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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 失愛(下)

「還有半刻。」葵涼的聲音致使扁梁圖感到厭煩,他的聲音充滿中性的嫵媚,本是專門用于取悅客人,現在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讓扁梁圖安心,他的一個呼吸都能讓宗正卿焦慮。時間如水流般流逝。「請您想清楚。」

「你打算怎麼做?」扁梁圖強行換了個話題,他凝視葵涼說話的地方,猜不透這個男孩如何安排逃月兌計劃。他必須掌握接下來的全貌,唯有這樣,自己才能努力找到拯救全部家人的方法。「我的妻兒被他們抓住,就算我們隱身也沒法在眾目睽睽下帶他們逃走。」

葵涼時刻注意太陽的方位,剩下的時間已不多,再這麼耽擱下去,連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

「我會讓附近的人全部失明,之後帶著你們隱身逃走——我先前從未同時使用這兩種力量,我沒把握能完成這件事,但至少要保證宗正卿您一直是隱身狀態。所以您只能再選另外兩人。」

「換言之,你根本不能保證能救四個人出去。」

「確實如此,但總要嘗試一下。」

扁梁圖非常惱火,葵涼把他的家人當成在適當時可以拋棄的物件,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他心中暗罵,但嘴上卻說著好听地話︰「你不能再想想其他辦法?」

「宗正卿,這就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他沒有退讓,堅持扁梁圖必須拋棄一個孩子——亦或是妻子。選擇權在他手上。「時間不多了。」他強調,「大人若想保命,請盡快下決心。」扁梁圖雖然看不到他的樣子,卻感受到那雙瞳孔灼灼逼人,深邃無比,猶如一道射進內心深處的光,眼神包含著純潔、邪惡、美妙又誘人地勸說他做出生離死別的選擇。他粗粗地喘著氣,肥胖的下巴鼓囊起圓球似的泡。

如果必須要拋棄一個人,他要選擇誰?直到這時,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思考這件事,葵涼那道不可視的目光讓他明白,現在只有這種逃跑的方法了。除非他想玉石俱焚,在毫無準備地情況下與鐘煙龐政做個了斷,否則他只能割去親骨肉。他咬緊牙關,大兒子和小兒子的郎朗書聲和嬉笑身影紛紛浮現眼前,一個十五歲、一個五歲。

他還記得大兒子出生時的情形,夫人差點因失血過多而命喪黃泉,她挺了下來,他的第一個兒子才誕生——那時他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官,兒子出生讓他首次感受到身上的擔子,沉甸甸的、有時讓他窒息,介于苦難和幸福之間的責任感;後來是小兒子,他已掌握了官場的訣竅,如魚得水混跡其中,小兒子出生時收到了各界人士的祝福和份子錢,他像一名商人,借著兒子出生的喜事販售權利,風光無比。

兩個孩子,一個擺月兌了貧寒,一個走向了富足。他的指甲嵌進肉里。

如果是夫人,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他的腦袋滾燙,儼然下定決心——隨時可能改變的決心。太瘋狂了!自己一定瘋了!他的內心在咆哮,黃河決堤的場景莫名地涌入腦海,水澆滅了熔爐般的大腦,熱量頓時反噬將水蒸騰。他猛然瞪大眼楮,目光中沒了一點光明,太陽正徐徐落下,彌足珍貴的光芒變得冰冷異常。

「把我的兩個孩子都救走吧,」他低垂下腦袋,「我和夫人死在一起便是了。告訴大兒子,他懂事,告訴他,是鐘煙龐政和傾蓮公主殺了我們,帶他們逃走……」

葵涼听後一驚,但很快鎮定︰「請您再三考慮。」

「這就是我的決心。」他目不轉楮地看著葵涼——即便看不到,但他能感受到那個**的目光迎上了自己。他忽然意識到,葵涼能看到他,不過意識到這點沒法改變什麼,想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不禁潸然淚下,「一定要把他們平安送出去……請務必送他們平安離開。」

一聲沉悶的響聲從地板震出,扁梁圖的膝蓋抵到了冰冷的石板上,兩道淚痕擺月兌了隱形,清晰地落在地上。

「我答應您。」葵涼說道,「既然您打算犧牲,就請直接出現在正門吧,這也是為了增加您孩子的逃生幾率。」

「好。」

扁梁圖沒有猶豫,他跟著葵涼走出大宅,兩人約定等葵涼返回宅內後他再出現,時間是太陽即將落下前夕。

扁梁圖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里,抬手注視自己的身軀,徒然發出一聲無力的苦笑。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級,竟然有舍生取義的機會,這個臃腫遲鈍的身體會成為孩子的英雄,而夫人要同他共赴黃泉,這個做法真是太自私了,但夫人能理解他,他們一直是這麼走過來的,夫人雖然不能在政治上幫太多忙,但總能恰逢時宜地給他撫慰。他足夠聰明,只需要那些點點滴滴的溫情就夠了。

日光快要徹底消失,最後一角光輝從地射到天空,兩輪彎彎的月弧淺露于空,他邁開了步子。

鐘煙龐政看到了扁梁圖,他激動了上前一步︰「宗正卿,你已是大西朝的犯人了!」他高聲宣布。「陛下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卻還沒查到刺殺天子的真凶,現將重犯扁梁圖帶回牢獄。」

話音未落,蓄勢待發的士兵們就一擁而上,圍住了扁梁圖肥胖的身軀,將他雙手往後一折,用麻繩利落地捆上。

扁梁圖面色蒼白,晚霞只能在雲朵里看到,為何葵涼還沒動手?

鐘煙龐政將他的表情誤認為是慌張和崩潰,心滿意足地轉身對後面的人命令道︰「帶上宗正卿的家人,一同送審!」

「等——」扁梁圖話為說出口,庭院里就傳來兩聲慘叫。

「發生何事了?!」

沒有武功的鐘煙龐政緊張地轉過身,想知道里頭是什麼情況,還沒等他來得及把目光送入庭院,抓住大小兒子的士兵已經倒在血泊中,夫人驚愕地看著汩汩鮮血從盔甲里噴出,親生骨肉像變戲法般消失在眼前,她慌張地四處張望,尖叫著,以為兒子們受傷了。

尖叫戛然而止。

透過驚慌失措、四處奔跑的士兵群,她看到了丈夫堅定的目光。

她頓時明白了那道目光的含義,長舒口氣,淚水和笑容同時出現在素樸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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