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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一筆勾出府邸深

龐府乃是徽溪之中排在前五指之數的氣派府邸,畫棟飛甍,僅門外立著的兩枚鼓形枕石,正中所雕虎頭,就已是出自大家手筆,擇選當初頤章最負盛名的雕石工匠制得,虎頭當中千八虎鬃,盡數雕于車輪大小的枕石正中,神態威儀畢現,瞧來便是貴氣十足。

即便如此,也是當初龐家奠基的那位一品武官,有意自謙,將原本可稱頤章首屈一指的龐家宅院建圖縮了又縮,免得太過扎眼,這才有今日龐家府邸,但縱是如此,亦是立身在最為富貴一流的府邸。

正是夜色深沉時,燭火搖動,冬日寒風不入深宅,眼見得小兒似是有睡意,那位雍容女子甚是憐惜,抬手撫去孩童額前碎發,同男子埋怨道來,「清風本就身子骨羸弱,相比三位兄長,如何都算不得身強力壯,更何況是隆冬大雪紛飛的時節,何苦命他苦學,不如待到明日天景好些,再伏案讀書不遲。」

男子一身鐵甲,依舊未褪,雖說外頭依舊裹住衣袍,但如何看來穿得都是單薄,聞言皺眉不已,撂下手頭那卷兵書,瞧著女子很是心疼神情,嘆氣答道,「既是本就體弱,如何也要多再月復中積攢些文韜武略,起碼日後身手不盡人意,也可做一員儒將,免得墮了龐家名頭。」

「說來說去,都是龐家龐家,既已有三位兄長已是可扛起龐家日後武官職務,風兒又何苦要打小學那些冗雜憋悶的文武韜略?」女子拎起一件錦衣披到昏昏欲睡的孩童背後,憐惜笑道,「我所願便是風兒願做何事,便可自行去做何事,並不需將龐家日後興衰,從小就背負到身上,且樂且喜就好。」

孩童抬起頭來,很是懵懂,不過看清兩人面皮過後,霎時間便是愣住,左右觀瞧數次,眼眶發紅,卻是並不搭話,望著兩人一言一語。

「婦道人家,哪里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男子搖頭,眺向遠處燈火,「頤章的文武之爭,也是由來已久,我龐家如今瞧來,的確是風光一時無二,可倘若是後繼之人難承其重,龐家垮塌崩圮的時候,也是越發提前,縱觀當今天下與古冊當中,其實從來就無千載屹立不倒的家門,除卻那等有仙家撐腰的世家之外,其余得勢一時的名門望族,哪有亙古長存者,不謹小慎微,恐怕極難存留于世。」

「龐家存亡,寄與幼子,夫君怎能如此苛求。」女子更是不滿,眉眼處多有怨意,瞪過一眼自家夫君,嘀咕答道,「既然是當爹的,為何偏偏要膝下四子皆要投身軍中,倘若日後遇上公務繁忙難以抽身,你我又垂垂老矣,到頭來無一子能還家,多半也會落得個冷冷清清,孤寂淒慘。」

自知說不過女子,且那雍容女子言語時節,已是有些顫抖,百般無奈之下,男子也只好輕聲細語安慰,終究是再不曾拿起那卷兵書,好生勸解近兩盞茶功夫,才將那女子勸得破涕為笑,暗暗嘆過口氣。

龐麓山乃是此代龐家家主,本就是同輩中人長兄,又是官拜大將軍

一職,歷來是居于東路邊關,鎮守隘口國門,少有回返龐府的時節,此番領起千位玄甲匆匆回京,舉動本就是有些不妥,難得能與家中妻兒團聚,自是不願招惹是非,不願與發妻過多爭執此事,只得是好言好語哄著,轉而朝孩童笑道,「清風若是不願習武,日後便替你尋個名師,不論是詩書畫印,琴棋懸空,都可略微學些,不知我兒中意何種學問?」

龐清風分明立身在此,言語卻是口不由心,張口脆生答道,「不曉得,就是挺稀罕去到庭院外頭,同幾個周遭府邸的好友玩耍,其余還當真是未曾想過。」

龐麓山愕然,卻是發覺女子輕笑,無可奈何也是苦笑起來,揉揉自家小兒腦袋,「也罷,興許是我操之過急,過于憂心了些。」

此番回京,乃是頤章相授意,多半還有奇策府意思,恰好是權帝體魄堪憂,許久已是不曾上朝,為防京城護衛不足,才特地準龐麓山回京馳援,免得于這般節骨眼上生出禍患,雖說已是覺察此舉不妥,偌大京城斷然也不會缺多少護衛,但既然已是頤章相收聖上所托,代理朝政,眼下開口,倒當真是容不得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由頭推辭。

畢竟是頤章已然太平許多年,縱是龐麓山駐守邊關,十幾年來也並無甚來犯之敵,一紙盟約雖說微弱,但畢竟是天下九國一並盟誓,原本這鎮守邊關的要務,眼下竟是叫人有些百無聊賴,終日練兵,亦是無甚大用,龐麓山便恰好借這等時機,還家陪同一番妻兒。

至于龐清風頭前三位兄長,兩位已是投身軍中,身手不凡,不出兩載便已是平步青雲,坐穩四品官階,雖說是有龐家作為靠山,但自個兒能耐卻亦是不差,三子尚且送去京城之外習武,免得落人口實,唯有龐清風最小,尚且留于府中。

一門數杰,縱是龐麓山這等沉穩心性,眼下見得四子皆是無憂,且天資尚可,當然是開懷至極,以往時常立起的眉宇此刻亦是松弛下來,瞧著自家發妻幼子,心頭寬慰許多。

戰時寄頭顱于腰間,不惜馬革裹尸,太平無事時節,錚錚鐵骨繞指柔,便是龐家幾代人性情,其余官員時常納妾添房,而分明立身朝堂一品武官位的龐麓山,卻是多年都未曾提起納妾一事,整座龐府唯有發妻一人,兩情相悅,且珍且行。

女子也是覺察出男子神情,面皮微紅,抵住男子裹甲臂膀罵道,「年歲已是不惑有余,竟仍不知羞,身在家中依舊不願卸甲,當年怎就由一眾俊彥中相中你這等粗人,心頭始終惦記所謂沙場點兵,鐵馬冰河,倒是向來不願給自家妻兒留些空處。」

披甲的龐麓山聞言,含笑答道,「向來是帳中軍卒卸甲,如今歸家卻是諸般不適,今日時候尚早,不如夫人替我卸甲如何?」

一旁孩童拍手笑道,「娘替爹爹卸甲,孩兒也要瞧瞧。」

兩人相視一眼,不知為何皆是有兩分不自然。

這般節骨眼時,龐清風卻是頭顱生疼,驟然跌出似夢非夢的玄奧境地,手撫額頭,疼得險些昏將過去,許久才重新睜開眼目,再看周遭,哪里還有甚繁華府邸,哪里還有那兩人蹤跡,雖總覺眼熟,可始終想不出那位披甲將軍與華服女子,究竟在何處見過。

茅廬之外,雲仲與凌滕器一老一少,立身山坡上頭,怔怔瞧著那座茅廬,心頭皆是驚異不已。

並非陣法虛相,方才龐清風收筆時節,的確是于原地生出座極為華貴的府邸,浩大飛檐,已是伸展至雲仲身前,只可觀瞧,觸之不能近,其中侍女下人穿行,人影幢幢,無有半點虛假意味。

「看來那位贈筆之人,手段的確是奇高明,化虛為實,盡由一筆勾出,老夫可是從未听說過這等超月兌世間的神通,最多不過是陣法當中那般虛幻假形,如尋到陣眼,觸之即滅,始終如泡影,可方才這番神通,與大陣分明是兩回身,縱是全力出拳破局,也未必破得開。」凌滕器從方才起,便是皺眉不已,任憑自個兒曾走過無數地界偷拳,所見江湖之中修行人多如牛毛,可數十年來也從未見識過這般詭妙月兌俗的手段法門,一時咋舌不已。

雲仲亦是看得分明,更是皺眉不已,明知那位顏賈清來歷不清,但方才那般神通,的確是聞所未聞,比起自家大師兄于山間所設虛陣,更是真切,潭水飛檐,冬雪掛窗,炭火畢剝作響,如是當真立身于一處府邸之中,神妙非常。

「大概那位顏先生,的確不是什麼尋常人,他這四境,大抵與世上修行人的四境,全然不可相提並論。」

「不過也是方便了幾位看客,龐家如何半月之間頃刻垮塌,想來也是能從中窺探出一二。」老者開口,可這番話說得卻是相當有講究,抬頭遠望崖邊,「任憑山間老狐活到成精的年歲,也始終收不起尾巴來,可就是不曉得這位老狐,何時願意張嘴,將龐清風這塊不設防備的肥肉吞到肚里。」

茅廬當中的年輕人捂住額頭,嘀咕兩句怪哉,似乎是忘卻了方才所見,再瞧眼前已是畫得奇難當的兩張宣紙,訝異不已,意興高漲將兩幅圖卷鋪到桌岸之中,不由自主咧嘴笑起。

憑自個兒畫工,能勾出如此一座府邸,且精細端正,實在是難得。

龐清風越看越是心頭歡喜,小心翼翼收起圖卷,又是抽出張宣紙來,將兩袖揣起,暫且捂熱早已僵麻雙手,瞅著眼前宣紙,咧嘴無聲笑起。

到底是年紀適宜,心頭總有些算盤,既然能將這座府邸畫得極好,想來那位紅衣挎刀的姑娘,自個兒興許也能畫得極好,日後再相見時,偷壺酒水壯膽過後,送給那姑娘,沒準真能湊近瞧瞧人家頂好看的容貌。

年輕人時而捂住額頭吃痛,時而咧嘴笑起,窗外春風,攜香帶芳,不知是何處枝丫發芽,似乎也不如方才那般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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