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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公子章授的人生也曾輝煌過,榜上有名,春風得意馬蹄急的風光,他也經歷過。

中進士之後,十幾年卻只能跟隨在父親章惇跟前。如果章惇倒霉,被貶謫途中也就算了,畢竟身為讀書人,起碼的孝道是要遵從的,他在章惇跟前,總比奴僕貼心一些。可恰恰是章惇的倒霉沒幾年,大部分時間都很風光。這就讓他苦悶了。

阿彌陀佛。

章授在心里默念佛祖,他也不想自家老爹倒霉。

可問題是,明明是章惇已經貴為宰相,卻還是不給他機會,不得不說,曾經想要有所作為的少年郎,變成了中年大叔之後,對家里沒有一點怨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有怨氣還能怎麼辦?

他爹是個能听勸的主嗎?

堂堂進士老爺,卻沒有做過官,這說得過去?更何況,他還不是做學問的材料,不是說他才學不夠,而是在家族里,能人太多,他羞于將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學問拿出來給人墊腳。

可不做官,只能做個跟在章惇身邊如同管事般的隨從,這份憋屈,存在他心里已經十多年了。

連章授恐怕也想不到,他的轉機來自于一個幾年前他就認定是個奸滑之人的李逵。

和李逵認識,完全是因為蘇軾。

誰也鬧不明白,蘇軾為什麼會給章惇寫一封熱情洋溢的認錯信。然後,他爹竟然神奇的原諒了蘇軾。要知道,在家里,章惇不止一次臭罵過蘇軾不講義氣,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按照章惇的記仇性格,這是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

可章惇突然就原諒了蘇軾,這讓章授等身邊人很不解。後來在潁州知州任上的蘇軾遇到了困難,章惇也派了章授去幫忙。也就是這一年,他認識了才十四歲,剛跟在蘇軾跟前讀書的李逵。

恐怕那時候,誰也想不到,短短幾年時間,李逵就經歷中進士,出仕,立大功,才弱冠的年紀,就已經是朝廷四品大員了。

這天醒來,章授听著窗外略顯冷清的聲音,打開房門,寒風撲面而來。卻讓他感覺格外的清爽,換作之前他早就撇嘴不悅了。

「三少爺,老爺讓你起來之後就去都事堂。」

章授這樣的八品官,是沒有資格上朝的。所以,他根本就不用早起,反而能睡到天亮。可是讓他老大不樂意的是,為什麼他已經當官了,還要去都事堂听差?

面對家中老奴,章授瞪眼道︰「我要去坐衙,怎麼可能去都事堂?」

「少爺,你忘了昨日求老爺辦的事?」

老奴的提醒起作用了,章授不敢奢望昨日給他爹寫的折子,今天晌午之前就能辦了。可他還是帶著期待去了皇城。

來到都事堂,章授很郁悶的連他爹的面都沒見到,反而是索封拿來了都事堂公文,交給章授到︰「已經用過印了,相爺諸事繁忙,就不留仁和老弟了。至于聖旨,等兩天才能弄好。有都事堂的批文,你們就能開始籌備衙門了,不礙事。」

諸事繁忙?

章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皇城內聳立的鐘塔,這是蘇頌和李逵的功勞。要不然,大宋也不會有這等奇妙之物。他一眼就看清了鐘上的時間,這個點,應該是他爹喝茶休息的時間啊!

章授接過批文,有點傷感的在心中想到︰「這就要六親不認了嗎?」

可是打開公文,他頓時心情大好。昨天才遞上來的折子,今天就批復好了,說明什麼?說明他很重要,很有面子。

甭管是自欺欺人,還是真的如此,反正章授有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原先他覺得李逵不靠譜,連公廨都沒有,官員屬員都缺編的衙門,豈不是個天大的坑?

但是壞事有時候也能變成好事,比如說衙門冷清,但是主官有了,還是有功之臣。除了都堂主官之外,就是他這個跑腿的人了。這說明什麼?在新衙門里,他可是元老,籌備之初就被肩負重任的元老之一。

後來者,無一都要用仰慕的目光來瞻仰他的豐功偉績。

出萬勝門的時候,他意外的踫到了蔡京的兒子蔡攸。

對于這個小老弟,章授感覺還是不錯的。會來事,對人恭敬有禮,只不過他爹如今時運不佳,流年不利。

但章授認為,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章三叔,你是要去祈福嗎?」

蔡攸老遠就打招呼,他似乎有種要出遠門的樣子,身邊還有幾匹馬,幾個蔡家的家丁跟著。章授定楮一瞧,卻沒有和往常那樣熱情,反而表情有點古怪,對蔡攸尷尬道︰「以後你爹是我上司,章三叔就不要叫了,不妥當。」

蔡攸震驚不已,他爹什麼時候要成為章授的上司,更讓他驚訝的是,相爺什麼時候允許兒子進入官場了?他叔父蔡卞只是告訴他,他爹蔡京回京的事有眉目了,僅此而已。沒想到章授卻知道的比蔡卞更多?蔡攸頓時多了層心思,想要套出章授的話。

「三叔,你是長輩,佷兒怎敢如此無禮。」蔡攸巴結地湊上來,邀請章授道︰「三叔,佷兒听說前面的園子來了個曲中大家,如今用膳早一些,不如去听個曲子如何?」

「這個……不好吧?」章授有點糾結,要是往常,這等無傷大雅的吃請,他都是來者不拒。

可如今,他是勝負皇命的朝廷命官,上衙時間去听小曲,不合適吧?

但轉而一想,他的衙門呢?

就在章授遲疑之際,蔡攸拉著章授就進了一處庭院風格的園子。章授扭捏的渾身不自在,可是兩杯酒下肚,他頓時話多了起來︰「居安,以後你章三叔還要仰仗你父提攜,咱們這新衙門雖說李逵大人說了算,但你爹也是官場名宿,手段了得,才能卓絕,雖為副手,也是位高權重。倒時候,可不要忘了你三叔對你的好?」

李逵?

當衙門主官,然後他爹當副手。

蔡攸听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他後悔了,當初不該動小心思,想著和太師府扯上關系,如今好了,李逵這廝發達了,然後逮住他們父子就不放手,忍不住月復誹不已︰「這廝心眼也太小了。」

蔡攸緊張地抬起衣袂虛點著額頭的冷汗,陪著小心問︰「三叔,你說李大人,會不會是故意針對我父?」

「不可能。」章授瞪眼道︰「李大人心胸寬廣,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沒品的事?」

隨即,章授又寬慰道︰「你也別多想,咱們這衙門雖然是新的,但權力不小,做好了比其他衙門要出彩的多。再說了,要不是李大人抬舉你爹,你爹還能入京?」

蔡攸最後是心事重重的離開了京城。

而章授看著曲終人散的院子,有點懊惱,他不該喝這酒,平白耽誤事。

且不說,蔡攸。

就說章授,微醺著回到了宰相府

和往常一樣,奴僕送來了洗漱的熱水,他胡亂擦了一把臉之後,就要往自己住的小院方向邁腿。

「三爺,老爺有請!」

章授反應略微遲鈍地轉過身,也沒多想,去了他爹的書房。

來到書房,章惇臉黑的跟鍋底似的,章授腿剛邁過門檻,就听章惇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耳畔想起來︰「跪下!」

章授猛然打了個激靈,很順從的跪在地上,抬起臉看到他爹的黑臉,頓時嚇得低下了腦袋。他在這方面很有經驗,裝出語氣極其無辜的說道︰「父親,我錯了!」

「錯哪兒了?」章惇冷冰冰的聲音,如同院子外的寒風一樣無情。

章授心里暗暗叫苦,他哪知道錯哪兒了,只不過他爹讓他認錯,肯定是他錯了。

章授猛然拿起書案上的折子仍在了章授的臉上,啪——的一聲,頗為響亮。章授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急忙將地上的折子撿起來,看了一眼,嚇得猛然哆嗦起來。

巳時出門,萬勝門遇到蔡京子蔡攸。

喝酒听曲……

直到申時離開園子。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都想不起來跟蔡攸說了什麼,可是他爹卻將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記錄在案。

這豈不是說明他全程都在他爹的監控之中?

章授惶恐不已,跪在地上求饒︰「父親,孩兒只是遇到熟人,一時抹不開面子受人邀請這才去了。其實,當時孩兒想要拒絕來著,沒來得及開口。」

「你做官也忘記了?」章惇怒其不爭的指著章授破口大罵︰「混賬東西,朝廷養你,給你俸祿,是讓你去喝酒听小曲的?」

到這時候,章授的酒完全醒過來了,他也沒真喝醉,只是反應上遲鈍了一些而已。

章惇站起來,手中攥著另外一個折子,丟在了章授的面前。章授跪著攤開之後,大驚失色,哀求道︰「父親,給孩兒一個機會,孩兒一定銘記今日之恥。」

原來,章惇連兒子章授引咎辭官的折子都寫好了,就等著章授明天自己提交上去。

章授此時悔恨不已,只能苦苦哀求。面對鐵石心腸的章惇,他也知道機會渺茫,可是他確實很想出去做事,而不想在家里混吃等死。如同狗豕一樣的生活,他早就過夠了。

章惇被兒子抱著大腿,有點難受,臉上更是悲淒。他原本只是認為自家兒子不成事,哪里想到如此不堪造就?

可要是章授不肯親自遞送辭呈,他越俎代庖當然也能做到,可是李逵那頭怎麼解釋?

這才讓他犯難了。

章授還在苦苦哀求︰「父親,孩兒從今日起戒酒,今後要是再飲酒誤事,不用父親出面,孩子自當辭去官職。」

話到這個份上,章惇要是繼續強硬的要求兒子辭去官職,恐怕他們父子真的要有隔閡了。章惇無奈的嘆口氣道︰「也罷,明日起,早早去上官門前請示,你可明白?」

「孩兒明白!」

翌日,章授一臉憔悴的出現在太師府。

其實他已經去過一趟保康門李府,可惜李逵沒回來。反正兩家住的也近,而且他已經準備離開京城,回老家省親。出發的日子也定好了。搬來搬去一個是麻煩;二來,也讓妻子和岳父岳母多親近幾日。

他听到管事來稟告,章授在門口等著,還以為听錯了。問︰「怎麼回事?」

「姑爺,小人問了,可是章三爺他不肯說,非要當面和你說。」管事也很無奈,畢竟章惇家的老三,在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身為太師府的管事,自然認識章授。

「章三叔啊,你這是唱的哪出戲?」

李逵打著哈欠,來到大門口見到了章授。後者表情僵硬地苦笑著,對著李逵作揖到底,道︰「李大人,卑職昨日飲酒誤了大人的事,還請大人責罰。」

「章三叔,你我還見外?不是說好了,你叫我字嗎?」

章授固執道︰「尊卑有度,禮不能廢。」

別說李逵被嚇了一跳,連太師府的管事都被嚇得不輕。堂堂宰相公子,竟然是來給自家姑爺認錯,這事鬧的可不小!

還以為出大事了,趕緊準備去後宅稟告太師他老人家。被李逵攔住道︰「沒事,不用通知岳父了。算了,我和章三叔出門溜溜。」

說完,李逵拉著章授就出門而去。

反正距離自家也近,干脆邀請章授去家里坐坐。

坐定之後,李逵才問章授︰「章三叔,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讓小子模不著頭腦?」

「那個……我要是說了,你可得寬宥我?」章授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似的,陪著小心道。

李逵滿口答應道︰「咱還用這一套?章三叔你盡管說,到底招惹了誰?這偌大的京城,別說王公大臣咱們惹不起,但凡身上沒有官身的,官職比咱們小的,只有咱爺們欺負他的份,滿京城沒人能欺負到咱們頭上的道理。」

章授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听听,這才是人話啊!

多中听,多溫暖?

哪里像他老爹,動不動就罵他。

章授只好將昨日荒廢了一日,被蔡攸拉著去喝酒听小曲的事說了。李逵听後,毫不在意道︰「就這事?」

「這事不大?萬一要是讓人杰的謀劃落空了,我這罪過可就大了。」章授陪著小心道。

李逵撇嘴道︰「多大個事。蔡攸知道就讓他知道,反正蔡京遲早要知道。他要是不來京城,哼哼,除非他辭官,我有的是辦法治他。至于做事?章三叔,我啥時候說過咱們衙門要開始處理公務了?我還在假中,明日就要離京城回老家省親,衙門正常開衙,怎麼著也得年後……不行,年後太趕了,三月吧,早春時節萬物復蘇,是做事的好時候。要是三叔在京城呆膩了的話,不如去沂州耍耍。」

面對李逵的誘惑,章授艱難的吞了吞唾沫。

為什麼一樣都是做官,李逵能做的如此灑月兌,而他爹卻恨不得住在官衙?

這就是差距,此時此刻,章授才感受到了溫暖,來自官場的溫暖。

章授突然想起來,從懷里拿出了一份公文,雙手遞給李逵道︰「大人,都事堂的批文已經下來了,公文也用過印,聖旨過兩天就能下來。」

「我瞅瞅,新官衙叫什麼名字?」李逵帶著開寶箱的心情,翻開冊頁,隨後卻目光呆滯地落到了折子上,良久才問章授︰「就叫這個名?」

「是啊!就叫兵事調查統計局。你看,咱們衙門和樞密院有往來,叫兵事應當吧?」

「應該!」

李逵認同道。

「調查二字源于咱們衙門的職責,調查河北幾路的禁軍戰力,這是大事。得署上。」

「行吧!那麼統計呢?」李逵好像記得這個詞根本就不是來自于華夏,而是來源于西方。

章授正色道︰「統籌而謀算,豈不就是統計二字嗎?」

「官家也知道了?」李逵追問。

章授不好意思道︰「這折子是我交給家父,都事堂過審,內省御覽,官家當然已經知道了。」

李逵有點無辜的盯著房梁,已經改過一次,要是再改,恐怕章惇和皇帝都要不高興。只好長嘆一口氣,對章授道︰「算了,你以後也別稱我為大人了,叫我局座吧!」

章授感覺了一下,豎起大拇指欣喜道︰「局座,好稱謂,夠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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