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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震鐘二十六

徐進玉跪坐一整日,粒米瓢水也不曾進過,肩頭始終擔著兩桶極重井水,硬是咬牙由打天色才明,扛到第二日天光大亮,至多不過是抖了抖身子,從木桶當中傳來頑石踫觸響動,使得禪房當中破開寂寥。

住持早就听聞此事,吩咐僧眾各自回房,今日誦經不需在禪房當中,自省即可,若有迷惑處,來日問詢首座住持便是,唯獨將漢子撂到其中,不問一字。

今日小沙彌平塵借掃院的功夫,前往禪房當中瞧過一趟,嚇得小沙彌險些倒退數步跌坐到台階下頭,連滾帶爬攀至藏經樓中,同正研讀佛經的老住持言道,「見過住持,那位徐施主于禪房當中馱桶跪坐一整日,如今模樣淒慘至極,筋肉滾動,恐怕再不能撐幾時辰,便要昏死過去。住持曾言,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是放任那位施主不顧,與慈悲有異。」

老僧人合上佛經,珍之又珍將那卷佛經放回原處,緩緩從經廊當中踱步而出。鐘台古剎除卻一口懸鐘最是名聲在外,當屬藏經樓名頭最為響亮,三層樓上,經文浩繁,常人半生且不可閱盡:由打五教興盛時節,直到當代經文,似乎總可從這三層樓當中找尋到蹤跡。

豈止萬卷。

不空禪師由如海經文中邁步而出,瞧著一旁平塵正窺探,滿面欣喜,搖頭嘆息道,「甭看,歷代高僧所書所講佛法,大概一早就有人想到,看過大半生佛門典籍,其實到頭來發覺許多事都是自己能想通的,認同的事,看上數萬回,亦是認同;不認同的說法,耗費十幾年也不認同,那還看它作甚。」

「念頭一動即為三千佛國生滅,總有贊同者與心念相悖者,與其說是著書寄思,不如說是矯情,偏偏要在萬事前頭加個我以為,我認同,其實認同與否,與佛理何關。總要揣測佛陀心中所念,並極力推崇賣弄,本來就是件極下乘的事。」

一老一小,悠悠走下藏經樓,只是臨過二樓的時節,不空禪師放輕腳步,扯過件僧袍,蓋到那位面容枯槁,捧著佛經打盹的老僧身上,而後同樣躡手躡腳下樓。

分明是極壯的身量,這番舉動,輕得卻如同是亂花穿蝶。

「平塵方才所說慈悲為懷,的確沒錯,但老衲何嘗又願將這徐施主逐出門去?」老僧踱步至禪房外頭,見樹梢已有兩分鵝黃意味,便知鐘台寺山頭偏高,大概要比外頭秋意,來得快上一陣,語氣當中,略微就攜起了些許蕭索。

「想當初出寺雲游的時節,距今已有一甲子,雖說亦是觸過些許清規戒律,但也結交過無數故友,見識過一番天下之大,見識過江湖當中是是非非,時常惦記著。那徐小子,雖說平日里鬧騰了些,大概亦不討喜,畢竟寺院中的僧眾性子大都清心寡欲,他如此一鬧騰,約模著唯有我與首座師弟看得過眼去。」

平塵听得分明,睜大一雙眼,欣喜問道,「住持方丈,也曾去過江湖?」

老僧斜瞅了小和尚一眼,「怎麼,瞧不起老衲?旁

人能去得,老衲為何去不得?」

小沙彌搓搓掌心,嘿嘿一笑,「那江湖上有啥?有咱鐘台寺這般大的寺院不?」

老僧呵呵一笑,「有的,除卻寺院之外,有可御劍的仙家,有憑一口橫練氣便可踹斷碗口粗細銅柱的內家拳高手,也有上馬單槍便可沖萬人敵陣的猛將,親眼見過許多。但更是見過苦于徭役賦稅的壯年男子,饑瘦如鬼,更是瞧見過嫠婦孤兒,見過有惡人橫行鄉里,見過馬賊匪寇囂張跋扈,揮刀取人頭。」

「天底下人多事眾,總是要分好壞,好事亦有,壞事未必絕無,江湖便是如此,卻是引得無數人競相如百川歸海,大浪淘沙,千百年不息。」

老僧緩緩坐到台階之上,目光和善,望向禪房方丈,嘆氣不已。

「朽木生根,老衲早已與鐘台寺不分你我,可對于江湖,卻是始終念念不忘,徐施主此人,像極我當初,如何不喜。」

平塵不解,「那既然如此,為何偏要逼迫徐施主下山?」

不空禪師模模平塵渾圓腦瓜頂,淡淡笑道,「有些事並非是你我想如何便能如何的,九好比今日素齋,你樂意吃些青團,可今日伙頭並未預備,而是素粥野菜;老衲有意留徐施主多待一陣,可事往往不隨人願,千般外力相阻,維持一寺,已是不易,再者憑他那心性,免不得意氣行事,如何能留。」

寺院外悠悠鐘聲響。

同尋常時僧眾撞鐘不同,鐘聲極洪亮,似乎將整座山都震得翻騰起土浪來,轟鳴陣陣,譬如擂鼓。

鐘台寺古鐘接連響徹二十六響,山上山下,飛鳥盡散,唯有滾滾回響。

「不求寺堂主覺念,听聞鐘台寺住持佛法高深修為如岳,今日特地前來拜山,還望前輩賜教。」二十六響鐘聲過後,有僧人言語震響山中,中正平和,卻不曾道佛號。

老僧站起身來,無奈搖頭道,「瞧瞧,這哪里是拜山,接連二十六聲鐘響,若是再多些,倘若是震壞寺中人兩耳,還能賠銀錢不成?」

平塵亦是被這鐘聲震得兩耳作響,費力晃晃腦袋,皺眉看向寺院外頭,卻見一位年輕僧人,並未使鐘杵,此刻緩緩放下兩掌,胸前合十。

竟是以兩掌強震巨鐘數十響,面色不曾變換。

「平塵在此候著,既然是人家遠道而來,前來咱寺拜山,如何也應當盡地主之誼,要麼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寺院當中,亦不例外。」老僧作勢要走,袈裟下擺卻是被平塵輕輕拽住,怯生生道,「住持,我的確好吃青團,若是時辰來得及,要不我去同伙頭言說一聲,加兩枚青團子,素粥野菜吃過許多日,實在無味。」

老僧愣住,旋即朗笑道,「那便加些,老衲也許久不曾吃過。」才抽身而去。

不多時,一聲佛號震蕩起鐘台寺周

遭大川戈壁沙石,土浪翻滾,卻也如龍。

難得卸下一身佛法,金剛怒目,勢豈止能摧山岳。

「鐘台寺這位住持了不得,不求寺中那些位僧人修為之高,若是盡出,恐怕要引得天下震動,估模著只需寺中大半堂主月兌身立門,就足夠列入世間一流宗門,但似乎這位住持應對得並不費力。」

鐘台寺遠山之上,早早已有兩人站定,望向那位半空中的老僧,雙袖金黃,猶如鑄金湯環佛聲,氣勢若動雷霆,不由得感嘆道。

「一處早已被世人當做荒廢的寺院,其中住持竟可憑獅子吼,震得周遭無數山崗戰栗,倒難免不叫人多想。」一位身形極短的老翁隨口答道,旋即陰冷一笑,「不如猜猜這位老住持,究竟是何等境界?」

一旁面容帶有五六分苦相的漢子搖頭,從兜中掏出枚潔白石子,擱在手頭把玩,「不好說,當真是不好說,瞧這法門聲勢,理應是極為霸道的功法,但總覺得徒有聲勢,威能卻是不足,說五境高,說四境又有些低,實在有些為難吶。」

「試試手,自然不就知道了?你這蕭千里的名頭,這些年可是在土樓當中傳得沸沸揚揚,借此時機探查一番那老住持的深淺,老朽以為,易如反掌。」老翁抬眼看向漢子手中石子,略微有些忌憚。

月棍年刀百載劍,非心狠者飛刀不成,向來便是江湖之中的老說法,雖有刻意抬高劍術的意味,但後半句,江湖中人卻是大多認同:暗器手黑,除卻準頭之外,時機角度,更需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可存半分錯漏,這才有如此一說。

更何況這漢子所用,並非是尋常飛刀袖箭,而是飛石,雖說乍看之下圓潤剔透,並不好拿來傷敵索命,但怎奈技法月兌俗,更輔以三境頂天的修為,一石出則走千里,才得來蕭千里的名頭,即便是老翁手段亦是不俗,但瞅見蕭千里掌中石子,也是頭疼得緊。

「再瞧瞧便是,那住持的能耐,起碼遠勝那位不求寺堂主,即便手下留有兩分同屬佛門的情面,這會功夫也該收尾,至于出過幾分力,那時再試不遲。」漢子眯眼,眺向峰巒之上那位通體金黃的老僧,不知有如何念想。

似乎只是兩炷香功夫,那自打山下而來的僧人,已然被猶如立地羅漢的老僧震退近百步,雙掌顫動,而老僧自始至終,也不過只用了一對袈裟袖迎敵,能撼巨鐘二十六響的一對肉掌,接連印到袈裟袖上,卻是金鐵聲鏗鏘連綿。

僧人面色凝重,虛晃一掌便接連退後數步,沉聲道,「貧僧為論道而來,住持為何出手?」

「論道?」雙袖金黃的老僧斜睨,竟是不曾有半點欺身近前的意向,懶散道,「登門論道之人,欲敲鐘三高三低,統共六聲,且要自行上門同護院僧人知會一聲,先前舉動,可並不合佛門清規。」

「既然如此,那余出的二十聲敲鐘掌,老衲原數奉還,理應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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