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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憂怖何來

三人閑談數語,飲罷碗苦楚湯藥,雲仲便勉強起身,仍舊覺周身疲軟,扭轉雙肩時脆響不絕,不過已然可勉強站上半炷香光景,劉郎中亦總算不至喉間常有刀芒顫響,大為寬慰,近十幾日來成天為溫瑜所迫,動輒心驚肉跳,實在難承其重,故而自行出外,說要同對街買上兩碗羹湯小菜,兩人皆是多日不曾食,如今定是脾胃虛浮,唯有清粥羹湯可食,三兩日後再行用飯,最是合宜。

溫瑜更是勞累,這十幾日間除卻于床榻邊沿,苦熬不住小憩片刻,便再無安眠歇息的時日,全憑一口底氣提到心間,才堪堪使得周身內氣返還些精氣神來,不曾顯出病疾,但仍舊是傷虧元氣,如今眼見得少年無恙,僅是動作略微生疏,難免放下心來,十幾日積攢來的諸般疲倦,掙開金鎖,幾欲洶涌而來,分明坐到桌前雙臂抵住桌沿,卻是不由自主昏昏睡去。

雲仲不忍出言驚醒,便只得在一旁小心坐下,直至溫瑜臻首休憩時,險些及桌,才伸手護住,低聲笑道,「溫姑娘勞累,且去歇息片刻便是,待劉老丈歸來,再用些飯食不遲。」

少女微眯雙目,懵懂點點頭,旋即亦不顧其他,踉蹌起身行過兩步,便栽倒于床榻當中,不出兩息便已睡去,略微有輕鼾聲起。

才出得急切秋雨半日有余,醫寮青瓦之上,猶有殘存雨水不曾干涸,順瓦片陡坡徐徐滾落,並不急切,卻尤顯靜謐。少年未曾出屋,只端起手頭茶湯,順窗欞向外看去,便覺此處人煙稀少,雖不至周遭百里難見人煙,但也覺非什麼喧囂繁華所在,一時還誤以為是身在鳳游郡外,遲遲不得回神。

劉郎中方才閑談,已然道出此地乃是處小鎮,不屬鳳游郡中大城,臨近城池雖不過三十里遠近,但少有人至此,原是此鎮毗鄰一處深谷,鳳游郡通體地勢極高,唯獨此鎮三面,皆是平白塌陷兩三百丈,深不見底;饒是以滾石擲下,唯獨能听聞水聲飛濺,再無其他,再者此地安身之人不過幾十戶,大都是閑散之人,且年歲不淺,皆不願去往繁雜城中,故而在此地落戶,閑來落子飲茶,以安殘生。

許是正因如此,馬幫中人明察暗訪,才不曾太過留意,更不曾沿家挨戶上門巡查。

少年往腰間模去,微一挑眉,卻是不曾觸著冷涼劍柄,便尋思起身找尋,接連臥榻多日,總也要多走動一番,才得將周身虛浮氣驅除,旋即抬步起身,束罷圍身衣袍,緩緩邁步出屋。

原本那身白衣,早被血水染盡,撇開為軟劍所傷肩頭,光背後便足有許多袖箭飛刀瓖入當中,破損多處,實在縫補不得,被劉郎中拿來做裹攜浸血暗器的包裹,順鎮周塌陷地界拋出,免得隨手胡亂棄之,引來馬幫中人。

才出得門數步,秋光入懷,難得生出些許暖意。醫館外不遠處,阡陌交通,雖少

有雞鳴犬吠,但立身在此,便可見孩童緩騎青牛,于田壟當中行得穩健,並未有定點晃動顛簸,孩童掌中書卷,清風來時助力翻。周遭可見三面深谷,放眼而去,幽深寂靜不見谷底,皆是昏黑一片,倒是與由打南公山山巔俯瞰,頗為相似,秋風至此回旋而起,風來三面,端的是極妙。

「少俠久病初愈,是應當多走動走動,」劉郎中不知何時已然回返,手頭提著食盒,和善笑笑,「但總要月復中添些飯食才好,待到身子調養得當過後,于此鎮中閑逛即可。」

少年回神,溫和一笑,仍不忘替郎中接過食盒,「十幾日間多有叨擾,如今卻仍舊要煩請老丈,確是羞愧。」

劉郎中連連搖頭,「非也非也,少年既然是痊愈,老朽這行醫之人,便已是老懷甚慰,即便是那位女俠不曾以刀劍相迫,救人性命,亦乃郎中本分,何況少俠于鬼門關當中行過一趟,既能回返,的確非是老朽之功,實乃命數,少俠又何必道謝再三。」

「一是謝全力搭救,二來則是謝老丈分明已然猜出八九,卻不曾與馬幫通風,」雲仲感嘆,倒是不曾高聲,輕言輕語道,「溫姑娘雖說此番事出有因,行事急切了些,但總有困倦不堪的時節,倘若是老丈當真有心,只怕在下還未曾蘇醒時,便已是為馬幫中人所除,豈能不謝。」

劉郎中挑眉,又仔仔細細朝一旁少年上下打量一番,不知是何緣故,原本面皮之中的欣賞之色,消退不少,皺眉嘆氣道,「少年郎本應是佩劍在側,則覺天下處處可去的歲數,何必生出如此多的心思,倒是如同位老謀深算精于世故的中年人,全然不復青衫長劍走江湖的姿態,如何都難稱心意。」

雲仲思索一番,旋即朗聲笑道,「原本白衣被袖箭軟劍毀去,如今身披黑袍,自然無需再假裝成那年少無知的少年游俠,人在江湖,原以為只圖個瀟灑快意便可,但出江湖愈多,越發覺得要多想點,早晚要明白的,趁著性命仍在,卻不如早想,這天下江湖多如牛毛叢叢簇簇,的確是令人心生壯闊,但總得保住性命,再言其他。」

身形佝僂的郎中搖頭嘆息,「說句難听些的實話,我若有後,大抵孫兒與少俠年紀相仿,可那般歲數,又豈能尋思太多,老朽這行當,講究一個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尋思過深,總要令自個兒疲累傷神,有時少思未必就是一件禍事。我老漢已是如此年紀,縱使拿兩位去馬幫換得富貴,又能享得幾載?眼下粗茶淡飯,醒時見深谷四時,飛雪春雨秋黃夏綠,臥榻時褪去鞋履,便思索明日晨起再不得穿,悠哉一日,救人一日,亦覺得這世間再無這般巴適順心的年月,其余種種,皆不在意。」

「進屋用飯,今兒個街對過老韓難得熬上回好粥,米香極濃,這小子熬粥做菜半生,難得把持住稠稀,且一同嘗嘗。」劉郎中倒是不曾入醫館,而是徑自走入柴房當中,由

柴門之後將懸于柴草之側的水火吞口長劍摘下,遞到少年眼前,「待到天色再晚些,再叫那位女俠稍稍吃些便是,苦熬許多日,脾胃倒可往後放放,先行補足精氣神最好。」

雲仲接過佩劍,略微點頭。

心安便是得觸劍鞘清冷。

唯有此時常憶劍客二字。

劉郎中時常坑拐,但此番卻不曾說差,這餐飯食雖簡,可的確是過後奇好,雲仲自問,這米粥比起十萬山中葉老伯所煮,除卻差幾枚枸杞,已然是不相上下,小菜更是入滾水即出,干淨利落,鮮活氣極足,酣暢淋灕。

「我嘗觀少俠脈象,雖是猛毒未化去,脈象微弱得緊,但左關肝膽大脈,挑突彈手得很,再加之少年體魄,雖說堅韌,卻不似練過內家拳,難不成是少時有何舊疾,致使肝陽極亢?」劉郎中並未食過幾口清粥,便已是停箸問道,三句不離本行,問起一旁仍舊飲粥不止的少年。

「八成是因行功時出了差錯,故而致使經絡當中燥火不息,倒是與少時無干,時至今日,已有數月火氣難消。」清粥入月復,雲仲亦覺通體虛浮再減一分,言語之間,底氣更足些,于是苦笑道,「這肝火來勢無定,且時常引得憂怖躁怒,練劍時有覺,便令劍勢不定,對敵時發作,更是使得原本章法路數有缺,難消難止,已是有良久功夫不曾褪去。」

那日虛丹成時,燈火入爐,丹身通體火紋一閃而逝,雲仲原以為不曾有變,但近幾月之間時常躁怒難消,卻是已然想通了些緣由,只是這番話,的確無法如實道來。

「明日我與少俠開個方子,雖身在江湖,湯藥不能時時飲之,但三兩日之間飲上一碗湯藥,亦可略微排解些肝火,老朽這醫館所接病患當中,極多肝火旺盛者,但從來無一人脈象如少俠這般,靜時丁點不曾作祟,而一旦暴起,彈崩捏脈兩指,的確是稀罕,如不早除,只怕日後定為其所困。」劉郎中亦是曉得習武之人的忌諱,不可事事盡言,便緩聲笑道,「想來少俠于門中輩分極高,有如此一位後輩多加照拂,何來的躁郁。」

「這十幾日之間,那女俠歇息向來便趴到床榻邊沿,單手握刀,但凡有風吹草動,繞是分明無知無覺,亦要先行出刀,免得外人趁機偷襲,尤其是外頭風聲最緊的時節,更是少有歇息的時節,以手撐腦,咬唇滲血使得神智清明。老朽也曾勸過,說若是有人上門,願為之周旋一二,起碼能先行喚醒,再出手不遲,可始終是置若罔聞通宵達旦,」郎中嘆息,憂慮得緊,「本為女子,身子骨便難比男子那般,寧可兩月食糠,不願三日睜目,便是這個理,少俠如今內毒盡初,調養幾日補足底氣便可,但那女俠通體上下損傷,可說是不比少俠輕過丁點,難說究竟能否落下病根來。」

「有女子且如此,少俠又何來憂怖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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