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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匠師該是什麼樣子的,按理說,李逵應該能說得上來。

可問題是,他總覺得自己印象中的大匠師根本就不符合高技術人才的人設。在京城,李逵確實見過不少匠師,還有不少都是他的手下。畢竟他做過一段時間的少府。

少府這個官職是給皇室管理私財和生活事務的衙門。

可實際上,少府這個衙門主要是給皇家營造宮殿,打造美輪美奐的皇家器物,甚至會有大量的貢品采購。

但李逵是因為要建造皇城鐘樓,才兼了少府的官職,可以方便調動宮廷工匠。

李逵在少府的經歷雖說不長,但少府的匠師卻見了不少。

有些很邋遢,比如說工部金工坊的魯大師,天天一身臭汗。有些呢?看著就不像是個高人,反倒是個勞力,一臉的的褶子,卑躬屈膝的樣子,處處巴結李逵這個上司。總覺得自己如果學這些手下的樣子,肯定要給大宋匠師丟人。

拿個墨斗當道具?

不成,他不是木匠。

按照李秉乾給他人設,他應該是個金匠。

金匠該如何裝扮,才能讓人看出似乎很有技術的樣子?

李逵懵了,他發現自己怎麼想,都找不出可以模仿的對方。讓他自己去琢磨,他又想不出來該是怎麼樣的氣度?

大禹治水的構圖,李逵在皇城里看到過。大禹在治水的時候,按理說應該算是個工匠頭子。只不過裝成大禹,是不是有點過了?

他倒是不怕被打,就一群和尚,也欺負不到他頭上。

正當李逵琢磨著如何是好的時候,李秉乾垂頭嘆氣地找到李逵,問︰「李逵,我能支些黃金去采購絲綢嗎?」

「絲綢?」

李逵打斷了思緒,抬頭看向了李秉乾,後者一臉憂色,似乎出門一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李逵沒好氣道︰「錢是你從端王哪里騙來的,想用你去用啊!」

這話倒是不假,李逵再貪財,也不會看上李秉乾的這點造反經費。實際上,李秉乾的貨物讓匯通錢莊倒手之後,獲利頗豐,這兩萬兩黃金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差不多一半左右。李逵已經拿走了大頭的利潤,就不會伸手對李秉乾的錢動心思。

再說了,他還等著李秉乾這廝在西夏國內造梁氏的反呢,要是釜底抽薪,將這筆活動經費都給黑了,他還怎麼看熱鬧?

李逵說得輕松,但是李秉乾卻一肚子氣,不滿道︰「金子都是你的人看守,我想要動,你覺得魯達幾個會听我的嗎?」

「你也可以讓你的人看守啊!」

李逵渾不在意道。

李秉乾氣惱的深吸了一口氣,憋在胸口,良久不能平順,最後卻只好無奈道︰「算了,我手下人就兩個,根本就看不住這麼一大筆錢。」

「對了,你要錢購買絲綢干什麼?早知道,之前我就讓我手下月兌手的時候給你留一些。用得著如今在西夏境內采購高價絲綢嗎?」李逵看似替李秉乾著想,可李秉乾卻並不領情,情緒頗為不耐煩道︰「你壓根就沒有問過我?當時我是俘虜,你是勝利者,會問我這個俘虜的想法嗎?」

「要是早知道我們能共事,也不用之前就彼此算計。如今我叔叔的弟子來到宥州,指名道姓的要我進獻絲綢一百匹,你說我敢說什麼?」李秉乾被一個野利家族出家的和尚氣地半死。

他堂堂皇族,竟然被部落的人給威脅,讓他到哪里說理去?

「你叔叔?」

「我每年都會帶一批絲綢去護國寺。今年晚了些,沒有準備,本不打算給了。卻沒想到躲不過去。」

李逵覺得李秉乾有事瞞著他,這也正常。李秉乾雖說被李逵坑了,但他肯定信不過李逵,更不要說將最隱秘的事告訴李逵了。

李秉乾唏噓道︰「我叔叔就是護國寺的大國師,嵬名德源法師。他當初出家的時候,在皇室引起轟動,甚至振動了國內。這些年,他一直在護國寺擔任方丈,同時也是功德司國師之首。」

李逵模著下巴,目光深邃起來,心中想到︰「怪不得李秉乾一心認為護國寺會成為他發動政變的強大盟友。原來護國寺的方丈就是他叔叔。按照如今的局面,梁氏控制著西夏的皇權,梁太後不是皇帝,也不見得會想要當皇帝。畢竟西夏的小皇帝如今是梁太後的親兒子,她就算是當了皇帝,最後也得傳位給兒子。但梁家人就說不定了。」

化家為國的誘惑,對于普通的小門小戶出來的皇後,恐怕想都不敢想。

可是梁氏就不一樣了,經過三代人在西夏朝野擴張,梁氏的觸手已經伸向了西夏皇權各個角落。真要讓他們放棄手中的權力,恐怕真需要一場大動蕩才行。

隨後,他站起來踱步思索道︰「你認為他會支持你?」

李秉乾向前走了一步,激動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果繼續下去,我們李家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嵬名也是皇族?」

李逵好奇的看向了李秉乾,只不過他這是八卦之心起來了,至少嵬名是西夏皇族,李逵還是清楚的。只是他問的時機不太對勁︰「你們家一共改了幾次姓?」

李秉乾憤恨地看向李逵,認定這廝是沒事找事,故意羞辱自己。隨後仰著頭,故作高深道︰「我黨項一族,受封多次,原先是拓跋部,後來改的黨項部。」

「我記得後秦也是羌族吧?」

「他們是燒當羌,不是我拓跋羌。」

「太祖,太宗時期,我朝也賜姓過你們。我很好奇,你們一直改姓氏,祭祖的時候不會鬧出誤會嗎?」李逵揪住李秉乾的這個痛腳似乎不打算放過。

這讓李秉乾非常惱怒,臉色漲的通紅,和李逵怒目相對︰「李逵,你說這些似乎和我們的合作根本就不沒有任何關系。」

「不,有關系。」李逵卻擺手道︰「而且還有很大的關系。這關乎到你們黨項族人的是否真的會听從李氏,還是听從梁氏。姓氏在中原,是絕對不能輕易改變的,除非是為了避禍,還是滅族的大禍,才會不得不放棄祖先的姓氏。但是你們黨項人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情感,輕易就改變了姓氏。這就讓我不免擔心,黨項其他部落,是否對梁氏當政,甚至化家為國,取代你們李氏會有所反抗。甚至里面李氏之中,也不見得都會反對。一個對傳統沒有尊重的族群,會忠于皇室嗎?」

「這不可能吧?」

李秉乾認為李逵是危言聳听,但李逵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梁氏把持了西夏政權三十年,這期間,甚至還出現了兩代皇太後交接的離譜之事。

如果李氏反抗,在老梁太後病故之後,李氏應該出個攝政王,同時輔佐新皇。

可是李氏並沒有如此做,可見,西夏皇族內部也不是鐵打一片。

李秉乾蹙眉道︰「其實也不多,李氏改過四次姓,我先申明,都是被逼的。」

「之前,先祖對大唐有功,獲賜姓李。之後,你們宋國的皇帝賜封了我先祖趙姓,後來高祖有立國之心,自然不能用趙姓,改回了嵬名氏。在之前是拓跋氏,據傳黨項先祖是有跋氏,姓拓跋也合乎常理。」

「胡說,你們怎麼可能姓有跋氏?」

李逵自然要反對,有跋氏,一听這個姓氏肯定和黃帝有關系。有跋氏可是黃帝的兒子跋氏之後,這算起來,羌人才應該成為中原主人。但問題是,幾千年前的事,根本就無法考證。而且,李逵也覺得和黨項人同一個祖宗膈應的很。別的不說,就他們那個禿頭發式,就足以讓他升起萬丈邪火。

李秉乾卻不確定道︰「我似乎在《後漢書》中看到過。」

「寫錯了!」

讀書人寫的書,自然只有讀書人才有資格解釋。李逵這廝好不要臉道︰「南北朝時期,典籍消散,很多史料都無法考證,只能用傳說入書,缺乏著書立說的嚴謹。《後漢書》也有不少錯處,讀書人深為不齒。」

說完,李逵傲嬌地抬頭,這樣子,像極了權威面對無知者的交鋒。你連祖宗是誰都不知道,有何資格在本大爺面前叫囂?隨後悠悠道︰「《隋書•西域傳•黨項》中有過記錄︰黨項羌者,三苗之後也。其種有宕昌、白狼,皆自稱猴種……」

你家祖宗是獼猴!

別問史官為什麼會這麼寫,《隋書》里都說了,是你家祖宗自己承認的。有人說,史官善用夸張之詞。至于《隋書》為什麼要這麼寫,李逵也很想知道啊!好端端的人,把人當成獼猴,這史官的鄙視鏈實在太過強大。至于說承認自家的祖先是獼猴,這樣的人要是當了首領,黨項應該早滅亡了吧?

生氣是沒用的,李秉乾胸口極速地起伏了一陣,他雖沒有看過《隋書》,也不知道李逵說的是真是假。

可就他的猜測,李逵說的多半是真的,很可能隋朝那個很不負責任的史官,舌忝著厚嘴唇,表情猥瑣地落筆在史書之上。

要是他和李逵爭論,肯定要找出理論依據。他們黨項不是獼猴的後代,是人。而且,李秉乾也多半猜測到李逵故意羞辱他的原因。李逵是讀書人,怎麼會匠人的手藝?可冷不丁的被他說成是大宋請來的大匠師,最好還要督造覺明寺佛像貼金工程,自然會不滿之極。

可李秉乾也沒辦法,他如今手中能用的人沒有。只能讓李逵頂上去了。至于說李逵捏住了他的把柄?

難道李秉乾在西夏李逵就能和他鬧翻?

他們這是各取所需,還沒到分道揚鑣的地步。只是李逵小心眼的程度,還是把李秉乾給惡心到了。

李秉乾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放棄了和李逵口舌之爭。丟下一句話道︰「覺明寺的佛像貼金,你還是多琢磨些吧,要不然不僅浪費了黃金,還得罪了和尚。你可知道,西夏的和尚雖然都是西夏人,可是也經常去宋國。到時候就算是你逃回到了宋國,和尚們也不會善罷甘休。你總不希望,家門口總有個出家人給你看門吧?」

李逵不甘示弱道︰「放心吧,貼金而已,不用學都會。」等到李秉乾離開,李逵這才輕蔑的自言自語︰「原來是四姓家奴!」

隨後的幾天里,李逵真的有模有樣的開始了匠師的心路。

首先,氣度。

躺椅,茶壺,外加一疊果仁之類的吃食。

隨後,覺明寺被動員了起來,佛像貼金,因為金箔太輕,不能在野外施工。而覺明寺的佛像就是露天佛像,需要搭建一座臨時的工坊,用來給工匠一個無風的環境。同時,還要有架子,方便工匠上下。

籌備這些,即便覺明寺的上百和尚齊心協力,也耗費了十來天。

這麼長的時間,足夠李逵完整的塑造出一個大匠師的形象。尤其他熟悉宋朝皇宮,擔任過少府的官職,對如何精益求精雖沒學會,但對于如何花錢,那是手到擒來。

覺明寺的和尚雖沒有被要求出黃金,但寺廟的老底也快空了。

這日,實在無法忍受李逵鋪張的做派,方丈智光法師找到了李逵︰「李大師,這數百斤香油價值不菲,為何不在白天貼金,也好讓老衲率徒子徒孫們瞻仰大師風采。」

李逵冷哼道︰「你們想要偷師?」

見李逵語氣不善,智廣法師急忙解釋道︰「李大師誤會了,老衲是擔心無力供養諸位啊!」

李逵這才臉色稍霽,但語氣一直很冷淡,干巴巴的,他似乎琢磨到了一套技術人才的氣質,頗為有用。嘲諷道︰「你們想要偷師,也諒你們學不會。至于為何要夜晚貼金,那是因為白天太亮了,萬一貼金的時候有些部位沒有貼上,工匠因為光線刺眼,加上金子耀目,很容易發現不了,懂了嗎?」

「老衲明白,晚上就晚上。只是……算了,老衲帶頭去城里布施些香油,但願夠用吧?」智廣法師無奈。

其實李逵為何要在夜里貼金,主要是他手下都是新手,頭一天上工,要是被看出來,豈不是糟糕?

晚上,僧人晚上都要早睡,少了被人看出端倪的可能。

果然,到了夜里,魯達幾個拿著貼金用的毛筆,傻眼了,左右不明白該如何使用。

阮小二看出魯達連筆都不會拿,鄙夷道︰「不識字?」

「我不識字咋啦!照樣當官。」

魯達沒好氣地感受著阮小二憐憫的目光,仿佛突然間矮了一截,渾身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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