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你大半夜的在干嘛呢?」易心氣勢洶洶,一臉不耐煩地推門出來。
她房里還亮著燈,顯然之前並沒有睡著。
薛小蓮緊接著開了房門,露出了一張帶著睡意的臉龐。
就連李叔也被吵醒了,不安地從房內走出。
黎雲指著自己的房間,趕緊說道︰「有東西在外面!是白穎爸爸弄來的東西!」
易心「嗯」了一聲,收起了臉上的不耐煩,饒有興致地走到了黎雲身邊,探頭看了一眼。
窗外的人影還在撞擊玻璃窗,發出怪異的吼叫聲。
易心吹了聲口哨,看看黎雲,又看看窗戶,「是你招惹來的吧?」
黎雲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和白穎家里有直接接觸的只有他一個人。如果是為了復仇,白穎的父親最先找到的目標應該是易心才對。易心這段時間忙于婚事,昨天還在外頭逛了很久。李叔和薛小蓮還和她同進同出過。他們都有機會被找上,卻都沒被找上,只有黎雲的臥室窗外多了東西。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來的,一想便知道了。
黎雲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回憶了一番,確認那個自稱張和的男人當時沒有做什麼手腳。張和沒有當著他面念咒施法,也沒有弄什麼奇怪的東西到他身上。
這要麼是因為張和實力不凡,至少他的實力能讓他不被黎雲察覺地下手;要麼就是張和有什麼特殊的手段,即使當面沒有下手,轉過頭他依然能算計到黎雲。
就黎雲所知道的大多數施咒手段,都不需要那些下咒的人和受害者直接接觸。像是利用什麼頭發、指甲、生辰八字、照片……就能完成施咒的事例,比比皆是。至少,在黎雲听過的故事中,就是這樣的。
無論情況是哪一種,這都讓黎雲加深了危機感。
易心扔下這話後,就悠閑地走入了黎雲的臥室,打開了臥室的大燈。
燈光一亮,原本因為月光而投影在窗簾上的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窗外的撞擊聲還在持續著。
易心走到窗邊,一把就將窗簾拉了開來。
黎雲望著易心的舉動,有所準備,但當他看到窗外那些人影的真容時,仍是嚇了一跳。
那些人面目全非,一個個都有著恐怖的模樣。
他們的樣貌不是喪尸片、驚悚片里那種血肉模糊的樣子,而是一種鬼怪電影中扭曲的面容。那一張張臉都已經不像是正常人類,或是拉長,或是壓扁;膚色也不是死者該有的膚色,青灰、泛紅、甚至是紫藍色、長了苔蘚的臉,看起來就是怪物的皮膚。臉型、膚色如此,他們的五官更是失去了人類該有的樣子。
黎雲的心髒被嚇得漏跳了一拍。
急慌慌趕過來的李叔被嚇得有些心梗,捂著胸口,往後退了一大步。
薛小蓮正好走了過來,扶了一把李叔後,神態從容地進了黎雲的臥室。
易心不為所動,拉開窗簾後,就直接拉開了窗戶。
冷風一下子灌入了室內。
黎雲心中一緊,就怕窗外的東西涌進來。那樣,接下來可能就會發生喪尸片常出現的災難場景。
但那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那些東西好像被無形的空氣牆擋在了外頭。
盡管易心開了窗戶,他們還停留在原地,做著撞擊、拍打窗戶的動作。
易心抬起手,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空氣牆,一把就掐住了窗外一人的咽喉。
這動作像是投石入水,水面立刻起了波瀾。
窗外的人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下子朝著易心那只手聚集起來。
黎雲也聞到了血腥味。
易心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血腥味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黎雲眼前的畫面變得模糊起來。
血腥味彌漫開,還有之前聞到的香燭味道和腐臭味道都跟著重新升起。
黎雲听到了白穎父親的聲音。
「穎穎……穎穎,你別擔心。爸爸一定給你報仇。爸爸一定讓他們不得好死。穎穎啊,你別生氣了。別生氣。」
中年男人有些別扭的溫柔語氣,讓黎雲身上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听到了那語氣中帶著的柔情。
那是屬于一個父親的柔情,是父親對女兒的寵溺。
但那些話的字面含義卻讓人不寒而栗。
黎雲戰栗著,就此看到了白老板。
這個陌生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對著靈堂上的黑白遺照微笑著。
他的模樣有些不正常。和窗外的鬼的那種不正常不一樣。他的不正常是因為他的精神狀態。盡管五官還屬于正常的人類,單論五官,就是個尋常的中年商人,可那樣正常的五官卻給人一種異樣感。
黎雲只覺得白老板臉上蒙著一層黑氣,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散發出了黎雲從未聞到過的怪味。黎雲听到了白老板的心跳,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像是跳躍的音符,卻並不悅耳,反倒構成了一種不和諧的音調。
所有這些都讓黎雲感到難受。
他不由想到了「相由心生」這個詞。
這是黎雲過去從未有過的經歷。他生前對于任何人的長相都沒有生出過偏見,不會覺得誰看起來陰險、誰看起來老實,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兩個眼楮、一只鼻子、一張嘴。有些人或許能稱之為「漂亮」、「帥氣」,有些人長得並不好看,但那只是對一個人長相的描述而已,不帶感情色彩。
黎雲無法再直視白老板的身影,他移開了視線,就看到了靈堂上的黑白遺照。
白穎的臉上掛著怪笑,陰森可怖。
周圍點著蠟燭,沒有開燈。
白幡舞動,仿佛是什麼電影場景。
黎雲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順著那照片中人臉的視線,轉動了半圈。
他看到了張和。
張和捂著手,手上還纏著紗布,散發出了血腥味。
張和面無表情,卻是這詭異靈堂中唯一鮮活又正常的面容。
張和身邊的人是個佝僂的老人,模樣有些男女莫辨,明明瘦得只有皮包骨頭,像瀕死的人一般,看不到胸口起伏,可他的那雙眼楮卻是有些嚇人的亮。
第一眼看到這人,黎雲都沒留意到他沒有眼瞳。
灰白色的眼楮像是某種疾病。
他應該看不到東西,卻是在場三人中第一個發現黎雲的人。
遺照上的白穎跟著有了反應。
眼珠一轉,瞪視起了黎雲。
她的表情變得猙獰,嘴巴張開,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黎雲頓時捂住了耳朵,腿一軟,差點兒跪倒在地。
他的耳中仍有蜂鳴音,還產生了幻听。
他似是听見了女人的慘叫,還看到那個奇怪的老人張開口,露出了黑洞洞的喉嚨。
那里面有什麼東西伸了出來。
一只手,還有臉……那種扭曲的臉,正是黎雲臥室窗外的那類人。
黎雲用力閉上了眼楮,將雙手按在了心髒的位置。
他心跳劇烈,心髒像是要跳出心髒。
他的腦袋也開始疼痛起來。
許許多多的聲音匯聚到了他的腦海中。
那些氣味,那些景物,還有奇怪的觸覺……
他模到了自己的心髒。
他有一瞬的驚慌。
任誰能直接觸模到自己的心髒,都會感到驚慌。
這通常意味著死亡,而且是非正常的死亡。
黎雲馬上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已經變成了鬼,尸體都不存在了。
他不可能模到自己的心髒。
換言之,他不可能這樣死去。
死了的人沒有辦法再次死去。
黎雲這樣想著,轉念想到了被黑白無常殺死的鬼,還有那個被他借助老板的力量燒死的女鬼彭思晴。
鬼也是會死的。
黎雲想到此,有些怔愣。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蹲在地上,雙手還捂著心口。
那些奇怪的聲音、影像、氣味,都消失了。
黎雲抹了一把額頭,發現自己滿頭的汗水。
鬼也是會出冷汗的。
黎雲生出了一種怪異感。
他感覺周圍太安靜了。
他抬頭看去,就見易心和薛小蓮站在窗邊。
窗開著,冷風吹進來,吹起了易心和薛小蓮的秀發。
兩人都扭著脖子,看著黎雲。
窗外,是靜謐的夜空,能看到遠處的高樓,有零星的燈光。
那些人不見了。
黎雲有些奇怪,再一轉頭,就看到李叔詫異又關切地望著自己。
「你還真是挺有天賦的。」易心開口,打破了沉默。
黎雲不明所以,茫然地望著易心。
「你做了什麼?」易心又問道。
黎雲反問道︰「什麼?」
易心若有所思,打量起了黎雲。
這讓黎雲想起了那天她打量自己的模樣,繼而就想到了易心屋子里的東西。
易心出來的時候沒有關緊房門。
半掩著的房門內,有燈光透出來,也有聲音傳出。
黎雲又變得緊張起來。
「雖然有天賦,但挺另類的啊。」易心評價了一句,從窗外收回手,順手就關掉了窗戶。
李叔上前,將黎雲扶了起來,「你沒事吧?是不是受傷了啊?」
黎雲一頭霧水,模著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還有些過快的心跳,「我也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看到了白穎的爸爸。他請了人做法。那個人是一個老人。可能是張和的師父?」黎雲胡亂猜測著。
張和跟在那個老人身邊的模樣,像是身不由己。
那個老人給黎雲的感覺也很不好。張和還能說是個正常人,白穎的父親是因為喪女而有些瘋狂,那個老人卻像是從本質上發生了某種變化,人不人、鬼不鬼。
黎雲也講不清那種感覺,只是本能地覺得對方危險。
他嘴里的東西要是真的爬了出來……
黎雲打了個寒顫。
易心和薛小蓮听他說著,看起來好像很認真,只是等黎雲講完,兩個人都沒什麼表示。
「接下來要怎麼辦?」黎雲只好主動開口問道。
「什麼怎麼辦?」這次換成是易心反問了。
「就是他們……」
「我們是不好主動殺人,正當防衛就沒問題了。」薛小蓮微笑道。不等黎雲和李叔放心,她接著道︰「前提是他們沖著我們來。」
黎雲一怔,反應過來後,指了指自己。
「你加油吧。相信你能搞定的。」易心走了過來,踮腳拍拍黎雲的肩膀,就這麼走回了自己房間。
「真有危險我們會出手的,不過,你要堅持到我們出手啊。」薛小蓮接著走來,也拍了拍黎雲的肩膀。
黎雲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他看向李叔。
李叔露出了深深的擔憂,「這也太危險了。你剛才就是中招了吧?」
「嗯……」黎雲還有些失神。
「我看你一下子捂著心口蹲下去……這種下咒的,都是不露臉的吧?這要著了道……」李叔憂心忡忡地說著,看了看已經關上的兩道房門。
黎雲這個當事人就更加擔心了,只是他現在還處在發蒙的狀態,沒有回應李叔的話。
他看了看薛小蓮和易心的臥室房門,又看了看重新關好了的自己房間的窗戶。
「我呆在這里,那些東西應該進不來。」黎雲自我安慰道。
李叔思索了一會兒,「也是。之前易心沒開窗的話,你也沒事的吧?」
黎雲不知道自己那會兒算不算有事。他的確受到了一點兒影響,聞到了氣味,出現了幻覺。可和剛才的劇烈反應相比,最初的那點兒影響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應該是吧。」黎雲不怎麼有把握地回答道。
他們兩個才死亡沒多久的小鬼手拉著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並不知道在半座城市之外的別墅中,有個人比他們更為驚慌。
氣氛陰森詭異的靈堂內,黑白遺照龜裂成了碎片,照片中的白穎面部扭曲,驚恐絕望。她的神情定格在了這里,不再動彈。
正對著靈堂盤坐的老人倒伏在地。他的臉被撐開。屬于人的手從他的嘴巴中伸出來,像是有個人掙扎著要從他的身體中爬出來。老人死了,那個人死了。他們一起構成了一幅詭異的死狀圖。
「穎穎!穎穎!穎穎」白老板大叫著,撲在供桌上。供桌上的遺照因為他的動作,碎片撲簌簌落下。白穎的臉因此變得難以辨認。白老板大聲痛哭起來。
張和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那張遺照,暗吁了一口氣。
那家公司的人似乎沒有將他算在內,饒了他一命,還饒了白老板一命。
如果白老板就此收手……
「穎穎啊!」
張和看著白老板跪倒在地的背影,只覺得自己腦袋里有一根筋在抽動。
他捂著自己剛剛包扎好的手,垂眼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尸體。
「嘖……」張和苦笑了一下,再抬眼,果然就看到了白老板赤紅的眼楮。
「他們得死!他們都得給我死!出多少錢都可以!我要他們給我死!」白老板的怒吼聲震得室內的蠟燭火苗和圍繞靈堂的白幡都顫動起來。
「嘻嘻嘻……」
「桀桀……」
安靜的靈堂內,重新響起了鬼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