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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如釋重負

李紫境似乎很是困惑,于是好容易緩將過來之後,神色也是狐疑。

明明是那位少年早已是難以為繼,僅是胸前骨肉早就已近乎皆折,這等傷勢莫說落在尋常人身上,就算是那些位早已修行有成的昴日官,渾身遇挫多處,折去一臂且近半身骨碎,亦不見得尚有站起的本事,何況在李紫境看來,雲仲由打那條黃龍處所借氣機,斷然算不得凝練,乃至于有些駁雜,遠不如尋常昴日官那般境界,卻偏偏是遞了這麼一式堪稱絕妙的劍氣。

所以白衣李紫境在望向胸前那抔血花的時候,面色更加古怪。

除卻潺潺血水之外,空無一物。

雲仲扶石柱起身,捂住口鼻,拖著千瘡百孔身子,緩緩往街口而去,走過方才躺倒的深坑,走過被劍氣毀去七七八八的青石路,步履蹣跚,還是有許多血水從指縫中淌出,滴滴落在街中,落在足底留下的血印里。

僅僅是一條算不得很長的長街,雲仲走了近乎兩盞茶光景,才在李紫境身前停下,席地而坐,好容易喘息片刻,瞧瞧自個兒斷臂,又瞧瞧胸前,黃龍所使神通也不過是暫且抑住痛楚,而今便猶如大潮褪去,一時苦痛齊來。

「小子,使劍氣不使劍?」反而是李紫境先開口,臉色還是狐疑,身形卻依舊難以掙動半點,蹙眉問起。

雲仲很是費力才盤起雙膝,剛要笑笑,前胸背後痛楚襲來,只得將面皮上頭淺淡笑意收起,改為個相當別扭的神情,虛弱開口,「甭一口一個小子,若是按歲數定,我得叫你句老妖魔才是,況且打輸打贏,歲數有屁用。」

擱在平日里,雲仲倒是斷然不會如此言語,只是如今痛楚齊齊涌來,實在無心思听眼前人一句一個小子後生,于是也不曾淡然言語,而是沒好氣答來,勉強將身形朝後仰了仰,略微解去痛意,這才緩緩道來,「那劍我也不過用過一兩次,空有神意,擱在月復中瞧得見,但隨經絡飄擺離體過後,並無劍形,再說回來,我出的乃是劍氣,將你鎖在此地的本就是劍氣,而非是一柄尋常佩劍。」

「走雲這半招,在我看來很是稀松尋常,夜照霜這後半招倒是不差,一劍貫穿身內外,牢牢鎖到此間,饒是我也難以掙扎,」李紫境毫無丁點落敗氣惱失落意味,表情出離平靜,再也無方才猙獰相,淡淡笑道,「夜照霜這名字起得也是極好,倘若是什麼都有了的人,又怎會曉得夜里月色照霜的模樣,看來雲少俠也是那等心細如發,且時常覺孤寂的人物,尋常江湖人,隨口便是什麼江湖義氣,信手斬龍蛇,反而不美,敗在這半招之下,輸得不冤枉。」

「的確看過不止一回,但跟街主口中所言那般蕭條沉寂,辛酸苦寒滋味不同,」雲仲很是不以為然,慵懶道來,「夜來霜映月,天上是月,地下也是月,他鄉之人,見此應當想起許多舊人舊事,再問問自個兒為何入世,為何練劍修行,分明霜冷

夜涼,心頭余暖,足矣慰路上風塵。」

還沒等李紫境再言語,雲仲手上無端浮現出條黃龍,少年皺眉,可瞧見黃龍點頭,才是略微放下心來,抬手將黃龍遞到李紫境眼前。

「按理說,我該叫一聲前輩,以前有句話,叫做未經他人苦,何勸他人善,但既然是無數歲月前前輩願意替人間百姓做事,在下就私以為,前輩仍舊對于這座人間,還懷有些許善念,李紫境亦是吃過許多苦,何妨饒過他一步。」

時至如今,雲仲言語還是有些猶豫,可隨黃龍渾身青光浮動,神情也是黯然下來,再不願多言。

原來幾日前黃龍暴起,乃至不惜朝雲仲這位由顏賈清親自定下的釣魚郎出招,滾滾內氣壓入穴竅,起因就是這位街主身負惡獸,雲仲自己不曾看出半分端倪,城中人與八方街中人亦是不曾瞧出端倪,唯獨在李紫境口中的釣魂物黃龍,早知曉李紫境如今神魂有異,故而接連折騰雲仲許久。

白衣李紫境此刻很是平靜,瞥眼瞧瞧雲仲,後者略微勾手,將那柄無形無影的秋湖喚回手上,旋即似游魚入水,重新落入經絡其中,悠悠然落在破損丹田處,顯得很是歡欣。畢竟黃龍猶如摧枯拉朽一般將囤積已久的內氣灌入經絡之中,當真可謂是久旱甘霖,原本已沉寂數月的秋湖,當真是拱手送予了雲仲一份大禮。

「看來雲少俠沒說錯話,果真只是剩下遞出最後一劍的余力,」李紫境起身,低頭看向胸前蜿蜒暈染血跡,神色突然變得很是感嘆,而後抬頭,略帶譏誚諷刺朝雲仲笑了笑,「可惜我尚有一戰的余力,又為何引頸受戮,靜候那條黃龍取我性命,不論是吃過多少苦頭,還是為人所害,向善之心人皆有之,但我如今並不願意去行善事,李紫境說了不算,你雲仲說了也不算。」

說罷李紫境雙拳之中青光再顯,卻無端又是消散開來。

白衣李紫境渾身顫了兩顫,目光炯炯,望了雲仲一眼,黃龍升騰瞬息撲到李紫境面門靈台處,張開嘴來,狠狠吸出道極長極長的青光,滾滾似雷震,聲如瀑落,不出一炷香光景,便將青光由靈台中剝絲抽繭般吸扯殆盡。

方才那一眼,雲仲身在那座虛境之中見過,那人曾經持著碎石尖棒守墳塋,那人也曾捏著黑灰覆滿的鼻頭,咬下塊不知是什麼走獸的腐肉,瞧得雲仲辛酸不忍。

「多謝少俠搭救,可惜身無長物,並不能慷慨相贈,」李紫境再抬起頭時,目光澄澈,朝雲仲緩緩躬身,「八方街中不義之財,雖是極豐厚,可畢竟不是在下所有,而是那崖愚惡獸多年所積攢而來,故而不願憑凡俗銀錢送于少俠當成謝禮。」

雲仲擺擺手,僅是如此舉動,渾身刮骨痛楚便徑直升起,還不忘勉強打趣笑道,「城外還有人等候,就不同兄台扯閑了,其實銀錢咱也是不嫌棄,將大半散與周遭貧苦百姓,兄台自個兒留下些,剩余的勻

給在下兩三成,也是未嘗不可。」

李紫境搖頭。

「本就是依仗那崖愚妖力存世,究竟歷經過多少年月,連在下也說不清了,只記得長河改道數十回,皇朝更迭百二次,已是滄海桑田,如今崖愚神魂已為兄台身側黃龍收走,在下壽數,想來也剩不下一盞茶的功夫,便煙消雲散,終能得個自在二字。」

每說一字,雲仲神色便沉下一分。

少年心思縝密,算不得粗枝大葉,早先虛境中李紫境只字未提此事,恐怕為的便是免去雲仲後顧之憂,使雲仲放手為之,而今才是輕描淡寫將此話說出,卻是使得少年胸中火氣瞬息升將起來,最後竟是滿面怒容。

「早些年時,神智尚安,听聞那崖愚憑機緣得來過一枚老藥,最可修補丹田等地,知曉少俠並非我這等尋常人,丹田乃是重中之重,此物便落在城外一處茅廬之後,如若是少俠傷勢過重,傷愈之後,再去取用就是。」

隨李紫境言語聲,街心有清風拂過,于是原本容貌極為年輕的白衣街主,面皮越發蒼老,到頭來已然變為皺紋堆疊,老態龍鐘一位老叟,艱難停直腰背,神色卻越發柔和。

好像唯有這等時節,雲仲才猛然想起,這位看似已然行將就木的老者,原本只不過是位失卻雙親,年方十幾的少年人,乃至被崖愚制住念頭的時節,恐怕還未必有雲仲年歲長些。可就是這麼位從不曾享過人間福分的少年人,見微風襲發尾,吹出無數深邃皺紋,竟然是出奇地淡然,就像是從很早以前便知曉該有今日,非但有懼意,反倒如釋重負。

無邊清風襲來,瞬息街上僅余一人。

雲仲望著空空蕩蕩街心,與幾縷飛灰,霎時覺得身心皆疲。

黃龍吃得飽足,淺淺打聲飽嗝,斜靠到雲仲肩頭地界,將自個兒全身團起,舒坦哼哼兩聲,呵欠二三,大概便是心說這木訥的少年總算是上道些許,難得令自個兒吃了個舒坦,也顧不上其他,索性就合上雙目打起盹來。

「方才那神通,再用一回。」

拍拍正熟睡的黃龍,少年輕聲道來,「憑眼下情形,如何能出城同人交手,身在此間耽擱了過久時辰,雖說信得過韋滬舟身手,也不可就這麼不管不問,今日死了一位無辜的李紫境,死了許多韋滬舟的至交好友,可當真不能再死一個韋滬舟。」

黃龍听得似懂非懂,可瞧見雲仲塌陷胸口,與扭曲一臂,並不願將神通再度施展開來,連連搖頭,但雲仲低沉神情,還是使得黃龍微微一動,不情不願吐出口清氣,籠罩少年渾身,自個兒則是化為黃繩,裹住雲仲手腕。

出城之前,黑衣的雲仲回頭看了一眼。

原本白衣立身處,除卻清風,別無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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