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郡嗎?」楊信心情復雜,滿臉苦笑。
朱這一手真可謂高明至極,及時遞出一個台階,讓雙方都能下台。
當然,看似是個台階,實際上,卻是王甫吃了個啞巴虧。
原因很簡單,楊信的升遷,並非是「有功而賞」,純粹是「因事舉賢」。
當然,南海郡眼下在叛軍手中,楊信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郡守。
但他要頭痛的,可不是這個。
南下,那可不僅僅是向南就行。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重新整編部眾。」田豐出言提醒,「所謂‘故土難離’,更何況還是最南端的南海郡……少主,願意隨我等南下的士卒,恐怕不會太多。」
不經意間,他已改了對楊信的稱呼。
這自然是認可的標志。
「我知道。」楊信點點頭,他頭痛的,正是此事。
很快,楊信召集了麾下將領,說明了朝廷調令一事,並讓他們各自回去模下底,看看自家部眾中有多少人願意南下的。
他自己則坐在營中,等待回報。
楊黥先回來,帶著滿臉苦笑︰「折沖屯中,願隨我南下的,不足十之一二。」
「這實屬正常。」楊信回報以苦笑。
不多時,徐牧、張猛、義等人也回來,都是臉色難看,看來結果也是差不多。
楊信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不是特別失望。
這並不奇怪。
如今的大漢,雖江河日下,整體卻還算太平,還沒到兵連禍結、民不聊生的淒慘境地,士卒們自然不願遠行。
何況,南海郡位于大漢最南端,氣候炎熱,毒瘴猛獸遍地,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真正讓楊信心中起波瀾的,是九貉,鮮于輔都選擇留下。
他們也有各自理由。
九貉是挹婁人,自幼生活在冰天雪地中,不怕冷而最懼酷熱,故不願南下;而鮮于翊所在的鮮于家,是幽州漁陽郡的大族,他需留在北地,才好庇蔭家族。
楊信自然能理解,但要說不遺憾,那肯定是假的。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好消息則是,張飛、趙詡、義、丈八擒豹都選擇留下。
張飛是放養慣了,素來行事只憑自身喜好;趙詡忠勇,義剛烈,丈八擒豹則無父無母,姓氏都是來自手中的丈八馬槊,自然是要緊跟著楊信的。
還有,則是田豐、趙戩也不離不棄,願意一路追隨。
楊信欣慰之余,又望向趙雲。
「子龍,卻是我思慮不周,萬沒料到,朝廷竟調遣我去交州……」他神情誠懇,直言道,「若你不願南下,我絕不強求,更不會有任何想法。」
楊信沉吟著,又叮囑道︰「不過,臨走之前,你把《霸王五式》、《子誓新書》等都抄錄一份,回家自行修習。待我北歸時,必去尋你。」
「哼,」張飛輕哼一聲,斜乜對方道,「趕緊走,看見你我就來氣……」
趙雲不去看對方,抱拳道︰「俗話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既已允諾投入少主帳下,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楊信心生感動,也道︰「子龍,相信我,你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將領已定,剩下則是兵。
接著,楊信與楊黥、徐牧、張猛等人商量,最終重編了乞活曲。
楊黥的折沖屯,如今是折沖什了,只留下十人;張猛的冒刃屯也是同樣待遇,成了冒刃什;義的先登屯縮減為先登隊,麾下還有四十人。
不過,看著人多,這四十人中,有楊信本部的二十武卒,還有十余名義帶來的家兵,願意跟隨他的人,其實是數量最少的。
義雖剽悍勇猛,但治軍酷烈,性格暴躁,加之前段時間鞭撻士卒之事,士卒都對他畏之如虎,自然不願相隨。
高順的陷陣隊,鮑出的擐甲隊,同樣各剩二十人,除了楊信的本部,留下的也不多。
徐牧的突騎屯也變成突騎隊,剩下的二十人,大多其實是昔年徐榮的親兵,與他感情深厚。
剩下的人,則由鮮于翊、九貉統領著,回歸玄菟郡而去,楊信還給了不少盤纏。
這些錢,卻是楊信在縣令張畯手中強行搜刮的,反正他和張讓早晚也要翻臉,何必與他客氣?
在整編過程中,楊信將張飛調到折沖什,給楊黥當裨將;又將丈八擒豹調到突騎隊,給徐牧當裨將,算是雙方互換裨將。
如此選擇,則是他存了鍛煉兩人的心思,不必拘泥于騎兵或是步兵,全面發展。當然,將張飛放在楊黥的帳下,楊信也有磨一磨其性子的想法。
至于趙雲,他成了高順的裨將。高順性格青白嚴明,和趙雲卻有近似之處,故而楊信先讓他作為趙雲的導師,日後再慢慢安排。
待一切妥當,楊信望著面前部眾,也有種莫名蕭瑟之感。
「辛辛苦苦一兩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低聲苦笑。
算一算,如今的乞活曲,只能算是乞活屯,才一百二十人,人數也就剛過一個屯。
但他很快收斂情緒,重拾雄心。
「兵易募,將難尋……」楊信暗忖道,「我手下兵雖少,猛將卻多!當年朱重八能靠二十四人贏下整個天下,我楊信用一百二十人橫掃九州,也絕非不可能之事。」
他和田豐商量,準備議定一條南下線路。
若是要去南海郡,直接南下即可。
不過,朱在會稽檢選家兵,調發士眾,楊信卻需先前往會稽與他會和。
因此,路線要改為東南行。
路線很快擬定。
自高柳啟程,先往東南行,過代郡、中山、河間,濟南等郡國,繼而再南下,即可到達會稽。
……
第二日,楊信即刻啟程。
失期可是大罪,他不敢怠慢,必須嚴陣以待。
和北上時不同,楊信麾下僅百余人,聲勢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心態上,楊信北上時如喪考妣,南下時,心情卻輕松得多。
剿匪可比對付鮮卑人要容易多了。即便叛軍數萬,在他眼中也是土雞瓦犬。
一路行軍。
楊信等人白日行軍,夜晚則討論兵法,交流韜略,充實「子誓新書」。與鮮卑幾番惡戰中,靠人命積累出來的戰爭經驗,正在慢慢沉澱,化為「子誓新書」中的精煉文字。
趙雲也求知若渴,發奮學習。
他雖是在高順麾下,卻對徐榮的「尉繚略解」大感興趣,每日研讀不已,還常向徐牧請教,有時問題刁鑽,甚至令徐牧都張目結舌,大感頭痛。
「挺識貨的麼……」楊信頷首,在心中暗笑,「論騎兵,恐怕放眼整個三國,能和徐榮抗衡的都是寥寥無幾的。」
……
遇山越山,遇河渡河。
路途中,楊黥以腳測距,以制圖六體繪制地圖,順便也讓趙雲幫忙熟悉郡國地貌。至于張飛、丈八擒豹二人,卻只能搗亂,幫忙就不必想了。
不知不覺間,已到濟南國內。
「再往南,就是泰山郡了。」乘騎著逾輝,楊信灑然笑道,「泰山郡山高路險,地況復雜,故而盜賊橫行,可得小心。」
「盜賊?」趙雲聞言,不驚反喜,雙眼為之一亮,「正好,我的亮銀槍可是許久沒染血了……」
張飛在旁拆台,陰陽怪氣道︰「就怕沾的是自己的血。」
自從落敗于趙雲,他自認失了面子,一直和對方過不去。
勝利者總是寬宏大量的,趙雲就懶得理他,驕傲地偏了偏頭,不去看對方。
噠噠噠~~
有疾勁馬蹄聲響起。
「有人?」
楊信回頭張望,山道盡頭,一老一少兩名儒生正策馬急奔,朝著己方追逐而來。
老者約莫五十多歲,青年則剛二十出頭,都是高冠博帶的儒生打扮,馬蹄飛揚,山路間奔走如飛。
山路崎嶇,那兩名儒生縱馬狂奔,卻居然如履平地。楊信眼尖,親眼看到,每當馬蹄落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都會浮起淺淺光幕,將地面填平。
「非艱?」趙戩看了一眼,面露驚色。
「怎麼了?」不學無術的某人問道。
「儒術‘非艱’,取自尚書的‘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是最上乘的儒術之一。」趙戩一臉崇敬,「其效用十分廣泛,卻是可降低事情的難度,譬如眼前的‘山道驅馬’。」
「還有這種儒術?」楊信听完,也咋舌不已。
這儒術「非艱」,通用性相當強,效果甚至要勝過諸葛珪的「恆愛」,趙戩的「不挾」,比孫乾的「奪心」更是強得多了。
「有人在追他們,應該是盜匪。」文陸跳上一塊山石,登高遠望,沉聲道,「我看看,有十余騎!」
「少主,我去。」趙雲自告奮勇。
「子龍年紀太小,還是讓我去吧!」張飛的請戰慢了一拍,暗自氣惱。
「我也願往。」丈八擒豹抱拳道。
趙詡本想請戰,卻也不好意思與張飛,趙雲等幾個小輩相爭,猶豫了下,並沒有出列。
至于張猛、鮑出、高順等人,昔年隨楊信北上,就親手干掉過的許多太平教徒、山賊海賊,又與高句麗人、鮮卑等有過惡戰,區區幾名盜匪,早已不放在眼里了。
楊信點點頭,面露微笑︰「既然如此,你們仨一起去吧,能殺多少,自憑本事。」
區區幾個盜賊,根本不值得他多費心神。
「是!」
三人齊聲應道。
三騎齊出,如同三道閃電,疾馳如飛。
張飛、趙雲、丈八擒豹都是騎術精湛,座下也為良駒,一時難分高下,幾乎是並排而行。
「黃巾賊子,納命來吧!」張飛豪邁大笑,氣勢滔天。
「殺!」丈八擒豹目露凶光,言簡意賅。
「兩位,還請讓開一條道來。」趙雲劍眉微挑,揚聲道,「有我等在此,必保下二位周全。且等我滅了那賊人,再與二人說話。」
楊信冷眼旁觀,心中微動。
從三人言語,就能看出三人的性格。
張飛豪邁粗糲,丈八擒豹不善言辭,趙雲卻是冷靜持重,最為面面俱到。
很快,三騎如風,越過了那兩名儒生,卻分出先後。
丈八擒豹一馬當先。
不是他的騎術高人一等,而是張飛、趙雲都取出弓箭,腿夾馬月復,遙遙瞄準。
嗡~~
弦響如雷,一記璀璨驚雷離弦,伴隨著夔牛吼九霄般的恐怖鳴嘯,如電火行空,射中一名領頭盜賊的腦袋。
——三尺驚雷!
張飛本不懂箭術,是跟了楊信後,才學的「三尺驚雷」。
但是,或許因此箭術聲勢磅礡,他與「三尺驚雷」極為契合,區區數月,就已是精通。
或許在「準度」上有所欠缺,但他的一箭,絕對聲勢浩大,威力驚人!
幾乎不分先後,同樣一箭刺穿了那名盜賊心髒。
另一根箭矢破空,聲勢遠不及張飛的三尺驚雷,但殺意凝練,鋒芒銳利,如匹練似驚虹,速度絲毫不遜于以速度見長的「三尺驚雷」,一箭致命。
這是常山趙氏的箭術,名為「照膽箭」。
張飛、趙雲互看了一眼,幾乎異口同聲道︰「你左(右)我右(左)!」
張飛,趙雲分配好任務,難分先後地彎弓搭箭,動作如行雲流水,驚雷狂響,驚虹掠空,又是射落幾人。
這個時候,丈八擒豹也殺至盜賊陣前。
他不會射箭,想要殺賊,卻只能靠手中一桿丈八馬槊了。
這時,那兩名儒生也停了下來,回頭張望。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年邁儒生盯著丈八擒豹,身體上空浮現一道似馬似鹿,遍身斑紋的巨獸身影,朝著丈八擒豹遙遙一指。
嗡~~
碧綠光柱從天而降,將丈八擒豹籠罩,無數波紋蕩漾不休,似真似幻。
丈八擒豹一怔,旋即揚聲暴喝,一桿馬槊揮出。
那名盜匪想要躲閃,卻不知為何,他明明躲過了馬槊揮掃,月復部卻驀地浮現一個血窟窿,慘叫著墜馬。
而同樣的一幕,在不斷上演!
丈八擒豹一路橫行,長槊如電來回掃蕩,但他的面前,那些盜匪無論如何躲避,身上都會被洞穿或斬殺,墜馬而亡。
「這是……怎麼一回事?」楊信一臉驚異,無法理解。
不止是他,丈八擒豹也神情狐疑。
他感覺奇怪。
不知為何,面前的敵人,總是做出些莫名其妙的動作。
明明他在出槊直刺,面前盜匪卻矮身閃避,好像要躲避一記掃擊;而有時他長槊橫舞,對方卻側過身軀,像是在躲避一記直刺。
這樣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毫無反抗之力地中招。
「是某種……天賦?」楊信轉過頭,望向田豐。
田豐點點頭︰「指鹿。」
楊黥一點就透,恍若大悟地道︰「是天命‘鹿蜀’?」
「鹿蜀?」楊信望向那老者,心中詫異。
能有如此強大的儒術,還身負天命,這位老者顯然絕非尋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