蓮茹和陳虹就要飛去加拿大了,心里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他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他也不知道或者說是很難接受自己身患癌癥。如果能有一個健康的體魄,該有多好?比如能陪著劉蓮茹多玩玩,能跟陳虹一起游山玩水,或者再做一番事業也未嘗不可呢。
可是現在,自己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尤其是一個人孤獨在家的時候,仿佛屋子里任何一個角落都有一雙死神的眼楮盯著自己。這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像巨大的黑幕圍著他,他努力伸出頭,張嘴大口的呼吸空氣。
真的就要這樣死在蓉都麼?李軍冷笑一聲,輕輕地問自己。
沒有人能回答。答案只有他自己內心清楚。得知陳虹要去加拿大的那一瞬間,他有過這麼迅速的自省︰她去加拿大了,我怎麼辦?但很快,他明白過來了,這種自省是毫無意義的。即便拋開一切,他去冷靜想這個問題,仍然是無解的。
陳虹像一縷空氣,在李軍的精神世界里,原本便是居無定所。
身後電視里,交接儀式正在進行,一切莊嚴肅穆。正在這時候,有人敲門。
李軍打開門,發現是陳虹。他有些驚訝,問︰「你怎麼現在過來了?」
陳虹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說︰「我想你。你不知道,我內心是多麼想你。」
李軍說︰「你這是要謀殺我麼?這麼緊,我都出不過氣來。」
陳虹不管他怎麼說話,就是不願意松手,反倒把他抱得越來越緊,臉部埋在他的胸前,說︰「李軍,你下午走後,我在家里靜不下來,一靜下來就會想到你的模樣。一想到你的樣子,我就想好好的抱抱你。我怕我去了加拿大,就再也抱不著你了。」
李軍撫模著她的頭,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換作以前,他可能會有所顧忌。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在面對陳虹的時候,心里卻沒有以前那種拘謹與男女之間的尷尬了。尤其是上次,他在辦公室跟陳虹擁抱之後,這種感覺更為強烈。
李軍說︰「陳虹,別那麼悲觀。我身體好些之後,能成行的話,我去見加拿大看你也行。」
陳虹不知道怎麼說。她知道,李軍這是在安慰她,以他那身體情況,說去加拿大看她,基本就是安慰她的。不過,她能感受到,李軍這次沒有直接拒絕她的擁抱,這讓她心里有一絲絲溫暖。
陳虹踮起腳,想吻李軍。李軍輕輕地推了下,表示出了拒絕的意思。陳虹裝作不知道,繼續抬頭吻李軍,說︰「李軍,我去加拿大了,你不能忘記我。」
李軍笑了笑,說︰「陳虹,你都孩子她媽了,怎麼變得這麼粘人呢。」
陳虹噗嗤笑了出來,說︰「哎呀!你就配合我一下嘛,真是煩人!」說完捂著眼楮,進屋坐客廳里,直跺腳。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李軍,我沒啥事,就是再來看看你。一會我就走了,你就再也看不到。哼!真的太煩人了!」
李軍給她遞了一杯水,說︰「你東西都收拾好了麼?明天我來送你吧。」
陳虹說︰「不用你送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今天來見了你就行了,不想搞得太糾結了,到時候去加拿大了又特別想你們。那樣就不好了。」
李軍說︰「也好吧。陳虹,你去加拿大了,一定要注意身體,孩子要緊,你身體要緊。能留在那邊更好,如果覺得壓力大了,就回來。今後我不在你身邊,很多嗦的話我也不好再說。」
陳虹說︰「好的。李軍,我記住你的話。那•••那就這樣吧,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那•••就這樣再見吧?」
李軍「嗯」了聲,說︰「好•••好的。陳虹。」
陳虹走到門邊,見桌上有個小陶人玩具,覺得好可愛,便拿起來看了看,說︰「這個蠻好的,我拿著吧。算給我做個紀念吧。」
李軍說︰「你喜歡就拿著吧。」
陳虹走到門口,忽然轉身,再次抱住李軍,在他手臂上使勁咬了一口,說︰「李軍,我要讓你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疼痛,就會想起我。我不想你忘記我。」說完,她徑直走了。
李軍怔在原地,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1997年的7月1日清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香港。香港的人民冒著雨揮舞著手中的國旗來迎接著解放軍的到來。
香港的街頭,不少市民自發排成隊,迎接著人民解放軍的到來。人群中,劉仁義一手舉著五星紅旗,另一只手舉著特區旗幟。他滿臉笑容。而在蓉都,陳虹正拖著一個皮箱,牽著劉蓮茹從家里出來,趕往蓉都國際機場。
劉蓮茹下樓後,還有些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看樓上陽台上的外公。陳老爺子站在陽台上,朝著兩人揮手。他揮手揮了一會,便覺得眼楮里酸得不行,趕緊轉過身,抹了抹眼淚。
劉蓮茹說︰「媽媽,為什麼外公不跟我們一起去加拿大呀?」
陳虹說︰「這里是外公的家,他要留下看家。」
劉蓮茹說︰「媽媽,你都不在這里,這里怎麼會是家呢?」
陳虹強忍住淚水,說︰「這里是外公的家。咱們趕緊走吧,要趕不上飛機了。」
劉蓮茹這才背著書包,快步走在前面。
坐上出租車後,陳虹喊師傅繞了一下,車子經過李軍樓下過,之後再去機場。車子到了李軍樓下時,劉蓮茹靠在窗邊,認出了這是李軍住的地方,便驚訝地說︰「媽媽,干爹就住在這附近。我們要去找干爹麼?」
陳虹說︰「干爹有事,不能見我們。我們只是路過這里。」
師傅說︰「姑娘,要不要在這里停一會?看起來你像有事沒辦好。」
陳虹說了謝謝,說不用了。師傅便一腳踩住油門,車子飛一般地駛向蓉都國際機場。
此刻,李軍正坐在家里的客廳上,渾身直打哆嗦。他感覺自己像這個世界的孤兒,而且是一個掉進冰窟窿的孤兒,渾身上下,奇冷無比,落寞無比。
他一閉眼,便是飛機起飛的樣子。陳虹似乎坐在飛機里,與他越來越遙遠。許久,他站起身,長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走吧,走了也好。」
電視里,一名香港歌星正在唱歌。
李軍想起了多年前,劉仁義曾告訴他有個歌星叫鄧麗君,曾錄過一首歌曲,名字叫《何日君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