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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埃蘭的消息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1150年左右,法師們覬覦獅鷲派所儲藏的珍貴魔法知識,在一個冬天的夜晚發動了可怕的襲擊。」

「鋪天蓋地的雪從飛龍山上滾落,瞬間掩埋整個凱爾塞壬。除了在城堡外夜觀星象的埃蘭大宗師,所有獅鷲派先驅都被壓在雪地以下。無人生還。」

「而埃蘭閣下將所有同胞埋葬之後,就遠走他鄉。」

「凱爾達呢?」

「我的老師因為一本魂器《影之書》,死而復生,延續了一百多年的生命,直到不久前,他發現《影之書》囚禁了所有死于雪崩的前輩靈魂,所以選擇玉石俱焚,將其毀滅,凱爾達老師和前輩們從這個世上解月兌。」憶及這傷心的往事,柯恩還是難免表情悲痛,眼眶泛紅。

「這麼說這場大雪崩發生之時,我仍然被囚禁在地底下。」杰隆垂著頭,臉色有些難以置信,「所以我1155年月兌困之後,回到家中,只看到一片雪地廢墟。」

「可我當時搜遍了整個凱爾塞壬,並沒有找到凱爾達啊?我甚至在那邊待了兩年,始終無人歸來,才心灰意冷地離開。」

「老師復活之後,在學校閉關研究了幾年的《影之書》,」柯恩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臉上帶著命運弄人的唏噓,「然後從1154年開始,又在外連續游歷了數載,滿世界尋找埃蘭閣下的蹤跡,期間未曾歸家。」

「我和凱爾達完美地錯開了,與這個世上僅剩的戰友擦身而過?」杰隆仰頭望天,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苦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麼懲罰我?」

在場眾人均是為之心顫。

如此連續慘烈打擊,無怪乎他會崩潰。

橋洞下有了一段難熬的沉默,大家都沒說話,任由杰隆整理情緒。

過了一會兒,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橋洞下燃起了一堆篝火,溫暖的火光照出圍繞著篝火堆的,明暗變幻的幾張臉。

「然後呢,杰隆閣下,離開凱爾塞壬,到如今這一百多年間,你又是怎麼度過的?為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唔…」杰隆•莫呂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眼眶泛紅,那夸張的神態,就是餓了許多天的饑民,「凱爾塞壬和埃蘭老師一直都是我的精神支柱。」

女術士不禁摟緊了身邊的獵魔人。

「我被關在地底下的三十多年間,就是它們支撐著我,我在枯燥的讓人發瘋的環境里堅持了下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月兌困以後趕緊回家,可它突然不在了,我、咳咳!」

光頭大漢遞給他一瓶東之東,

他潤了潤喉,

「整個世界就像崩塌了一般。我腦子里只剩唯一念頭——學校不在了,但埃蘭老師還活著,所以我要找到他!」

……

「事實上…在我從監獄里月兌困的前幾個月…」杰隆深吸一口氣,「我隱約感知到過埃蘭老師…」

「什麼?!」柯恩大吼,驀地站起身體,嗓音高的嚇人,「你怎麼做到的?被關在地底下,如何與他交流?」

「不算是交流,確切地說是他單方面地向我傳遞信息…我之前告訴過你們,那暗無天日三十多年,我除了覓食和鍛煉身體,每天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在冥想中度過。」

羅伊頷首,無怪乎這家伙冥想能達到lv8的驚人水準。

「而那一天,我在冥想的時候,突然察覺到一種異樣…」

「我听到了一種遙遠而熟悉的聲音,銘刻在我靈魂深處,伴我長大…我集中精神分辨…原來那是埃蘭老師的呼喚。」杰隆黑漆漆的臉上浮現一抹血色,「他曾經告訴我,當冥想達到最高造詣的時候,就能蛻下塵世的軀殼——試著觸踫自己的內心,像打開一扇門那樣,讓精神和靈魂獲得自由,在冥想視界中向外探索,尋找熟悉的足跡。」

眾人略微俯身,更加聚精會神地聆听這玄妙的描述。

「我是他的學生,失蹤了那麼多年,他肯定一直在尋找我。」

「而他終于找到了我…」

「我在冥想中看到了他,一切都霧濛濛的,我控制著精神,朝他漂浮而去。他的身體出現了無數個層層疊疊影子…」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卻又像個傀儡般的呆滯、渾渾噩噩…」杰隆放下了空蕩蕩的酒瓶,額間浮現深深皺紋,「埃蘭老師好像身不由己,受到某種東西的控制和洗腦…他當時極為艱難才暫時獲取自由。」

杰隆的聲音就像一只饑餓的老鼠在啃噬柯恩的心靈,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誰控制得了埃蘭閣下?」

「我不清楚。埃蘭老師從頭到尾只向我傳達了一句話——」杰隆•莫呂聲音一頓,眾人的心髒仿佛也被擰了一下,

「不要尋找!」

「不要尋找!」

杰隆的呼喊聲嘶力竭,響徹夜空,篝火被他的呼吸吹得劇烈跳動。

眾人不禁心頭一顫。

「他的精神後面,出現了龐大而漆黑的湖泊…讓我感到壓迫和恐懼,我想這是他的強烈警告。」

「但他沒有任何具體的描述,甚至沒有了解我艱難的處境,沒再和我聊上幾句。他又消失了。我感覺,他是被某種力量給強行拉走了!」

「我後來又反復嘗試冥想,等待他主動聯系我…可一百多年間,再也沒有過。」

羅伊揉了揉臉頰。

他突然感覺事情有點大條起來。

堂堂獅鷲派的創始人,世上最強的幾位獵魔人之一,居然陷入某種身不由己的可怕境地。

是誰控制了埃蘭?

以羅伊對整個世界的了解,一個懷疑對象立馬涌上心頭,可直覺卻又讓他不那麼確定。

光頭大漢若有所思,想起了與蛇派糾纏一個多世紀的宿敵,那群在戰爭前夜出沒,翱翔天際,散播不幸的幽魂騎士,曾經多次擄走過蛇派學徒,把他們轉化為同類。

埃蘭大師受到某種控制,是否與它們有關?

柯恩嗓音無比干澀地問,

「可大宗師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讓我們不要去找他嗎?」

「我當時是這麼理解的,可我已經一無所有,我怎麼甘心放棄?」杰隆接著說,「離開凱爾塞壬後,我就把整個北方找了個遍…甚至還有南邊距離較近的幾個行省。可一無所獲,他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埃蘭老師,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杰隆語氣低沉,「那以後,似乎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

「我失去了所有的目標和動力。我回到鮑克蘭,守在最後拯救我的那個人,我的母親墳墓邊。」

「像個流浪漢,乞丐一樣,為她守墓。」

「往後一百年,你從沒回凱爾塞壬看過?」

「我不敢。」

眾人默然。

杰隆續道,「偶爾我痛不欲生,重新跑回鶴山…像個瘋子和野人一樣到處亂竄,什麼都不管。」

羅伊頷首,這終于和格里姆騎士撞見野人的描述對上了。

「那時我會想,如果我提前個十年月兌困,整個世界,我切身相關的那些人的命運,也許會完全不同…」

他閉上眼楮,

「或者,我應該和戰友們一起死在那場大雪崩里!」

「伙計,別這麼說,當時你一個人,力量有限。」坐在他身邊的柯恩,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安慰道,「但你現在不再是孤身一人,獅鷲派還有我,還有你,我們應該互相扶持,查清楚埃蘭閣下的下落!」

杰隆靛青色的目光掃過幾人的面龐,忽而搖頭,

「知道我為什麼把一切都告訴幾位嗎?我就是想讓你們知難而退!」

「你們屬于什麼組織,有什麼目的,我不感興趣。」

「我一百年沒有模過武器,過得像個流浪漢…我早已放棄了獅鷲派的信條,遺忘掉獵魔人之道。」杰隆雙手環住後腦勺,重新躺在了草席上,神情又變回了死氣沉沉。「我只願安安靜靜地躺下去…請把這個地方留給我,讓我獨自腐爛。」

「最後,感謝你們送來的食物,感謝你們听完我的牢騷。」

……

眾人交換了個眼神。

「杰隆閣下,何必說這種違心的話,」光頭大漢插嘴道,「如果你放棄了獵魔人的身份,那麼把你胸口的獅鷲派吊墜送給柯恩如何?」

「反正你拿它也沒有用…不如把它交給一個懷揣理想,熱誠的年輕後輩。就當你為獅鷲派做出最後的貢獻。」

柯恩嘴唇動了一下,面露不忍。

羅伊用眼神制止了他。

「哪怕行將就木的絕癥患者,也有權利緬懷過去,這枚吊墜,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羈絆。」杰隆烏黑的臉頰肌肉發顫,「你們連我最後這點權利也要剝奪嗎?」

「閣下,你該學會坦誠,既然你對獅鷲派還留有一定的念想…何不再勇敢一回?」雷索說,「如果永遠躺在這個橋洞下,半死不活的四處流浪,你什麼都無法改變。」

「沒用的…無論我怎麼做都找不到老師,幾十年,上百年…時間已經做過反復驗證,這就是命運。」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語氣充滿一種自暴自棄的絕望,「無法逃月兌的命運!」

光頭大漢搖頭一嘆,雖然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苦悶,但他實在沒那麼多耐心陪這家伙消耗。

「伙計,你有個最基本的認知錯誤。」羅伊把肩膀上的胳膊輕輕掀開,「什麼都無法改變,那只是因為一個人獨木難支。」

「如果你跟我們一同離開,我們會讓你見識到什麼是團結的力量!」他猛然一握拳,聲音豁然抬高。

「獵魔人兄弟會的規模,雖然遠不如獅鷲派鼎盛時期六七十位。可目前也有十來個兄弟…」羅伊不無驕傲地說,「而且不止是蛇學派、狼學派,還有貓學派…」

「柯恩雖沒有加入,但和我們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

杰隆面無表情,但呼吸變得急促。

「而且我們還有施法者…」羅伊看了一眼珊瑚,後者臉色微微恍惚,捂著紅唇打了個呵欠,疲倦地沖他笑了笑,以往這個時候,她已經開始美容覺,

「我們聯合起來的能量,遠遠超過你一個人。」

「你找不到,不代表我們不行!」

杰隆翻了個身。

「正如你返回鶴山時產生了悔恨,如果提前十年月兌困,也許一切會不一樣。」羅伊信心十足,語氣充滿張力,

「未來你也可能有相似的感嘆——如果當初答應獵魔人兄弟會的邀請,也許事情會向好的方面發展。」

「如果你真心實意想要尋找埃蘭閣下,那麼就跟我們走吧。」

「別再躺在這兒自憐自艾,沉溺于過去,你的老師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傷心失望。」

羅伊向著杰隆伸出了手,夜風吹得他的黑色短發拂過臉頰,微微發癢。

但這一次,他沒有得到回應。

對方仍沉默地用後背面對他。

他等待良久後,失望地搖頭,

「杰隆•莫呂,機會不可能一直等人,我們給你兩天。」

羅伊看重的是獅鷲派的柯恩,而非這個墮落了上百年的可憐人,如果他實在不願意,羅伊也不會強求。

「以你現在的狀態,再這麼墮落下去,大概沒有幾年可活,仔細考慮吧。」

……

夜里響起了一聲嘆息。

雷索,羅伊和珊瑚,雷厲風行地返回了九之谷下的秘密實驗室。

而柯恩獨自留了下來。

他隔著篝火躺在杰隆對面的軟泥地上。

「你怎麼不走?」許久以後,蟲鳴陣陣的黑夜里響起了杰隆•莫呂的疑問。

「我也想試一試,」柯恩帶著淡淡的笑容,仰面看著長滿青苔的橋洞岩壁,和夜空中幾粒閃爍的星辰,「當個流浪漢,究竟是種什麼感覺。會讓前輩你長時間地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他突然月兌下了皮甲,只剩一身輕薄的內衣,抓起骯髒的泥土,往臉上,脖子上,顯露在外的皮膚上涂抹,把自己弄得得像個髒兮兮的流浪漢。

「呼…」他閉上眼楮小憩了一會兒,長吁了一口氣,「感覺確實更棒。」

「就仿佛卸下了渾身枷鎖,什麼都不用管,復興獅鷲派的理想,騎士精神,埃蘭大宗師,影之書,伊格賽娜,統統與我無關!」

「我想就這麼躺下去,杰隆閣下,要不以後我陪你一起流浪吧?」

「伊格賽娜是誰?」杰隆不答反問。

「我的女朋友,一個鄉下來的姑娘…不,如今應該算是城里的姑娘。在我最傷心絕望的時候,她陪伴了我,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我比你要幸運。」

「我還有一個伊格賽娜,而你當初一無所有,否則,我恐怕會比你還要墮落,頹廢。」

柯恩露出滿足的傻笑,又忽而話音一轉,「可你知道嗎,差一點,她就要離我而去。」

「多虧了羅伊和獵魔人兄弟會,雖然他的很多行為充滿目的性…並且,言語犀利,毫不留情。」

「但他還算信守承諾…」

時間長河里。

杰隆•莫呂路過了數不清的地方,听到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過客。

數十年間,不曾有一個人專心致志地向他袒露心事。

盡管柯恩不善言辭,經常說到半途卡殼,吞吞吐吐,思考很久。

但他懇切的態度,說話的方式,和很多獅鷲派的老實人一脈相承。

杰隆听著听著冷漠的臉稍微柔和了下來,空洞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神采,不知不覺,他就當了一晚上的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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