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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三十二章 余韻

說來也怪,當日多半甕梨花酒,真還救下了竹葉青蛇的老命,歸茅廬不多時,創口便以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輔以蛇蘭草,不出幾日老翁又開始張羅起吳霜與雲仲的衣食,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少年經脈受巨創,並且左腿微瘸,下地都難,三人中只有吳霜毫發無損,于是自告奮勇的承擔起料理三餐的重任。

然而不到十天下來,伙房一片狼藉,煮粥若是不糊那便是萬幸,小菜有的甚至忘了搓洗,放一入口如同嚼泥似的,滿口沙土。往常葉老翁親自下廚時,開飯如同過年過節似得,聞著米粥香氣與小菜的清爽味道,心情歡暢得很,等到吳霜掌廚時,少年與老蛇萬般不情願的挪去桌中,硬著頭皮才能吃完飯菜,用飯結束,均是青筋直跳。

晌午葉老翁難得烹飪了一道由蛇蘭草做的菜肴,還有一大盤白切跑山雞。老人吃素不殺生,吳霜可沒什麼顧慮,不論干淨與否,拔出佩劍三下五除二就將可憐肥雞處理干淨,把少年看得一愣一楞。

不過用飯時候,雲仲真不客氣,和師父運筷如飛搶肉,搶的不亦樂乎。

「我教你的師徒之禮呢?」

「徒兒身體欠佳,經脈損傷,多吃點油水葷腥補一補,師父就別介意了。」

「胡鬧!天底下哪有徒弟個師父搶菜的道理?」

「師父,您瞧外面是誰來了?」

吳霜詫異,憑借他的感知怎會發覺不了有人靠近茅廬,于是伸頭向門外觀瞧。門外空無一人,轉頭再看少年,後者趁這機會,將嘴巴鼓鼓囊囊塞滿了雞肉,還不忘眯著眼朝師父笑笑。

用過飯後,少年一瘸一拐走出茅廬,天光正好,開始比劃劍招。傷勢未曾痊愈,動作幅度自然不大,但吳霜依舊要求他每日比劃比劃,並告知他,從生死之中悟到的劍感,遠比終日閉門造車所學的架勢難得,劍客不可一日無劍,若是連接兩三天不模劍,再出手劍意劍招都會變得生疏,所以多多回味當日劍招中蘊含的美善與糟粕,十分必要。當然吳霜也沒閑著,雲仲的佩劍在于王崆鼎交戰時斷成兩截,

復原是沒轍了,吳霜只能先將佩劍借給少年,自己則是跑到馬車中,一頓胡亂翻捯,找出一柄未開鋒的長劍,氣哼哼地蹲在少年對面,打磨劍刃。

「你說我咋就找了你當徒弟?人家徒弟都是大戶人家,你到好,學費沒交一文,里外里讓我搭進去多少銀子?這劍十幾兩呢。」

少年運劍不語,心中卻總是想起當日那幕。看著身前幾步遠的斃命漢子,突然覺得有些厭倦,顯然頭回殺人,這余韻讓他一時半會接受不來。少年心中,開始想起一個問題。

對他而言,他不想殺人,先前老蛇已然對少年講過漢子所作所為,燒殺擄掠手段狠戾,但不知怎的,听過漢子一席話,原本強行壓制下去的心境,亦有些不忍。究竟誰該死呢?是仙家宗門,還是上齊陛下,還是這名漢子。

少年躺下抬頭,月光明朗。

當時他與老蛇奄奄一息,有一劍來到,馱負三人,不見頹勢。

少年站在劍上沉默,鮮血從緊握的指縫滲出。

胖掌櫃斜眼瞅了一眼牙關緊咬的雲仲,有些奇怪。他走南闖北好些年,御劍長空時候咬牙切齒的倒真沒見過。不過想了想突然回過味來,不由得嘴角有點抽搐。

「恐高?」

「昂。」

「這才幾層樓高!」胖掌櫃目瞪口呆。

少年咬牙臉色蒼白:「…三層以上就不敢往下看。」

胖掌櫃哭笑不得:「那以後你怎麼御劍游江湖?」少年皺皺眉,半晌才回了一句:「有沒有門板寬的劍,我躺上面。」

胖掌櫃被這一句噎得眼楮都大了幾圈。

不過仔細一想,又稍稍心寬。畏高又不是不能練出來,如此畏高,可去青柴尋郎中那一路上,山嶺之高,又有多少個三層樓呢?更何況那段幾十丈的坍塌土路,可比踩著的這把劍還窄。

「一個人懼高可以,但不能懼死,換句話說,不能把性命作為最珍視之物,總有些東西超出生死之外,令人不惜以死相搏。過度惜命,這樣的

人也往往格外殘忍,說來很簡單,在他們眼中,天大地大不如自己命大,行事便沒那麼多禁忌,如那個漢子,亦如後院那個文人。但若是能得償所願,他們會慷慨赴死。」胖掌櫃感嘆道。「你以為,以漢子的老辣,會強行迎上你佔據地利的那劍?他只是失去了繼續等待的希望而已。」

他旋即撓撓頭,苦笑著說了句果然還是不擅長給人講道理,不再言語。

少年似懂非懂,不過還是默默將這些話記在心里。

上齊與齊陵交接處商路,開春以來依舊人潮洶涌,往來的馬車甚至都略微有些擁堵,不得已只好請來專門指揮行道的官差,用來疏通主干道周圍。

四五月份,氣溫已經逐漸炎熱,加之人群絡繹不絕,更酷熱難耐,許多商販早就擼袖挽褲腿,求那一絲來之不易的涼爽,路上指揮的官差滿頭大汗,于是原本就有些破音嘶啞的吆喝,再抬了幾個聲調。一個十二三歲孩子模樣的小車夫,穿的十分寒酸,衣物上破洞接補丁,由于身板瘦弱攥不住馬車韁繩,與旁邊的馬車輕輕擦到邊,立刻引來身後大月復便便的東家責罵,內容極其粗野,大抵就是白白糟蹋了糧食,養條通人性的老牧狗,都比這豬狗不如的孩子強百倍。隨後余氣未消,抄起邊上用于防身的短棍朝小車夫打去。

雖說是木棍,可這木棍非同小可,通體以桐樺木枝干打磨而成,說堅硬如鐵也不過分,乃是商家趕路防狼的首選,分粗細兩頭,粗頭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野外遇狼時專打狼鼻狼腰,一擊之下常常使得野狼嗚咽不已,甚至打斷腰椎,煞是好用。而如今拿它打車夫脊梁,一棍下去,打得寒酸少年哀嚎不止。

馬嘶、吆喝、慘叫、攀談、車輪聲混做一團,無比的喧囂。

在人潮中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丑陋書生,被人流車馬擠得東倒西歪,面色慘白,卻依舊死死盯著那個小車夫。

「蒼生苦。」隨即他渾身震動,周身像是撇開了什麼束縛,人潮人海從四面八方沖刷而過。

那人巍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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