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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彈指

葉翟邁步出門,隔著如瀑珠簾往屋舍望去,神色陰晴難定,良久不曾回過神來,旋即轉身走入後院,顧不得舉止,又捧起壇酒水擱在膝旁,不出一言,更無半點動靜,雙目平視。老僕跟隨自家門主一並出屋,瞧見葉翟如此動作心下駭然,連忙緊走數步,立身在男子身側,輕聲出言問道,「門主,那少年難道有甚古怪之處?」

白發門主並未急于作答,拍開酒壇泥封,竟是單臂拎起酒壇往喉中倒去,清冷酒水入月復,直激得面皮發青,仍是渾然不覺,且樂且飲,不多時膝邊已然多出五六空蕩酒壇,酒氣馥郁。老僕自打入山,已有二三十載不曾瞧見山主如此狂飲,上回時見此,還是那院落井口當中青蓮開花,向來滴酒不進的葉山主,將新釀出的數壇米酒搬來,接連痛飲四壇,才斜靠井口,沉沉睡去。

「褚老可知生在世間,有三喜三悲,我葉翟此生不知鄉在何處,自然談不上什麼他鄉遇故知;更不存入仕的心思,再說原本那廟堂便是世家子佷後輩才可高攀的地界,當今聖上雖有意迫壓世家,但此事種在今世,果在後朝,這一喜也與我無干,至于洞房花燭夜,洞房倒是有幸見過,不過還未曾滅去紅燭,便已月兌身,亦是無喜可得。」發絲如縞的男子放下酒壇,面皮泛起絲笑意,「天地與我,倒也還算憐惜,雖得不來三喜,但臨了還是給余下四字月兌身有望,送于我這落魄人。」

老者神色猛然一變,「難不成那少俠可助門主月兌身?可老僕端詳良久,卻是不曾觀瞧出那少年周身有丁點內氣流轉,門中傳延多年的望氣法,應當無誤才是。」

葉翟搖頭,已然是醉態橫生,費力撐起身子坐正,隨手推開一旁陳列酒壇道︰「褚老不曾入修行,只憑肉眼凡胎去瞧,自然難見其氣,不過即便是我也險些被那少俠瞞過,直到幾口酒水下肚,其腰間劍鳴聲起,才敢斷言這少年郎並非是尋常江湖劍客;至于身旁女子,周身天機流轉,窺探不得,不過想來亦是邁步踏去修行路。」

「既然是如此,如若是能問出那位少俠師門,憑那些位抬手便可翻山覆海仙人的月兌俗手段,何愁這身舊枷不去。」門主顯然是歡愉得緊,雙目微合靠到樹下,全然不曾在意一旁老者面色陰晴不定。

「門主能月兌身白毫山,的確是件難得好事,多年以來盼念得償,落到誰人頭上,亦如釋重負。可門主就不曾想過,山中幾位宗師與那三位年幼徒兒,待到門主月兌身此地,復得自然過後,應當去往何處謀生?」半晌過後老僕出言,神情低落,「老僕並未修武,更不曾有幸修行,但總歸手頭還在利索之流,即便是白葫門不存,下山過後仍舊能尋份差事安度余生,山中三位小徒並無雙親在世,無甚著落,往後數十年,又當如何。」

葉翟神色不改,對于老僕所言卻是心知肚明。休說山上幾位宗師不曾歸山,若是歸山,待自個兒這門主去後,亦

是斷然不可將三徒帶到身邊。馬幫與白葫門向來不對付,饒是葉翟與馬幫如今當家從未出手,兩者間磕踫愈多,乃至于馬幫時常有盯梢之人與白毫山周遭停駐,雖不曾屢次露相,但山中已是人盡皆知馬幫此舉。

就連幾位宗師向來性子溫吞,都是有些按捺不住火氣,接連出手教訓過數波馬幫中人,這才使得後者近日略微收斂些許,但仍是摩擦不止。憑馬幫中人一貫舉動,即便是幾位宗師離了白葫門,恐怕也無其余去處,馬幫一家勢大,豈能收容自白葫門而來的一眾宗師,即便遠走別處,只怕禍事亦是附身。

「褚老以為,我葉翟為白毫山門派所做之事,難道還不夠?」男子撓撓發髻,隨口答道,「尋常人數世能竟的大事小情,葉翟何嘗推辭過,從這門中走出的弟子,恐怕已有不下千余眾,在這頤章開枝散葉,興許有的已然在天下闖出好大名聲,立宗做主,臨近月兌身時節,褚老欲要以此束住本門主腳步,不佔理,更不能成。」

「常言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間身若由己,便可一日看盡天下勝景,聞道千百里外,夕死大湖東岸,我若能月兌開樊籠,必定要見識番世上眾生,窺劍道大川層層而起,直入九霄雲外,才敢言此生未曾虛度光陰。」葉翟大醉,長笑出聲,乃至面皮都是皺起,豪氣一時難收,「最好再挑幾位劍道大才比斗一番,縱身死劍下亦可,得勝而歸亦可,總歸不負此生便可,至于山中事,與我何干,卸去門主名頭,我不過是一位尋常至極的劍客,江湖生來江湖死,信馬由韁。」

「何嘗又為韁繩所困。」

說罷葉門主便兩肩一攤,醉倒于秋樹之下,任憑秋風颯颯而過,只情睡去。

葉翟酒量極差,故而從不貪酒,但如若飲酒,必是貪杯求醉,睡上足足兩三時辰,再行醒轉,醉後舉動言語如何,全然忘卻。

老僕面皮仍舊難看,可再瞧瞧獨身靠到秋樹一旁,睡相毫無半點門主架勢的葉翟,攥攥雙拳,終究還是長嘆一聲,搭起後者肩頭,頗費力地挪動腳步,將那爛醉如泥的門主攙扶而起,往正堂而去。

「看來門主近來又是耽擱了修行,終日只曉得休憩用齋,這身子沉得仿佛丘山一般,得虧是老朽有把力氣,換成旁人,恐怕早就苦撐不得。」

本是風燭殘年的老僕半背半攙,由打後院秋樹之下,緩步走過院落之中高低錯落梅花樁,再蹣跚行過院落正當中那口種有青蓮的古井。本是秋月,可井中那株青蓮卻是繁茂翠綠,與周遭青灰樓宇,雪白竹木極不相稱,遺世獨立,郁郁青青,多年不曾凋敝零落。

老者勉強站穩腳步,瞧著此處近甲子也不曾變過的景致,自嘲一笑。

「也是,二三十載彈指之間,怎會比得上那時節的氣力

足,」老者搖搖頭,喘息許久,「原來非是門主沉了數分,而是老朽年紀長過二三十歲,年老體衰。」

「難怪。」褚姓老者釋然一笑,繼續背起那位面容極俊郎的爛醉門主,一步一歇,往正堂當中而去,如多年前的白葫門門主,將尚且年幼的自個兒背到山上,雖已熟睡,卻仍舊緊緊攥著掌心之中半串糖球。

白毫山外往北百里村落,那位門主只憑一劍,便抵住層層疊疊譬如池魚見餌的流寇,將一息尚存的孩童提到胸前,雖刀劍聲震響聲不絕于耳,但尚無丁點血水沾染孩童破爛衣衫,一路將孩童背到山門之中,隆冬飛雪,衣袍盡濕。

「那位門主,看來已然瞧出端倪,可先前偷襲與比斗時節,分明並無內氣流轉,此番瞧見的這位門主,只怕非是尋常大才。」屋中雲仲面色奇差,任憑運足內氣,也未曾將鞘中那縷劍氣盡數揮退,猛然松開一口氣,苦笑道,「這秋湖的確是霸道,虛丹光華灼灼,卻絲毫奈何不得,但凡飲酒,似乎都要被騰空秋湖擠到一旁,無論如何運力,始終抵擋不住。」

「既然知曉,為何仍要貪杯,莫不是已然將我這做師佷的拋到腦後了?如此理應吃些苦頭才好。」

溫瑜面無表情,單手舉箸,另一只卻是直走少年後腰,運足力道猛然擰緊,而後將小菜擱到口中,渾然不顧雲仲痛得連連咧嘴。

「在這山中駐足已久,過多叨擾,想來亦是有些虧欠,況且山中那幾位孩童仍要修武,若是過多攪擾,如何看來都是有些不妥。是再行停足幾日,還是今日便下山入鳳游郡,全憑師叔定奪。」溫瑜出言,向來是如此,直截要處,興許于山中仍有遮掩,可對于這位小師叔而言,似乎更願隨心而行。

「不忙,今日這三問,這位葉門主有意掩飾,可透露得還算不淺,」雲仲忙不迭揉揉後腰,依舊止不住酸痛,不過面皮卻是有些笑意,「有意相告,但迫于種種緣故不可盡言,此等事卻是極合我心意,眼下即便入了鳳游郡,大抵也遇不上此等事。師兄吩咐你我往東而去,順帶增長些見識,如此奇聞,若非探出個底細,休說是我,溫姑娘恐怕亦是心有憾意。」

少女無奈瞪過一眼少年,嘖嘖道,「自個兒想做,休要扯上自家師佷,原本直言便可,卻偏要多些彎繞,得虧是小師叔練劍時心思澄澈通明,如若不然,這快劍恐怕便練不出個所以。」

雲仲嘿嘿笑道,「要麼怎說是天生練劍的材料,師父興許便是瞧上這點靈光勁,才將我由打村鎮中撈來。可說來慚愧,其實練得並非快劍,而是極尋常的劍路,究竟修快劍或是走劍,直到如今也不曾想分明。」

溫瑜吹開額前碎發,自顧飲粥。

「那小師叔可要練得再快些,欲速不達,但遲則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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