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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故事(1)

黎雲沖到病房的時候,病房已關了燈,各個病床的床簾也拉了起來,遮住病床的排號。他一張床、一張床的察看,最後才找到了17床。

郁明星已經睡著,神態安詳。床頭櫃上除了生活用品外,還擺放了一本書,上面壓了一部手機。書名被遮住,黎雲只能看到黑色封皮和白色腰封上印著的幾個推薦語︰「年度推薦!」、「撲朔迷離」。

黎雲的視線集中在了郁明星的臉上。

那張女圭女圭臉,讓人一時間無法確定郁明星的年齡。

陷入沉睡的郁明星也不可能給黎雲做出自我介紹。

黎雲所見,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活人,還是一個生病的虛弱的活人。

從他身上,黎雲感受不到任何屬于鬼的氣息,也沒有易心、薛小蓮那種妖怪的氣息。

黎雲頓時有些束手無策。

這點時間,林友德也趕到了病房。

護士看不到黎雲,卻是能看到林友德,當即在病房門口攔了他。不過護士那小身板自然攔不住訓練有素的林友德。

刷的一下,林友德就拉開了床簾。

郁明星仿佛被驚動了,但並沒有完全醒過來,只是在睡夢中皺眉。

黎雲就站在床尾,看了眼突然在身邊冒出來的林友德。

「警察同志,你要做什麼?現在都過了探病的時間了。」護士沒好氣地說道。

對面床有病人家屬被吵醒,從床簾後頭探出頭。

林友德緊盯著黎雲。

護士眼中,林友德注視的是一團空氣。

大晚上遇見這種事情,她也是心里發毛。她倒是沒有往見鬼方面想。林友德精神病的傳聞,可還在醫院里被熱議著呢。要是這小護士知道精神科今天晚上的大事件,估計這會兒該直接喊保安了。

「我就在這邊看看。」林友德也怕事情鬧大,自己被趕走,只能好聲好氣和護士商量,「這算是保護措施。」

護士一臉莫名其妙,看看林友德,再看看仍在熟睡的郁明星。

「這是為了保護他。」林友德鄭重地說道。

護士沒有辦法,「那你守在門口吧,你別打擾其他病人。我給你搬個椅子。」

她如此說著,已經搬了病房里的椅子到病房門口。

林友德沒有辦法,只能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黎雲,慢慢退到了門口。

黎雲沒有和林友德交談。

他見林友德退到門口,便又看向了郁明星。

他能猜出林友德的擔憂。但現實是,別說他不可能問都不問就殺了郁明星,即使他確認了郁明星是罪魁禍首,他依然不能擅自行動。郁明星的活人身份就是一道護身符,除非他攻擊了黎雲,否則,黎雲對他出手,只會讓自己淪為黑白無常的目標。

黎雲想到此,掏出了手機。

他的手機上沒有新的消息。之前在徐海軍家給白無常發送的信息至今沒收到回復。

他皺起了眉,將手機放回口袋,再看向郁明星。

無法使用正規手段的話,只能想其他辦法了。

他想到了易心。

易心那一套「釣魚執法」,這時候倒是可以當作參考了。

如果郁明星睜眼見到一個鬼守在他床邊,應該會做出些反應吧。黎雲想,他到時能隨機應變,或許會有一個「正當防衛」的機會。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需要確認郁明星是中心醫院發生的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黎雲閉了閉眼楮,將自己的意識沉入到了郁明星的意識中。

郁明星沒有做夢,但睡得不算熟。他剛被林友德鬧出的動靜給吵到,這會兒迷迷蒙蒙的,就要重新陷入深度睡眠。隨著黎雲意識的入侵,他的大腦又活躍起來,不斷有破碎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

黎雲在郁明星的意識中說出了一個名字︰「蔡朝陽。」

他正準備再說出徐海軍的名字,就看到了郁明星腦海中浮現出的記憶。

他所看到的視角非常低,郁明星當時應該只是個孩子,仰著頭,看著站在病床邊的蔡朝陽。

蔡朝陽的長相倒是和黎雲所見沒有區別,不同的是他在郁明星的記憶中非常鮮活。他是活著的,臉上有血色,眼神也帶著光,身上的白大褂不算干淨,皺巴巴的,卻是沒有沾血。

他對郁明星說了什麼,只是黎雲听不到他的聲音,只能看到他嘴巴在動。可能郁明星早已忘了當年的事情,只記得蔡朝陽站在自己病床邊的這副模樣。

記憶變化著,蔡朝陽坐在了辦公桌前,埋頭書寫病歷。

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窗外烏雲密布,室內也十分昏暗。辦公桌上亮著的小台燈,映著蔡朝陽輪廓分明的年輕臉龐,在那上面投下陰影,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有幾分陰郁。

黎雲听到了小孩的聲音。

「小哥哥,你听說過醫院的故事嗎?」

蔡朝陽瞅了過來,並未回答。

「我听我說過哦,醫院里面不干淨,有很多髒東西。醫院里面有個地方叫停尸間,是放死人的。里面都是死人。」小孩的語氣神秘兮兮的,「她在日本上班,那邊有好多有意思的電視。有個電視就是拍醫院里面的髒東西。那些髒東西在醫院走廊里面走來走去、走來走去……」這麼說著看,小孩舉起手,用兩根手指頭做出行走的動作,小手臂還搖搖晃晃,想做出飄逸的姿態,卻是將小手甩得十分夸張,又顯露出幾分可愛來。

他極有講故事的天賦,稚女敕的聲音和略顯跳躍的話語,卻不影響故事的整體結構。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醫生。」小孩放下手,補充了一句,語氣變得興奮,「小哥哥你知道瘋子嗎?我們小區,就有個老爺爺是瘋子,被他小孩綁在家里面。他以前逃出來過,抓著人家家里的小孩,說是自己的小孩,要帶回家呢。他還在家里打人,把茶杯、飯碗都摔壞了。」

蔡朝陽的面容在夜色和燈光中變得模糊。

房間里似乎只余下了小孩的聲音在回蕩。

與此同時,小孩的身後,有叫罵聲和摔碗筷的聲音響起,並逐漸靠近。

黎雲能感受到郁明星雀躍的情緒。

無論是他記憶中還是孩子的自己,還是現在正回憶著這一切的他,都對于這不算新奇的鬼故事很感興趣。他有著強烈的傾訴欲,想要將心中的故事告訴給別人。

「我媽媽說,他家小孩將他送到醫院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取代了摔碗筷的聲響。

「我說,日本的瘋子都關在一家醫院里面,那邊的醫生被打死了。」

面前的醫院辦公室也被住院病區取代。

「那個醫生變成了髒東西,在醫院里走來走去,就抓著那些病人,給他們看病。」

黑色的人影在燈光閃爍的病區走廊里游蕩。

「說,他是搞研究的,醫生要研究病情。」

走廊變成了病房,病床邊出現了身著白大褂、面容模糊的頎長身影。那黑影的腦袋仿佛頂在了天花板上,又微微垂下,俯視著病床,也在病床上投下一道詭異的長條陰影,橫在蒙著被子的病人頸部,猶如將病人的腦袋整個切下。

這樣的想象讓郁明星的大腦越發活躍起來,他在自己的回憶中,構想著故事的畫面。

「小哥哥,」小孩喊了一聲,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消失了,場景回到了醫院的辦公室。面前的蔡朝陽依舊在埋頭書寫病歷。「研究病情是什麼?就跟你一樣這樣不停寫字嗎?」

蔡朝陽微微抬頭,想了想,「嗯,就是要思考、要分析一個病人為什麼會生病,該怎麼將病看好,吃什麼藥,要不要開刀,要不要打針……」

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做著解釋,對孩子來說卻依然難以理解。

「那瘋子要怎麼看好?我媽媽說,瘋子看不好的。那個老爺爺就看不好。」他好像是歪了歪頭,視線中的蔡朝陽也因此傾斜。

傾斜的蔡朝陽一邊書寫病歷,一邊應付道︰「那就要分析他為什麼會發瘋,是身體不好了,還是精神受到刺激了。」

「精神受到刺激?」小孩疑惑出聲。

隨著他心中疑問升起,面前的黑暗與燈光都被吵雜的噪音給撞碎了。

郁明星的情緒也跟著高漲起來。

混亂的急診大廳取代了靜謐的辦公室。

一架病床從急癥室的人群中穿過。

那病床上躺著的人,衣服破爛,被鮮血浸染。他眼楮緊閉,表情痛苦,臉上還有大片大片的血污。

小孩遠遠看著他,依舊是將他認了出來。

睡夢中的郁明星呼吸一窒。

他的潛意識在發出微弱的抗議。

不對,這樣的設定不太對。

他認真地想著。

又輕佻地放棄了深入思索。

隨便怎樣都好。郁明星如此想著。

夢境在繼續。

眼前的急癥室被夜間的病房取代了。

噠、噠、噠……

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

飄在走廊里的畸形黑影慢慢收縮,就如影子在光線下變化。

那黑影走到了病床邊,已經縮到了正常人的模樣。

他在黑暗中顯露原形,正是穿著白大褂的蔡朝陽。

這樣的蔡朝陽,也不錯。

郁明星想著。

黎雲的意識被鬼的氣息拉了出來。

他看了眼還在熟睡的郁明星,側過頭,轉向自己的後方。

林友德這時已經被嚇到,下意識地離開了座椅,雙腳卻是用力用到一半就停止。他半蹲著,沒有完全站起,就這麼僵住。

蔡朝陽站在病房內,離黎雲和林友德不近不遠,正好和兩人構成一個品字站位,猶如中心醫院的三棟樓。

他穿著白大褂,月復部滲出的血在白大褂上擴散開。

白大褂底下,是破損的衣物,和黎雲剛才在郁明星記憶中所見,一模一樣。但這模樣,卻不是林友德之前見過的樣子。

林友德只覺得蔡朝陽好像遭遇了什麼事故,變得破破爛爛。這樣的形象,林友德更覺得恐怖和危險。

病房里已經有黎雲這一個意圖不明的鬼了,現在又多了一個,林友德的緊張可想而知。

蔡朝陽無神的眼楮看著郁明星,嘴唇動了動,似要說話,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便在原地消失了。

黎雲听到了郁明星的一聲囈語。

郁明星翻了個身。

他被黎雲勾起了記憶,記憶的回放卻是不受黎雲的控制,黎雲也無法操控他的夢境,甚至就是郁明星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夢。

郁明星的意識中出現了女人的尖叫。

那刺耳的叫聲穿透了耳膜,連綿不絕,又抑揚頓挫。

黎雲能從中听出好幾個人不同的聲線。

郁明星意識一閃,黎雲便看到了幾部恐怖片的片段。

這尖叫聲,顯然不是郁明星親身體驗過後留下的記憶,而是他的觀影記憶。

中心醫院的品字樓出現在了郁明星的意識里,那品字樓的結構和現實中的情況略有不同,中心的停車場也變成了空地。無名女人的尸體躺在那中央。

郁明星仿佛成了那具尸體,躺在地上,仰望周圍的三棟樓。

他看到了急診樓那兒站著的蔡朝陽,看到了病房樓窗戶邊站著的「徐海軍」。

黎雲能確定,那個身影根本沒有面容,只是郁明星在心中認定,那便是徐海軍。

徐海軍。郁明星心中念叨著這個名字。

大腦的標本一閃而逝。

突然,黎雲看到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小孩,又看到了一個沒有面容的男人。小孩委委屈屈,小聲說著要尿尿。那男人咧嘴笑著,又疼得呲牙咧嘴,露出了月復部包著紗布的滲血傷口。

繼而出現的是錢警官和林友德。

黎雲一驚。

只見這兩人躺在病床上,被束縛帶綁著,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魚。他們全無掙扎。在他們床邊來回走動的是看不清面容的「徐海軍」。「徐海軍」拿著個病歷本,觀察一眼那兩個警察,就低頭寫幾筆。他這樣不斷徘徊著、不斷重復著這一舉動,在病歷本上完成了大腦標本的高清圖畫。這就好像是他用肉眼觀察,畫出了兩位警察的大腦。

畫面又是一轉,郁明星身處在辦公室內。他坐在辦公桌後,辦公桌前是年輕的「徐海軍」。

郁明星腳一蹬地,座椅一轉。他從後頭的櫃子上取了裝有大腦標本的玻璃瓶,將他交給了「徐海軍」。

故事,就該是這樣的。

郁明星望著捧著標本的「徐海軍」,精神放松下來,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有種隨手而為的輕松感。

倏地,所有這些都消失了。

郁明星陷入了深度睡眠,所有的記憶和夢境都停止了。

黎雲的心越來越涼,看向郁明星的神色極其復雜。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想法。

他只是想要繼續求證,求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深呼吸著,從床尾走到了床頭。

他必須得確認這件事……

黎雲的腦子里只剩下了這個念頭。

明明是那麼強烈的,可他又對此感覺畏懼,每一步都邁得艱難。

喀拉!

林友德緊張地站了起來,將下的椅子撞開。椅子與地面發出了難听的摩擦聲。

這舉動驚動了一直關注著這里的護士,也吵醒了病房里的一些人。

郁明星眼皮顫動。

黎雲緩緩伸出手。

林友德腳下趔趄,卻是幾步跨到了床邊,扣住了黎雲的手。

著急趕來的護士緊張地叫出了聲︰「你做什麼?」

郁明星終于是被吵醒了。

他睜開眼,視線落在了林友德身上,從林友德的臉看到了他伸過來虛握著的手。

遲鈍的大腦迅速反應了過來,只當是林友德對自己伸出拳頭。

郁明星驚得後仰,心跳加速,害怕地看著林友德。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一眼黎雲。

黎雲心中確定下來,卻是猛然感知到了郁明星心中的劇烈起伏。

「我編的故事被拆穿了?要追究責任?難道醫院真的死人了?」郁明星心中念頭急轉。沒有說出口的除了這些念頭,還有些許的緊張、些許的恐懼、些許的擔心、以及那一絲絲纏繞在這所有情緒中的興奮。

黎雲一怔。

郁明星心中的那一絲興奮成了一根繃緊的弦,將他心中的其他情緒收緊了、絞碎了。

興奮的情緒佔據了上風,擴散至郁明星的全部意識。

他的意識變得活躍至極,讓黎雲看到了紛亂的種種念頭︰醫院陰森的大樓、戴著鳥嘴面具的醫生、穿著染血制服的護士、橫七豎八躺在走廊的病人、嚎啕大哭卻又詭異笑著的家屬、被砍出條條裂縫的病房、凌亂骯髒的手術室、糊著血手印的封閉重癥病房、滴著水的老舊廁所……

各種獵奇的、經典的恐怖元素匯聚在郁明星的腦海中。

這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故事片段,有動、有靜,如同一個巨大的素材庫。

郁明星興致勃勃。

他的其他情緒都被這種「興趣」給覆蓋了。

林友德已經被護士給拖開。

應該是發現黎雲沒有攻擊的意圖,他才順從了護士的舉動。同時,林友德也發現郁明星根本就看不到黎雲。

郁明星看不到鬼。

林友德腦海中蹦出了這個念頭。一時間,他也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同一時間,他和黎雲都感覺到了病房里多出來的一股惡寒氣息。

這氣息,比之前幾次所見都更為濃郁。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郁明星的身後。

郁明星已經坐了起來,身後就是拉著的床簾。

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似乎是被吵醒了。他打開了燈,燈光將一道站立著的影子投射在了窗簾上。

那影子之外,又出現了一個不同的坐在床上的影子。

站著的影子抬起了手,覆蓋著白色衣袖的手穿過了床簾,手掌搭在了郁明星的肩頭。

郁明星一無所覺。

黎雲心髒收緊,火焰隨心而動。

「哎喲!」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叫了一聲,想要拉開床簾的手縮了回去。

郁明星也感覺到了後背突然升起的高溫,下意識前傾身體,又扭頭往後看去。

他只看到了床簾,和床簾上映著的那個中年大叔的身影。

興奮的情緒被打斷,郁明星重新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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