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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虛假(4)

「嘎嘎!那些蠢貨!」

奇怪的叫聲從林子里傳來。

黎雲馬上扭頭,搜尋聲音傳來的方向。

然而,入目所及,都是焦黑的樹木,那些樹也不像是會說話的樣子。

黎雲記著自己「眼花」時看到的人影,心中警惕。

火焰在這幾秒鐘已經將所有的土包都燒了一遍。土包被高溫燒裂,炸開後,冒出了黑焰。這些破開的土包就如同一個個破殼的蛋,只是不知道里面會爬出什麼東西來。

黎雲一心二用,時不時瞄一眼林子,時不時又看看腳下燒成灰燼的手機。他提防著那些土包,然而,那里面並沒有東西爬出來。就是他猜想會出現在面前的周平也遲遲沒有出現。

他好像被獨自扔在了這山林中,連「周平」都不會來找他。

沒有人會來找他。

唯一打來電話的是……

黎雲有些發愣,看向了手機的灰燼。

那些灰和焦黑的泥土混合到了一起,無法分辨。

他的母親……媽媽……那通電話一定是假的。雖說如此,他那時候涌動的情緒又是因為什麼呢?僅僅因為媽媽的聲音,他就會生出那麼強烈的情緒嗎?他是在擔心媽媽?好像又不是那樣……

黎雲發怔了好一會兒。

他直覺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他那時候絞盡腦汁地回憶周平出差時要順便做什麼一樣。

「媽媽」這個詞,就和周平的「姨媽」一樣,非常重要。

黎雲想到此,身上突然發癢起來。

他模了模自己的臉頰,放下手,就看到滿手的鮮血。

他的皮膚正在滲出鮮血,然而他並不覺得疼痛。

沒有鏡子,他只能小心地觸模自己的臉頰、脖子,又拉開衣領,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看到了皺褶干枯的皮膚。那皮膚下是凸出的肋骨。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具干尸,毫無生氣。

手電光照中,他還看到自己皮膚下有什麼東西在移動。那一條條的東西好像是血管,又像是細小的蟲子,細如發絲,在他皺巴巴的皮膚下蔓延。

刺目的光忽然落在了臉上,黎雲的思路再次被掐斷。

黎雲眯起眼楮,抬手遮擋光線,就看到自己空著的手心。

剛才還握在手心中的手電筒不見了。

黎雲的眼楮逐漸適應了這光線。

他發現自己沐浴在陽光中,那夜色中的山林如前一次那樣沒有任何預兆地消失了。

他現在正在……辦公室?

黎雲茫然環視四周。

他的確在辦公室中,就坐在他自己的工位上,桌上還有公司給他配發的筆記本,手邊攤開了一份文件,桌子角落擺放了公司為每一張桌子添置的綠植。

黎雲只掃了一眼,無法確定那些隔開的工位後頭有沒有坐人。他的筆記本沒有打開,于是他下意識看向那份文件,但不等他看清那上面的字,他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

黎雲一驚,回頭就看到了周平詫異的臉。

「嚇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周平不走心地說道,指了指自己,「周平,‘周吳鄭王’的‘周’,‘平衡’的‘平’。你是黎雲吧?明天我們兩個一起出差……你接到通知了吧?」說到最後一句,周平明顯改了口,狐疑地看著黎雲。

黎雲正定定看著周平,眼楮都沒眨一下。

他現在是陷入了回憶,還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後黑手已經邏輯混亂,沒有繼續恐嚇他,而是直接將他丟到了數日之前?

他明明已經和周平一起出差了,還經歷了那麼多奇怪的事情,目睹了好幾次周平的尸體。現在,周平告訴他,他們明天才要一起出差?

周平再次用疑惑的口氣問道︰「你沒事吧?」

黎雲看著周平的表情,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周平在想,他果然是個怪人,和同事們說的一樣,是個不好相處的新人。

「就,招呼一聲。我們明天早上機場踫頭,行吧?」周平想要結束這對話了,「東西都帶齊了。你是入職後第一次吧?對了,加個微信吧。需要帶些什麼、準備什麼,我直接發給你好了。」周平拿出了手機,只想快點離開這里,別再這麼尷尬地自言自語了。

黎雲看了看,周平的手機果然是隻果,他沒有記錯。他模了模自己的口袋,模到了他的那部手機。

手機屏幕直接解鎖了,不是那塊無法打開的磚頭。

這個世界好像恢復正常了。

可黎雲知道,這一點兒都不正常。

「開一下微信。」周平催促,語氣漸漸不耐煩。

黎雲听話地打開了那個熟悉的綠色圖標。

他有些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精神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還有什麼花樣?

微信中的通訊記錄不少,置頂的對話框是個群,群名「我們家」,顯示出來的微信頭像就三個,最上面那個是一張單人全身照,小圖看不清人的長相,只能看清背景的碧水藍天;左下角那個是一簇淡紫色的馬鞭草;右下角的那個是半身自拍照,是他。

對話停留在「媽媽︰你晚上回來吃飯嗎」上。

黎雲看到這消息,心跳就亂了。

他顫抖著打開這個群,看到了這最後一條消息的發送時間,年、月、日、時間,全都有。

黎雲猛地抬頭看向周平,「現在是幾月幾號?」

周平嚇了一跳,下意識回答後,又關心道︰「你,呃,忘了什麼事情嗎?工作上事情的話,我看看能不能幫忙。別急。」

黎雲卻是充耳不聞,繼續追問道︰「幾幾年?」

「啊?」周平愣住了,一時間沒回答。

黎雲其實不用他回答也想到了那個答案。如果是今年的消息,那微信的聊天記錄中不會顯示出年份。

他媽媽……不,不僅是他媽媽……

嘎——吱——

 !

刺耳的剎車聲和撞擊聲在黎雲的腦袋中炸開。

他好像看到了一場車禍。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腦海中的場景太真實,又太虛幻了。

他坐在那輛車中,跟著車子沖出高架,自由落體。

他看到了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的父母。

水泥地面在擋風玻璃前不斷放大。

黎雲徒勞地伸出手,又逃避地閉上了眼楮。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也沒有任何慘叫、痛呼。

黎雲只是听到那一層層的聲音鑽入耳中,瞬息之間席卷過他的大腦神經。

他並不覺得痛,心髒卻收縮起來。

他重新睜開眼,看到了自己的辦公桌。

他的手中還握著手機,手機屏幕上仍然他家的聊天群,對話停留在他媽媽的那一問題上。

他沒有回復……

不,他回復過的。

一年之前,他回復了。

對話應該停留在那一句「回來的」上。

然後,是他無休無止地重復「我今天不回來吃飯」、「你們早飯吃了嗎?」、「我先去上班了」、「我今天加班」……

綠色的聊天框每天更新,刷滿了屏幕,直到有一天,他上一份工作的小組長找他談話。談話的內容他忘了。他只記得自己寫了辭呈,離開了那家公司,在家里面蒙頭睡了兩天後,他開始整理父母的遺物。東西收拾了好幾天,等收拾完,他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沒少家具,他卻覺得那里變得空蕩蕩。最後,他刪掉了自己發送的那些消息。

黎雲出神地望著手機屏幕。

突然,手機屏幕跳動起來。

那一句「你晚上回來吃飯嗎」被選中,跳出了選項框。

黎雲的心髒跟著重重跳動了一下。

他急慌慌地想要取消選擇。

他落在屏幕上的手指像是敲在了一塊板磚上,手機毫無反應。選項框中的「刪除」卻不知道被什麼點中了。

「確認刪除」的對話框跳了出來。

黎雲著急起來,下意識就想要直接關掉手機電源。

鮮紅的「刪除」二字先一步被無形的力量按了下去。

黎雲的操作根本無法影響到手機。

聊天記錄飛速消失著,屏幕不斷往上滾動。

停下來!

黎雲心里吶喊著,可他的手顫抖著,根本無法阻止手機的自動操作。

最後一條消息被刪掉。

對話框全空了。

屏幕退出了群聊,來到了消息列表。

掛在置頂的群被刪除。

通訊錄被打開,寫了「爸爸」、「媽媽」的兩個好友被刪除。

手機中的圖庫被打開。

他拍攝的爸媽的照片被刪除。

手機通訊錄被打開,他保存的爸媽的手機號碼被刪除。

所有有關父母的東西都被刪掉了。

黎雲發出了無力的咆哮聲,用力摔掉了那部手機。手機屏幕裂開,碎片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你……不要緊吧?」

黎雲慢慢轉過頭,看到了周平。

周平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眼神閃躲。

黎雲想,那些奇怪的事情都是從周平的一聲呼喚開始的,從周平叫了他,他意識到自己在酒店客房開始……

「你要做什麼?」周平退後一步,驚恐地看向黎雲。

真奇怪,他根本沒做什麼,只是坐在椅子上,只是這樣看著而已,為什麼周平那麼害怕呢?因為他看起來像是個瘋子嗎?他真的瘋了嗎?黎雲的心里閃過這些念頭。

下一秒,他就知道周平為什麼害怕了。

周平捂著肚子,跪倒在了地上。鮮血從他身體下面流淌了出來。

黎雲愣住了。

他低頭看著那順著地板蜿蜒流淌到他腳邊的鮮血。

他的鞋面上有幾點血珠。

那血珠是從哪里落下的?

黎雲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剛扔掉了手機。

他的手中應該是空的。

可是,他手中現在正握著一把刀。

鮮血從刀尖落下。

「哈……哈?」黎雲發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聲響。

這一切就像是播放出錯的電影,莫名少了幾幀畫面,讓劇情都不連貫了。

黎雲呆呆看向周平。

周平倒伏在地,一動不動。

他殺了周平?

他明明只是砸了手機。他哪來的刀?他的記憶又錯亂了嗎?他是真的精神分裂了?

黎雲閉上了嘴巴,手一松,任由刀落在了地上。

「呀啊——」

「啊!殺人了!」

「快報警啊!」

黎雲轉過頭,看到了一些面容模糊的人。

那些人應該是他的同事吧?

這次,他沒機會毀尸滅跡了?

黎雲恍惚地想著。

可這些事情沒有邏輯可言。或許下一秒他又會置身在籠罩著夜色的山林里,面對一個個土包,不知道何去何從。

啪!

拍桌的聲音讓黎雲抬起頭。

他看到了鐵欄桿,和欄桿後頭穿著制服的警察。垂下眼,他便看到了以前在電視上才見過的椅子。他的雙手被銬在了椅子上,鐵鐐銬冰冷,緊貼他的皮膚。

「黎雲。」

警察的叫聲讓黎雲一震。

「周平是你什麼人?」

黎雲慢慢抬眼,看向那問話的警察。

他覺得對方有些面熟,但他不應該覺得這警察面熟才對。他只是很早以前辦身份證時才和警察打過交道。

哦,他父母去世的時候他也和警察打過交道,但那時候他渾渾噩噩的,根本沒注意當時找他的警察姓甚名誰、長什麼模樣。他幾乎都要忘了,那位警察說了什麼了,只記得,那位警察通知自己,他的父母出事了,讓他到醫院……

「黎雲。」那警察又喊了一聲,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黎雲看看對方,很確定自己應該見過對方。不僅是他,他身邊那個警察看起來也挺面熟的。

是當時的警察嗎?

「我們見過?」黎雲不答反問。

兩位警察都笑了起來,一個是氣樂了,當他在耍花樣,諷刺地笑了起來,另一個則是真心覺得有趣,沒料到會听到他這樣問。後者是更年長些的警察,不像那年輕警察一本正經、坐得筆直。

年長些的那位按住了他的搭檔,開口道︰「小伙子,你還記得你怎麼被帶到局里的嗎?」

黎雲很誠實地搖搖頭。

「你記得周平嗎?」

「知道,是我同事。我和他一起出差……他死了。大概……是我殺的。」黎雲回答道。

「什麼‘大概’是你殺的?」年輕警察義憤填膺,幾乎要拍案而起。

年長的警察淡定按住他,繼續問道︰「你不記得了?」

黎雲搖搖頭。

「你當時正在看手機里的信息,具體是什麼,因為你已經將手機摔壞了,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你看了那些信息之後,就發了脾氣,砸了手機。周平大概是勸了你幾句,你就掏出了水果刀,刺了他。他失血過多,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人已經沒了。」警察說完事件經過,又道,「你的同事們報了警。我們到了之後,就將你銬了,帶到了局里。你全程沒有反抗,也沒說話,不回答我們的問題。我還以為你要學電視里那樣,保持沉默,叫律師來呢。」

他被自己的假設給逗笑了。

年輕警察不滿道︰「錢警官!」

黎雲動了動,「錢警官?」

錢警官點點頭,「我姓錢,這位是小林。」

年輕的林警察看向黎雲的目光里充分表現了什麼叫嫉惡如仇。

黎雲的腦袋里有什麼東西被撥動了一下。

「林……林友德?」

錢警官挑眉。

林友德不覺得驚訝,「對,我叫林友德。好了,自我介紹過了。你能回答我們的問題了嗎?」

「我不應該認識你們。」黎雲自言自語。

就像是周平的「姨媽」、他的「媽媽」一樣,他不應該對「錢警官」、「林友德」有異樣的情緒,但他月兌口而出了這個他不應該知道的名字。

「我們也不想認識你,但你殺了人,我們想不認識你都不行。」林友德繼續表達自己的鄙視。

黎雲這時候已經確信,出問題肯定不是他。

他沒有問題,是他目前經歷的事情有問題,這些人有問題。

他們……

黎雲忽然發現周圍沒有聲音了。

他疑惑地看向鐵欄桿,就見林友德面無表情地開合嘴巴,像是在表演啞劇,一絲聲音也沒發出來。之前還表情輕松自然的錢警官這時候也和林友德一樣,失去了感情,成了一具活著的雕像。

黎雲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陰森冰寒的感覺從腳底竄上身體。

林友德敲擊著鍵盤,輸入了什麼,又開合嘴巴,無聲地說話。如此反復中,錢警官也插了幾句嘴。

這漫長又詭異的審訊過程突兀地結束。

黎雲心中著急,身上冒汗,腦中有了模糊的想法,就看到兩位警察起身,不多時,有人開了他身後的牢門。

黎雲越發確定自己那個猜想,不由手腕轉動,想要掙月兌手銬。手銬敲擊著椅子,發出了聲響。從後面門進來的警察卻是悄無聲息地開了手銬,一把抓起他就往外走。

「等等!等一下!你——黃隊長?」黎雲腦中閃過一個名字。

他被黃隊長抓著,走過了看守所的走廊。

「不!放開我!」黎雲只覺得黃隊長的手,比手銬還要堅硬牢固,他根本掙扎不開那只手掌。

他會被判刑,一定是死刑!

那東西不會再嚇唬他,引誘他發瘋。

它要直接殺了他!

現在掙扎……

黃隊長的腳步一頓,轉過頭來。

黎雲瞥見了他腰間的配槍,倏地停止了自己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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