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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孰人也

「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之士百人,七曰斧鉞,八曰弓失,九曰秬鬯。」

——《禮•含文嘉》

九錫,乃是天子賜予諸侯與殊勛大臣的最高禮遇。

如昔日丞相興兵討南中叛亂,臨發時天子便賜下了虎賁與斧鉞,寓意為「能退惡」與「能誅有罪者」。

而如今,天子有意趁著此番北巡,再將車馬(金車大輅、兵車戎輅與玄牡二駟)、衣服(袞冕之服與赤舄)與朱戶(朱漆大門)三樣賜予丞相。

令天子生出此心思的起因,頗讓人啼笑皆非。

乃是昔日李嚴曾勸說丞相加九錫,被丞相嚴辭駁之,但誰都想不到的是,對丞相以父事之的天子劉禪,竟是將「若滅魏斬叡,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于九邪」這句話給記在心中了!

且還心心念念著,有朝一日能實現。

故而,正值北伐功成過半時,他便想著且先給丞相再加三錫,以嘉北伐以來丞相的殫精竭慮與還政的忠貞之節;若日後還于舊都,便再將剩下的四錫悉數賜下。

「依子瑾來看,今我大漢得復隴右與涼州,加三錫可彰相父之功與足表我心意否?」

將心思道出的天子劉禪,還順勢發問了句。

鄭璞啞然。

姑且不論此舉可否能彰丞相功勞與表天子心意。

昔日丞相駁李嚴之言,乃是出于恚怒之心,忿同受先帝托孤之重的李嚴竟不思竭股肱之力報效,反而汲汲營營于功利啊!

為何天子竟是覺得,丞相會接受九錫呢?

莫非,乃是當局者迷乎!

天子的性情本就敦厚,于年少時,先帝便請丞相挑選書籍循循教導;未及弱冠,又逢先帝崩殂,將之托付于丞相顧看。如今丞相開始步入暮年,出于人之常情,故而天子便懷有反哺之心罷。

「陛下,璞竊以為,此舉不妥。」

言及如此之事,鄭璞神情肅穆,依著君臣禮儀作答,「陛下年少繼位,承先帝遺命父事丞相,十數年如一日。今璞斗膽問之,陛下可知丞相所求否?」

相父何所求,我焉能不知!?

乃報先帝君臣相知之恩,圖圓還于舊都、興復漢室之願耳!

況且,相父所求者,與我欲彰其之功、表感激之意有何相悖之處?

鄭璞的答非所問以及隱隱帶著反詰之意,令天子心中有些不悅。

不過,隨著年歲漸長,天子亦略具榮辱不驚的城府,沒有當即出言反駁,而是依舊聲音緩緩道,「相父所求者,我自是知曉的。不知卿為何如此作問?」

言罷,或許是覺得這樣君臣對奏的氣氛有些過于嚴肅了吧,他又緊著加了句,「此事我心意尚未有決,亦不曾知會他人。子瑾權當此間閑談罷,不必作此犯顏直諫之態。」

還沒有作定論?

那就好!

悄然松了口氣的鄭璞,連忙拱手告罪,「乃我一時情急,望劉君莫怪。」

旋即,略作沉吟,便又輕笑道,「嗯,劉君既聲稱此間閑談耳,且言之鑿鑿自忖知丞相所求。不若我與劉君以丞相之事共論,以鑒君所言是否非虛,可乎?」

「哈!」

頓時,天子拊掌,「我少小便蒙相父教誨,子瑾竟不自量力欲共論之,我有何懼之!子瑾且先言之!」

「諾。」

鄭璞拱手作禮,問曰︰「敢問劉君,丞相圖權乎?」

答曰︰「子瑾何出此言哉!相父先前開府治事乃先帝遺命也,且今已然推政于眾,何來圖權之說?」

「丞相求利乎?」

答曰︰「相父自南陽隨先帝以來,衣食悉仰于官,不治生,不曾有求田問舍之意。今家中居宅與桑田皆先帝或宮中所賜也!何來求利之說?」

「丞相謀門楣子孫計乎?」

答曰︰「前些時日,我曾與朝廷諸公共議意增相父食邑兩千戶,然相父上表固辭,終僅受五百戶。由此可知,相父無有謀子孫計之心也。」

這次回答罷,天子有些闌珊的擺了擺手,「你我皆知相父澡身浴德,非常人也,所求者亦乃還復舊都以報先帝知遇也。我知子瑾問及此些,乃欲諫言自身之見解耳!不必忌諱,直言即可。」

「諾!劉君,恕我直言。」

鄭璞頷首應聲,「竊以為,欲賜丞相加九錫,于劉君而言固然乃好意。然而此舉于丞相而言非殊榮,乃是添丞相之擾也!」

「嗯?」

聞言,天子挑眉作鼻音。

而鄭璞沒等天子發問,便徑直道出緣由,「昔丞相開府治事、並宮中府中為一體,事無巨細皆躬親;而今推政于眾,居漢中別宅靜養。還請劉君自作思,以丞相盡忠之心,若非身體委實難堪重負,焉能不效股肱之力邪?且劉君既知丞相不圖名利、不求權柄、不謀子孫計,亦必知丞相斷然不會受加九錫之殊。如此,劉君若強之,乃令丞相徒增煩惱,難安心靜養也!再者」

言至此,鄭璞 然扼住了話語。

蓋因此時的天子劉禪,已然側頭眺望著漢中郡的方向,滿目的追思。

他與丞相已然許久未謀面了。

在他記憶中的丞相身體狀況,仍舊停留在率師北駐漢中籌備北伐時的康健之時。

持續了好一陣的沉默。

天子回過神,聲音略顯低沉的發問道,「子瑾,相父如今身體狀況如何?」

「回劉君,丞相尚好。」

鄭璞的聲音亦然很低,「我歸來成都,途徑漢中時曾拜見丞相。丞相雖須發皆白、身軀瘦削,然精神尚好;且今北伐順利與得享天倫之樂,丞相不復昔日夙夜憂嘆矣。不過,去歲冬末嚴寒,令丞相腿疾愈篤,即使春來轉暖,行百步外亦需拄杖、五百步外需乘素輿。」

「唉」

當即,天子忍不住一記長聲嘆息。

又是一陣沉默後,他才收起了悵然之色,緩聲問道,「子瑾續言之,再者何也?」

「諾。」

鄭璞拱手,朗聲而應,「再者,璞斗膽放肆,敢問劉君,有漢以來加九錫者,孰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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