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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接踵而至

黑無常並沒有將一切講得那麼明晰,他心中都沒有生出一絲一毫的波瀾。白無常早就被「郁明星」的存在震驚到不行,根本無從思考,對于黑無常的話,也沒有過多地去分析理解。

白無常有種微妙的無著無落的感覺。他身上黯淡的光芒幾乎要徹底消失。

他想要將郁明星看成是某種修煉之人。修煉之人能馭使鬼怪,操控活人,其中也不乏天賦異稟之人,天生神力,能做到常人無法做到的事情。術法、異能……隨便怎麼稱呼,總之他們有著不可思議的能力,能做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此一想,郁明星雖然有些特別,卻又沒有那麼特別。

郁明星甚至對自己的能力一無所知,純憑興趣,編故事、講故事。講故事的機會還不多。不然中心醫院內流竄的惡鬼就不該只有那一個「精神病醫生」了。

郁明星在無意中殺了人。他們黑白無常按照規定,將他繩之以法,也解決了他創造出來的惡鬼。這件事就解決了。

可白無常的心久久無法平靜。他從黎雲那里听說了整件事的經過和黎雲的猜想後,就心中生疑。那是無法訴之于口的想法,甚至難以稱之為「想法」。而黎雲的猜想,也不過是整件事的根源在郁明星這個活人身上而已。

誰都沒有將心底深處的想法說出來。

黑無常的話,白無常並未深思,但那話語就像是對他心中驚疑的肯定。

有某種東西,他原本從未想過,這會兒卻不得不去面對。

那是一種事關他自己的、也是事關這個世界本質的東西。

黎雲的想法就比白無常更為透徹了。

黑無常的話對他來說,振聾發聵。

白無常只是借此肯定了自己心中的驚疑,黎雲卻是因此確認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這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究竟是先有了那些鬼怪傳說,還是先有了鬼魂精怪?

如果是前者,那麼,鬼怪本身依附于活人編造的故事,隨著時代更迭,故事改變,而不斷變化。用網絡化的用詞來形容,就是他們這些「東西」,無論是黑白無常,還是活人死後化作的鬼,抑或是老板、易心、薛小蓮那樣活了成百上千的妖怪,都不過是更低次元的生物。他們看似更強,能輕易殺死活人,左右活人的命運,卻不過是被活人幻想出來的存在,隨著那些「傳說」、「怪談」的演變,命運隨波逐流,不受自己控制。

如果是後者,他們又如何變成了「傳說」或「怪談」,不再被人相信?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天庭地府的消失又不是和這有關?

黎雲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在徐海軍家中目睹了變故的他比白無常更確定這個事實。

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無所適從,不是因為郁明星的能力強大,對鬼魂來說致命,而是因為郁明星無意中展現出來的能力,代表了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雞和蛋,誰先出現,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是雞生蛋、蛋孵出雞,生生不息。這一鐵律無法更改。

他們這些不屬于陽間、有別于活人的存在,命運掌握在無數如郁明星這樣無知的活人手中。

更準確來說,是在他們一念之間。

天庭地府、天堂地獄的消失,也是因此吧。

黎雲隱約聞到了燒紙錢的味道。

那是屬于死亡的味道。

那是屬于過去的死亡味道。

伴隨著時代觀念的變化,這種味道會逐漸消散。

「鬼」這一概念,恐怕也會如這氣味一般,被風吹散。

在場眾人中,唯一茫然的就是林友德了。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一地步。

黑白無常那耀眼的身影出現在走廊時,他還震驚不已,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們突然襲擊郁明星則讓他措手不及。究竟是為何,黑白無常會殺死一個活人呢?

林友德打了個寒顫。

他懷疑眼前的黑白無常,又懷疑郁明星。

他是整起案件的發現者之一,更是全程參與了調查。

郁明星這個人還是他和錢警官一起找出來的,也是兩人分別詢問過的。他身上的疑點太多了。

林友德不禁生出了一些不好的聯想。

可無論如何,陌生的黑白無常殺了一個活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沒有逮捕,沒有審判,沒有宣告,就這樣殺了,還是用一種緩慢而痛苦的方式殺死了郁明星……這才是對林友德沖擊最大的事情。

「這邊病房怎麼了?怎麼那麼多人?」詢問聲在病房門口響起,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自郁明星發作,到他死亡這會兒的十幾分鐘,整個病區都有不少人來關心過情況了。

發聲詢問的這人看起來是個病人家屬,手中還提著保溫袋。他有些愣頭青,就這麼擠進了病房。

郁明星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沒有招呼他,看來他並非這里任何一位病人的家屬。

他這樣進了病房,就不太受人待見。

醫生護士們已經停止了搶救,宣布了郁明星的死亡,處理起了善後事宜。

圍著病床的醫護們散開,露出了郁明星殘留著驚恐表情的臉。那張臉還泛著青色,配上那神情,看起來極為恐怖。

郁明星不像是病發身亡的,倒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林友德打了個寒顫。

 當一聲。

青年人手中的保溫袋落在了地上,里面似乎裝了什麼沉甸甸的東西,發出一聲巨響。

被郁明星死狀嚇了一跳的眾人又被這聲響給嚇到。

抱怨的視線投向了愣頭愣腦闖進病房的這個青年人。

看熱鬧也不能這樣啊。

郁明星隔壁床的中年大叔本來就因為這一番搶救,心驚肉跳,氣息不穩。這會兒又被驚到,一口氣險些沒喘過來。

他沒好氣地瞪著那個發呆的青年人。

郁明星的死狀是有些可怕,但也不至于這樣。

「別看熱鬧了。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看的?」中年大叔喝斥道。

主治醫生只是回了一下頭,就跟旁邊的小醫生吩咐︰「去聯系一下他的家屬吧。」

「我……」青年人開了口,說的話出乎眾人意料,「我就是,就是家屬。」

眾人驚訝。

中年大叔最為詫異,「你是小郁的親戚?怎麼從沒見過?」

郁明星住院期間,沒有家屬陪護,但他父母來看望過他。前幾天還有其他親戚來過,中年大叔跟他們打過招呼。

「我是他外甥。」青年人神情恍惚地回答。

他有些手忙腳亂,彎下腰,手指顫抖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保溫袋。

直起身的時候,他似乎是用力過猛,腦充血一般身體晃了晃。

旁邊的護士連忙扶住他。

「你先坐下,別著急。」

「他填的聯系人不是你吧?是他父母吧?別急。我們還會打電話給他父母。」

醫生護士擔心還要再搶救一輪,急忙安置好這青年人。

青年人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看著郁明星稍微有些變形的臉。

「舅公他們……他們應該不在家。之前出去旅游了。」青年人依舊發蒙,下意識回答。

郁明星的父母也是習慣了郁明星三天兩頭住院。這次醫生說情況不嚴重,便也安排起了自己的老年退休生活,根本不擔心郁明星的情況。

家里人親戚也都只在郁明星小時候擔憂過他的狀況。先天性心髒病,年齡還那麼小,听起來就是大手術。這之後,郁明星讀書期間一直太太平平,也就大學輟學令人意外,可醫院檢查下來又不是什麼要下病危通知書的危重癥,這就讓人只是感慨和關心,談不上憂心忡忡了。何況郁明星的父母都是那樣的態度,旁人就更不會多費心思。

醫生護士面面相覷。

「我……我來聯系吧。」青年人呼了口氣,振作了一些精神。

他掏手機的手依舊有些抖,但好歹能順利播出電話。

他給他的母親先打去了電話,而不是聯系郁明星的父母。

從輩分上算,郁明星的父母是他舅公舅婆。听他母親說,他外婆和這哥哥感情極好,年輕時候出國留學,全靠這哥哥辛苦工作供著,之後留在日本工作,也是這哥哥承擔了家里照顧老人的職責,讓她沒有後顧之憂。等外婆回國結婚,在國內安家落戶,兩家就走得極近。又因為外婆很早去世的緣故,外公再婚,他母親與外公再婚的對象相處不快,便由他外婆娘家那邊撫養長大。他母親小時候和舅公一家子生活在一起,被舅公一家當親女兒照顧,和郁明星也像是親姐弟,感情自然深厚。

對于郁明星這個病秧子,他母親經常關照他要好好孝順,郁明星沒有結婚、沒有後代,等她和郁明星都老去,就是壓在他肩頭的責任了。

可沒等他們老去,郁明星竟然就這樣死了。

青年人的手听到電話那頭接通的聲音,手一抖,幾乎握不住手機。

「阿雲啊,你到醫院了?你舅舅怎麼樣啊?湯喝了沒?好喝不?」電話那頭是有些年紀的女聲。

青年人喉頭一哽,「媽……」他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視野中的郁明星。

「怎麼了?」那頭的女聲有一瞬的慌亂。

病房里都安靜了下來。

「舅舅……舅舅他剛……剛走了……」青年人哽咽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才幽幽地飄來兩個字︰「什麼?」

「舅舅他走了。」青年人重復了一遍,這次聲音冷靜了幾分,「醫生他們都在這兒,剛剛……」

青年人說到此,就卡住了。

他踏進病房的時候,正好是郁明星被宣布死亡的時候,醫生還沒和他說明郁明星的情況。

主治醫生還留在病房內,見狀主動做了說明。

青年人一字一句轉達給了自己的母親,只覺得醫生口中說出的話、自己復述一遍的話,就像是兩把刀,輪流切割著他的心髒。

他的心抽痛、刺痛、絞痛……

他捂住了心髒,有些詫異于自己的反應。

他雖然和郁明星關系不錯,也接受了母親交給自己的責任,卻是沒覺得郁明星這個舅舅對自己有多重要。更關鍵的是,他從小就知道郁明星身體虛弱,百病纏身,經常住院,一直以為郁明星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在情理之中,該是很容易接受才對。

青年人的額頭上冒出了虛汗,越來越握不住手機,嘴唇顫抖著,無法說話。

不對。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心髒的異常並非因為失去親人的痛苦。

他的心髒好像真的出了問題。

旁邊的醫生比他更快意識到這一點。

青年人茫然地被醫生護士擺弄,心髒的疼痛帶來了耳鳴,他的視線也不再是因為淚水而模糊,而是真的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視野中白茫茫一片,像是將白熾燈貼在了眼前,刺得他雙眼發疼。

那光芒好像還順著眼楮刺入了大腦。

耳鳴聲和刺眼的光如同兩把刀,攪動他的大腦。

他一個失神,就看到了面前站立著的人影。

醫生?

護士?

不,都不是。

是誰?

這種古裝、長發……陌生的臉……冷若冰霜的神情……

他心頭一跳。這跳動如同在刀尖上顫動,讓他的心髒愈發疼痛起來。

他看清了什麼,下意識低頭,就見自己胸口插入了一把長劍。

長劍的另一端握在那個陌生古裝男人手中。

白光籠罩著那個那男人,又像是要將那個男人徹底吞沒。

青年人回想起了曾經到北方旅游時的經歷。

大雪封山,一片白茫茫。

雪盲癥。

他的眼楮看不見了。

他的眼楮中好像流淌出了鮮血。

那陌生人散發出的白光也變成了一片血紅。

對上那陌生人毫無波動的眼神,青年人卻仿佛看到了一種掙扎和悲傷。

奇怪。

究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他在醫院里撞見了鬼?

醫院里的鬼,白色的光,莫不是某個醫生的鬼魂?

等等,這男人穿的可不是白大褂,而是古裝。

太奇怪了……太詭異了……

他也好奇怪,為什麼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呢?

哈,該不是在那陰森森的看守所呆久了,對這種事情不害怕了吧?

不對,又不對了。

所里面只是采光不好,建的時候沒考慮到采光,房間都是東西朝向的,朝南那一側還種了太多的樹木,遮擋了陽光。這才常年低氣溫,讓人感覺陰冷。所里面可從來都沒有……

啊,這話在大半年前還能說說。

他們所里面,前不久可是真的死了人了。

如同他給發小講的鬼故事那樣,所里面的犯人莫名其妙就死了。

青年人耳畔響起了歌聲。

陌生又有點兒熟悉的童謠,由一個蒼老的女人唱了出來,曲調順著他的耳朵鑽入發疼抽搐的心髒。

就如同他所編的那個故事……

滴——

青年人听到了機器的聲音。

他眼前出現了一條只有微弱起伏的直線。

那是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微不可查。

最終,徹底停止。

白無常還保持著握劍的姿勢,劍身上的光芒和他自身的光芒都隨著那拉成直線的心跳一起消失。

林友德接連目睹黑白無常殺人,身體一歪,往後靠在了牆壁上,腳一軟,身體就順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他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無所適從。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明明是為了保護別人、緝拿凶手才決定徹底調查中心醫院的。

郁明星或許有嫌疑,才被黑白無常殺死。那這個人呢?郁明星的這個外甥和這案件有什麼關系?

他並不知道黑白無常的能力。

站在他身邊的黎雲本壓著他肩膀,之前阻止他上前,並未解釋,這會兒松了手,任由他坐在地上,也沒有安慰他。

黎雲的眼楮里面沒有任何光。

他能感受到這青年瀕死時發散的想法。

他呆呆看著那個青年人,看著慌亂焦急的醫護人員。

黑無常嘖了一聲,上前扣住了白無常的手腕,拉著他的手,抽出了那把長劍。

劍身上自然沒有沾染上一滴血跡。

但順著長劍的拔出,那青年仿佛陷入昏迷的靈魂一塊兒被抽了出來。

他的靈魂被串在長劍上,四肢和腦袋都垂著,一動不動。

白無常手一抖,那靈魂也跟著輕輕顫動。

「別浪費時間。」黑無常不滿地說道,「讓你做,就好好做。不行就滾。」

白無常的牙關收緊,下顎的曲線仿佛長劍的劍刃。

長劍似是吸收了他的力量,他的身體越發黯淡,長劍卻是亮起光芒。

屬于黑白無常的力量震碎了青年的靈魂。

就如郁明星一般,他被殺死,魂飛魄散。

「一連踫到兩個,今天收獲挺大的。」黑無常松開手,任由白無常舉著長劍出神,「看來是血脈遺傳。」

白無常一怔,側頭看向黑無常。

黎雲也看向了黑無常,只見黑無常面容平靜,無喜無悲。

青年的手機還沒掛斷電話。

在最初還有著急的尖叫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後來卻是徹底安靜,連呼吸聲都听不到了。

這會兒,手機中再次傳出了聲音。

聲音沙啞,那其中恐懼的情緒,讓每一個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

「阿雲……我兒子……我兒子怎麼了?醫生?醫生?有沒有人?」

郁明星的主治醫生接連做了兩次搶救,還都失敗了,整個人也有些頹喪。

他打起了精神,拿起了手機,頓了頓,才開口說話。

電話那頭的哭聲,病房里的人都能听見。

黑無常雙手環胸,靠在了門邊,一副準備等待什麼的模樣。

黎雲心里發毛,「不會這個也是……」

黑無常斜眼瞅他,「見到人了,我才能確定。」

只要見到人,他們就能知道對方的手上有沒有沾上血。

對黑白無常來說,除非是為了阻止殺人而殺人,其他的殺人都是死罪。

他們本來就是這天地間的劊子手,揮刀斬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

白無常垂下手,手中的劍如青年的靈魂一般消散。

黎雲看了眼白無常。他能感覺到白無常陡然變得陰郁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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