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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二十六章 米粥

少年在溪水處逗留幾炷香時間,登樓斷水好多次,累的氣喘吁吁滿身汗漬,等白袍也差不多還復了本身顏色,打溪水里撈出衣裳,雙手較勁擰干多余水分,搭在肩頭。提上兩桶滿當當的水,掛在扁擔兩邊,哼著小調打道回府,當然,那所謂的小調亂諏一通,全然沒有半分韻律意趣。

沒走幾步遠,少年便發現前方稍微低矮的灌木處,走出了一位老翁。老翁年過花甲,但腿腳相當利索,在崎嶇難行的林木中趟草行路,如履平地一般,步伐相當穩健。「葉老伯,你怎麼來了?山路難走,您老慢點,可千萬別崴腳跌跤。」少年緊忙攙扶老翁,卻被老翁不著痕跡的輕輕擋住雙臂,淡淡說道:「你且隨我來。」

春漸深,溪中活師四足慢慢顯露,通體漆黑轉向墨綠色,可仍是不能臨岸鳴聲,只好在水中翻騰,隨水旋兒飄飄蕩蕩,盤盤繞繞無處可憩,終于無可奈何的任憑水流將其攜向四方分支,生根長熟;不知何處遠游至此的鳳蝶蹁躚而過,在如彩豆似的野花側面撲撲雙翅,忽而來去,甚是自在逍遙。老者一言不發,領少年行走于溪水畔,銀魚頓跳,甩動一尾清流。

葉老翁轉頭看向少年,卻見後者正忙著用白衣撲打流蝶,笑得如同暮春終于裂開嘴兒的豆莢,喜慶得很,手中的白衣甩出不少清透水珠,總有兩滴從不听話,滴答在竹葉青枯木似臉上,冰冰涼涼,霎時打個機靈,哭笑不得。

「雲仲,你可知這是哪里?」

少年收起白衣,搭在肩膀上,抬頭看去,只見一面高聳山崖,突兀出現在眼前。

「不知。」

老翁笑眯眯轉過頭來,瞳孔深處豎立起來,直盯盯看著少年,過了半晌,才深深的吐息一個來回,跑腿坐在濕滑的苔蘚石地上,招手讓少年也坐下。

「同你講個故事吧。」

少年沒有說話,低頭尋找個較為平坦的草堆,雙手撐地坐下,將眼楮對準著老翁。

似乎有些感嘆,竹葉青手搭石壁間,隨苔蘚走勢無聲滑下,分明是老邁萎皺的掌心,可卻如大蛇淌溪流,通暢無礙。

「當年我亦是從如這片石壁一樣的幽谷里走出來的,上邊有條磅礡洶涌的飛瀑。自靈台清明記事時候,便不知道雙親在哪,他們是誰。風餐露宿,渴時飲瀑中水,饑而吃石間芽,山林久居,好友

毗鄰無非就是頑猴老鱉,野兔雛狐,每日嬉鬧玩耍,即便飯食粗糙,難得悠然自在。」話說到這,老人收攏五指,輕輕捻捻雪白胡須,頑童似的朝少年眨眨眼,而後繼續道,「興許到了漸入棺槨的年紀,時常回想起來年少無知的荒唐事,別有一番滋味。」

「年紀再大一些,在山坳里就待不下去咯,總想著去外面見見世面,邁開步就不想回頭了,這一去就是大半個甲子時光。我走過上齊,去過齊陵,到過頤章,大元部兵馬如雷,南灕煙柳畫橋,都見識過不少,但總不能終日漂泊在世間,居無定所吧?思來想去,我就到了齊陵國。」

曉得少年眼神狐疑,老翁不置可否,接著娓娓道來,「齊陵茶水合我胃口,尤其是齊陵的米粟香醇。想必你也知道,小老兒極喜喝粥,游歷好些年,也吃過點山珍海味,千金難求的野藥靈芝,可令我最中意的,始終是一碗軟糯香甜的米粥。」

「老丈是講究人,從煮粥時候就能看出。嘿,那粥的滋味,真香啊。」雲仲本就是長身體的節骨眼,半大年輕,加之跑山疲乏所耗甚巨,多吃些飯食再尋常不過,方才一通登樓架勢,早上進肚餐飯干淨得七七八八,念及粥中味道,登時難忍月復中空空的滋味,口中涎液四流。老翁想起來吳霜當時那句話,說的當真有理。

這小子練劍修行,若是趕上貪嘴懶散一半,至多二三十年後天下又可多位絕頂劍俠。

「吃粥的事,到家再說。」老人正色道。「多年走南闖北,雖說屢遇意外,但勉強打下一筆不薄家底,我用這筆銀子在齊陵阮棠,盤回家粥點店面,店鋪雖小五髒俱全,地角相當不錯,來往的打尖商旅,疲累行人都願來這兒坐坐,老掌櫃勤苦經營多年,攢下無數的回頭熟客,每日忙忙碌碌,人緣相當不錯。可惜年紀大了,子嗣有出息中舉,做了知縣老爺,苦苦哀求之下,就不得不回家安享天年,含飴弄孫去了。畢竟年輕嘛,哪里會做飯,在老掌櫃那兒糾纏良久,廢九牛二虎之力,弄懂了茶點小菜的做法,可是煮粥,怎麼嘗味兒也不對。」

「直到那時候啊,我正在店里的窗台撐著腦袋發呆,沒法,生意不好,來往的客官都說這粥味道不對,我卻死活難以明白差別,一來二去,客人就冷清啦,只好守著窗台發呆,看看窗外的雨朦朦朧朧,心里一絲縫隙都無,就跟天似的不敞亮。可那時候她來了

,拎著把油傘,嘿,模樣特俊俏。」

少年眼里,老人的目光中,好似驟然溫柔下來。

「我還沒見過如此蠻橫無理的姑娘家。鍋台上煮著粥,他也沒和我這掌櫃的打招呼,風風火火跑到灶台,皺著鼻子說這粥味道不對,熟門熟路的翻倒出一兩枸杞,小半瓢高粱米,趁著我還愣神的當口,一股腦倒入鍋中。我正愣神呢,剛想發火,嘖,香味縈繞屋中,連隔壁那只脾氣差勁的瘸腿兒老狗,都跑過來沖我搖尾巴。」老者砸砸嘴,柔和一笑。

「再後來,我們倆不知怎的就合伙經營那家粥鋪,日子越活越穩當,生意一日好過一日。可惜啊,天不遂人願,人家當地知縣的衙內看上了她,驚為天人,愣是尋來一群地痞流氓,將她從我店里強行拖走了。我挨頓毒打,腿斷了,死狗一樣被扔出城外,緩和好多天才堪堪撿回命。听人說,她不願意給衙內糟蹋,冬夜里跑出知縣府門,凍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次年開春,我找到衙內,趁著他跑去青樓游戲花叢時候,潛入青樓,一刀斃命。我東躲西藏書年,終于被官府逮到,充軍發配到這山間,嚴加看守,至今還未放松管轄。」

老人說這些話時,神色出奇的平靜,只是眼楮里,似乎有什麼在劇烈掙月兌。

「只是我想不通。時過境遷,練就一身本事,若我願意,當年的紈褲我可隨意殺掉他無數次。可我仍會做夢,並且每次都能夢到,我都在齊陵國車馬店的那家店面里,無數人來這里歇腳吃飯,窗欞走風,粥面熱氣蒸騰而上,她在笑。」

「如今我習慣吃齋,最拿手的仍舊是煮粥,仍舊會在粥中放一兩枸杞,卻只有端詳畫卷時,才能模糊想起當年的滋味。」

「老了,自然就容易懷念舊事。我未曾有過鐵馬冰河,只有在外人看來不足為奇的回憶。剩余不多的歲月,只想安安靜靜的守著自己的茅廬,想著會不會有那麼一天,那個姑娘會再來叩響我的大門,再向鍋里扔一兩枸杞。」

說完老人站起身,指著南邊的一座山。

「我想去看看她,可是這座山擋路了。」

「你師父並非常人,可他不願出手,只好你來幫老朽勸勸了。」

「我很想她。」

老頭喃喃自語一樣的說著,如同小童指著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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