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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臣子,不把皇帝當回事,可能會倒霉,倒血霉。

蘇軾當年制科三等的成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後來他老人家就飄了。沒把大老王當回事,連帶著還沒把皇帝當回事。還不把皇帝和大老王一起投入了無數心血的‘變法’大計不當回事。

然後他老人家就吃上了官司。

事情本來不嚴重,幸虧大宋的皇帝對于文臣相對寬厚,蘇軾最後也沒有死。只是把小伙伴們都拉出來當成‘同伙’,其中有駙馬都尉王詵,親兄弟蘇轍,弟子黃庭堅等人。然後在獄中他寫了一份悔過書,事情就結束了,但過程很驚險。

這就是‘烏台詩案’的始末。

好幾次,蘇軾都認為自己要歸位了,最終卻神奇的沒有死成。

讓李逵沒想到的是,範沖也有這毛病。好在範沖名氣比當年的蘇軾差遠了,李逵也不必太擔心成為範沖的‘同伙’。

倒是範沖很隨意,也挺興奮。在放禮台的邊上,還很好奇的問李逵︰「人杰,這國宴到底吃什麼,要是龍肝鳳髓,我得多帶一點回家給家里人嘗嘗。」

「還龍肝鳳髓?做夢呢!」

李逵想起自己之前參加的太後壽宴,嫌棄道︰「也就是那回事,口感尚可的也就是肉餅。還是冷的,不怎麼樣,羊肉冷了就不好吃。量也少,還沒有你提著的點心值錢。」

李逵記得範沖一直在京城,即便是太後壽宴他級別太低,沒辦法參加,但這兩年難道皇帝不過生日啦!

不可能的,那不成範沖還不知道興龍節的流程?

他不由好奇道︰「你不是參加過嗎?還問!」

「人杰,你這是打擊報復,我之前是校書郎,才九品。今年才升了著書佐郎,這麼小的官職,怎麼可能有機會參加官家的興龍節?」範沖幽怨不已,面對李逵的疑惑,他大倒苦水︰「皇城里的衙門,只有七品以上才有機會參加,皇城外的衙門是從六。要不然京城的官員都來,宮里頭也坐不下。」

「著作佐郎不是七品?」李逵懷疑道。

他好像記得是七品官來著,難道是記錯了。

「八品,是八品!要不是這次官家大操大辦,我等這樣的小官,哪有機會參加宴會?」

範沖即便和額李逵關系不錯,知道李逵沒心沒肺慣了,內心也遭受了巨大的創傷。這朋友還能不能要了?李逵之前就在秘書監做過官,時間不長,但範沖不認為李逵會不知道。

當然,李逵那個直秘閣的官職,雖說是秘書監的屬官,但實際上不在秘書監坐衙。反倒是李逵卻爽朗地笑起來︰「別說你這八品官做的不如意,再不如意有比錢廖不如意?」

「他好像在禮部。」範沖回憶起來之前皇帝帶著官員去太廟祈福,錢廖好像站在祭品邊上︰「他在禮部,似乎地位很高,很重要。上次官家去太廟祈福,我就看到他站在高台邊上。一般人肯定上不去。」

官場的等級森嚴,絕對不是說說的。存放祭品的高台,基本上就是禮部的官員主持儀式。一般主持由尚書或者侍郎,皇帝念禱文,錢廖能站在高台上,肯定深受大佬的器重。

李逵沒好氣道︰「今日他也該在大殿之中忙碌,到時候你去問他好了。」

範沖是情商不高,但智商是杠杠的,要不然也不會輕松考中進士。他听出了李逵的話里有話。頓時不解道︰「難道還有隱情不成?」

「錢廖在禮部膳食司做膳令,主要管理祭品和宴會食物。」李逵戳穿道。

範沖想到膳令的日常,忍不住戰栗了起來。原來不是錢廖地位高,深受禮部大佬的歡喜。而是這家伙竟然是管理祭品的倒霉蛋,錢廖別看在獻祭的高台上,可他比祭品的地位還不如。禮部雖然清貴,但也有不少倒霉蛋。錢廖的官就是這樣的倒霉實缺。範沖哆嗦道︰「要是讓我去,我寧願辭官。」

「干嘛辭官?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辭官多可惜。」李逵道。

「兩位大人,你們的禮單可否拿給咱家?」

清點禮物的宦官見李逵和範沖竟然在他面前聊了起來,有點怕後面等著的官員不悅,開口提醒道。

李逵和範沖這才將禮單給遞了過去。

「安西州知州李逵,什錦糕點一盒!」

「秘書監著作佐郎範沖,什錦糕點一盒!」

「兩位,還請里邊走。」

範沖看對方的眼神,似乎認識他,不覺好奇道︰「公公看著眼熟?」

「咱家說起來還跟著兩位大人學過麻將。兩年前兩位大人來宮中和陛下打麻將,那天奴婢就站在另外大人的身後,跟著兩位大人學了麻將。尤其是跟著李大人學會了點炮之後,在宮里頭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善意。」宦官笑呵呵道︰「就是俸祿有點不夠用。」

範沖記起來了,那天他贏了不少錢。而李逵似乎一直再給下首的皇帝喂牌。想到又一個被麻將給禍害的宦官,他心里听不落忍的,多嘴道︰「為何不學我的牌技,大殺四方不好嗎?」

宦官苦笑道︰「與其在宮中被人到處厭惡,還不如到處借錢,卻能在宮中獲得旁人的好感。」

這是生存之道。

李逵暗自頷首,覺得宦官的智商在線,至少會做人,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他笑道︰「公公好人緣,必將前程似錦。就此別過。」

「謝李大人吉言,奴婢恭送李大人!」

宮里的宦官不把範沖當回事,但絕對不會不把李逵當回事。

這位可是在皇帝陛下心中都有很大分量的能臣,他將來要巴結的對象。不久之後還是皇帝的連襟,也是皇親國戚。

進入皇城。

嗅著久違的氣味,李逵闊步走過太史局,之後是天章、龍圖等館閣。

嗅著空氣中略帶沉悶的氣息,嘟噥了一句︰「還是那口腐朽的味道。」

「人杰,為何你朝著偏殿走?」

「請柬上的安排,你說這麼大的日子,我敢隨便亂走?」

李逵經過錢廖的解釋,早就看開了。向太後看他不順眼,又有什麼辦法?

他又不是刑部尚書邢恕,即便向太後同樣不待見邢恕,可問題是朝廷的二品大員是有數的,她就算是再不樂意,也只能干受著。

李逵滿不在乎道︰「為何要和都堂高官們在一起,你我兄弟重逢難道不好嗎?」

等他們兩人到了偏殿,李逵才發現了自己的突兀。參加皇帝的生日宴會,穿常服肯定不合適。大慶殿的偏殿有兩座,一座安排武將勛貴,一座安排文官。規模當然比不上大慶殿。但是算上寬大的宮內回廊,地方也不算小。

李逵覺得不妥當的原因是,他成了一水綠色之中的那一抹唯一的艷紅。

周圍都是綠葉,稱托出了他的與眾不凡。

這還是他的官職決定的,大宋五品以上官職穿緋袍,也就是紅色的官袍。而五品一下,穿綠色的官袍。至于三品以上,就是紫色官袍了。

李逵放眼看去,偏殿之內,就他一個五品文官。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有點不太適應。

京城雖然官員多,但真正衙門里的正經文官,五品以上的官職真不多。

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屬衙,五品官就不多。三個大衙門加起來也不到三十人五品以上文官。

各監正,四品文官。比如說秘書監正,就是四品文官。但是佐官就很差勁了,有的是八品官。比如說少府。

李逵做過少府丞,八品小官。雖然在外頭,別人客氣也叫他少府。可實際上,真正的少府,是四品文官。他的少府丞。

除去這些,六部有不少五品以上的文官。郎中就是四品官職。加上左右侍郎,尚書。六部加起來,超過五品的文官也不超過五十人。

大慶殿是科舉殿試的考場,能夠安排六百個考案。也就是說,至少能擺下六百個食案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京城的文官五品以上,就算是加上六品文官,也就二百多人,加上武將人數也不多。真正能夠在大慶殿上與天子同樂的官員坐不滿。但是加上勛貴,就能夠坐滿了。

但沒資格去大慶殿參加國宴的官員,基本上六品文官都能去成。剩下的七八九品的文官,只能去偏殿待著了。

李逵在偏殿里那麼一站,還真的非常顯眼。

好在錢廖眼尖,看到殿中來了個穿著紅色官袍的官員,就知道是李逵莫屬了。

「人杰,這里來!」

錢廖急匆匆趕來,國宴這天對禮部的膳食司來說,是一年之中難得全員動員的日子。員外郎去了正殿,而兩個七品的令,來偏殿安排國宴。

錢廖忙里忙外已經小半天,額頭亮晶晶的冒著熱汗,風風火火的過來打招呼。看到範沖的那一刻,錢廖還驚喜的客套道︰「元長兄,可是稀客啊!」

「季康老弟,可苦了你!」

範沖是個感性的人,听李逵說了錢廖的遭遇,心中是萬分同情。可惜,他也沒能耐去幫忙,只能跟著哀嘆。這和女人之間遇到了倒霉事,沒本事幫忙,只好在一起落淚是一個道理。

錢廖胖嘟嘟的臉上頓時有了明悟,幽怨地撇了一眼李逵。

心中暗道︰「人杰,你這破嘴也不知道收著點?」

好在李逵是個講義氣的,李逵答應辦他月兌離苦海,自然是說話算話。想到以後要離開禮部這個倒霉地方了,錢廖的心也寬了些,自嘲道︰「都是為朝廷做事。有道是干一行愛一行……」

說到之類,錢廖的嗓子眼有點干澀,再也編不下了。關鍵是自己的內心格外的真實,就算是自我欺騙,也難受接受經常和祭品站在一起的痛苦,好像那一刻,他也成了祭品似的,讓人絕望。

好在他不是那種喜歡哀怨的人,想著最後一次在禮部效力,有道是有始有終,保持了臉上的笑容︰「兩位待會兒,先領你們去食案。」

至于今後,錢廖覺得跟著李逵混,肯定要比在禮部的前途光明不是一星半點。說不定,過兩年,他也能穿上曾經讓他羨慕不已的緋色官袍,成為五品官中一員。

「人杰,錢兄仿佛是樂在其中?」

「為何這麼說?」

「他胖了!」

整天看著祭品,琢磨著食物,他能不胖嗎?

不過很快,範沖就發現了古怪。他的食案仿佛比李逵的小了一大截。

可按理說,參加國宴,坐在差不多地方的人,不應該用一樣的食案和餐具嗎?

他看出食案大小不一樣,也不奇怪。範沖食案上防著四個冷盤,有餅,有糕點。但是放上四個碟子,食案已經佔據了一半的地方,可是看李逵呢?

李逵的食案上也擺著四個碟子,可就像是沒放東西一樣,空蕩蕩的冷清。尤其是範沖低頭看自己食案上的酒壺,小氣吧啦的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好像皇帝也舍不得讓他們這等小官喝舒坦似的。可李逵食案上擺放著酒甕,比他腦袋還大。都是一樣參加皇帝的生日宴,送的禮還一樣,還區別對待。

範沖心頭頓時酸了。

周圍已經有官員在攀談,還有頻頻的敬酒聲。

「王兄,請!」

「周老弟,請!」

範沖覺著自己也不能太過分,拿起酒杯,看到了李逵手中的酒盞,再次酸了︰「人杰,干了!」

「干!」李逵大口龍吸,一碗酒下肚,頓時暖洋洋的舒坦起來。

酒宴開始,宦官們端著食盤往食案上送熱食。

最讓人期待的或許就是那烤羊肉了,基本上每個食案的份額都差不多,一盤子還在吱吱冒油的羊肉送上來,還有剛烙好的熱餅,卷起烤肉放嘴里,那叫一個美。

可是輪到李逵,所有人都瞪眼看著兩個宦官,抬著個二尺長,一尺寬的餐盤,送上了堆積成小山一樣的烤羊肉。李逵伸手從食盤中撈起一直羊腿,一口撕下大塊的羊肉,一口酒下去,滿心舒坦,高興道︰「暢快!」

不過,很快他就暢快不起來了,發現偏殿里參加興龍節的官員,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然後盯著他們自己食案上的羊肉碟子里,切成麻將大小的肉塊,雖然一樣滋滋冒著熱油,雖然一樣香味撲鼻。可看著李逵的肉山,在看自己的份額。突然間有種被朝廷遺棄的酸澀,有些官還真的平日里沒有多少機會吃羊肉。

就像是範沖,要是沒有富婆的嫁妝沖門面,他也吃不起肉。一個月就二十貫的官俸,其他福利只有一年一身官袍兩雙布鞋,除去雇佣僕人,租房子,平日里的應酬,他這點月俸根本就不夠用。

京城里的文官,尤其是品級低的文官,基本上都是這等樣子。

這也是當年晁補之在秘書監做官不爽要求外放,理由就是,京城的官員月俸太少,根本就不夠用。

可晁補之什麼人吶!

晁大少,他家官宦世家,大宋立國一百多年,他家就做了一百多年的官。而且太傅,太師這樣的正一品官員也有幾個。他會沒錢?他就是在京城憋屈了,先要離開而已。

但不少寒門出來的官員,還真的沒錢。

面帶菜色都有可能。

這也是為什麼說京城品級低的文官收入低了。

遇到難得一見的烤羊肉,放外頭館子里,半貫一斤的價格,他們吃得起?

好不容易趕上了不要錢的機會,卻突然發現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酸楚,比吃肉更重要。偏殿之中的文官,有一個算一個,美食在前,卻都沒了胃口。而他們根本就不敢找李逵理論,品級差在哪里呢?只能找錢廖這個安排膳食的禮部小官。

「膳令錢廖,為何他那麼多羊肉,為何我等這麼少?」

錢廖還一肚子氣呢?

為何你們坐著、吃著、喝著,他卻要腳不沾地的忙碌?

面對和他一樣小官的質問,錢廖就冷哼了一聲︰「要是你們能夠在一年之內收復青塘千里之地,你們就算是要吃牛肉,官家也說不定給你上。」

敢于質問禮部官員的文官雖然品級低微,但年紀一大把,要是年輕的,根本就不敢出頭。大有倚老賣老的意思,面對錢廖如此不給情面的駁斥,氣地臉色煞白,捂著胸口怒道︰「你,你,你個後背晚進,竟敢如此和老夫說話!」

兩人糾纏在一起,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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