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的這陣子。
長安也變了天, ——是僅剩一雙兄妹的衛府——知道為何被人抄了家,然後是宮里那位六宮之主也被貶為庶人關進了冷宮,如今後宮已由賢妃掌管, 朝堂上的官員都在說——
這次豫王平定反賊有功,賢妃雖無封後卻也有了管理六宮的權力, 只怕這儲君的位置不日就要定下來了。
就算——想定也沒法子了。
他們大魏總共也就兩位皇子,如今一個死了,自然只能由另一個來當。
有人喜也有人憂, 以前晉王那派的黨羽自然不希望李璋成為儲君, 每日希冀著李紹——搞出幾個孩子出來,可以和李璋抗衡,畢竟他們有眼線表示之前李紹收用了一些宮女,可他們的希冀還沒持續幾天就听說那些宮女全都死了, 就連那個一向受寵的觀山真人也——知道怎麼得罪了李紹居然被殺了。
听說他死的那日,冷宮里那位被關了十多年的庶人衛氏也死了, 連帶著前任皇後一道死于一場大火。
有宮人說那夜火勢很大,那位早就瘋癲了的衛氏一直在火中大笑,還死死拉著前任皇後的手,——準她離開, 以至于姐妹倆最後都死于火中。
還有人說。
大火前, 賢妃曾去過。
只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眾人卻都不知道。
……
時光就如白駒過隙。
很快就到了八月, 距離他們從涼州——來也有兩個月了。
阮妤和霍青行這陣子也很是忙碌,霍青行前陣子已官拜侍講學士,雖還是個從五品的小官,但比起從前還是好了——少, 如今他已不必——親力親為,還有管轄的人了,只他務實,許多——喜歡假手于人,這陣子還是在繼續在忙他離開長安前的活。
而阮妤除了忙酒樓的——,還得處理喜帖的。
她跟霍青行的日子已經重新定下來了,九月十八,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了,之前的一些朋友自然得重新請,許意蕊、岳青霓是肯定要請的,還有杜南絮。
她已經和應天暉成婚了。
原本六月那次就要來,誰想到被診出有一個月的身子了,這長路迢迢,別說應天暉——放心,就連阮妤也怕馬車顛簸回頭出事,在杜南絮寫信說明情況後立刻給人去信讓她好好養身子,等日後得空再見。
這次婚期定到九月,她過了前三月,倒是沒什麼大礙了。
還有高嘉月——
阮妤跟這位永平郡主雖然沒什麼太多的情分,但近來回想前——,總記得前世她明責暗幫的情形,便也給人送了一封帖子,至于來不來便是她的——了。
莊星晚那邊,阮妤也——了信過去。
至于阮家的那些親戚,都由爹娘計劃請哪些,阮妤沒管。
霍家的那些……
阮妤——前問過霍青行和霍如想,兄妹倆都沒有特別想請的人,阮妤實在不待見季家那一家子,便也樂得輕松。
就這樣。
忙著忙著,沒多久就到了九月,距離她跟霍青行成親沒兩日了。
霍青行近來也已休了假,陪著她接待客人——
來的是阮家的親戚,阮妤早前就已經包下一間客棧供他們居住,應天暉和杜南絮也沒有掐著日子來,而是早了兩日到,已經懷有五個月身孕的杜南絮即使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大袖衫,也遮不住她明顯隆起的身形。
相比從前那個端莊又恪守規矩的元夫人,如今懷了身孕的杜南絮不僅沒有折損容貌,還比從前多了一些瞧不見的嬌俏。
阮妤和霍青行是去城門口接他們的。
他們先到。
也——知道哪輛馬車是他們的,正翹首盼著,便見一輛馬車朝他們這邊駛來,杜南絮更是直接掀起車簾探出頭朝她打招呼,「阿妤!」
阮妤看到她的臉,眼楮立刻一亮,忙拉著霍青行上前。
馬車停下,她看到杜南絮氣得扭過頭,沒多久,里頭就傳來她的聲音,「應天暉,你干什麼扯我袖子!你沒看到我跟阿妤打招呼呢!」
應天暉好脾氣勸著,「你還懷著身孕,別那麼激動,等馬車停下你們再好好敘舊。」
杜南絮哼一聲,「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嗎?哎呀,你讓開點,別擋著我去見阿妤!」馬車一陣顛簸,杜南絮掀起車簾探出身子,看到站在馬車旁的阮妤和霍青行,她臉上的笑變得更加明媚了,剛要下馬車就被應天暉打橫抱住了。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抱住,尤其是看到阮妤驚訝的目光,她的臉當即就紅了,一邊捶人胸一邊說,「你,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應天暉卻沒放,直接把人抱著下了馬車,才松手讓她站穩。
杜南絮氣得——行,腮幫子鼓鼓的,但又礙著這里人多,只能瞪了他一眼,然後立刻上前挽住阮妤的手,「阿妤,我們走,別理他們!」
身後傳來應天暉的聲音,「你慢點走!」
杜南絮也——管。
只瞧見阮妤笑盈盈的一雙眼,才又紅了臉,「做什麼這樣看我?」
阮妤也沒隱瞞,直言道︰「就是覺得你變了許多。」以前整日死氣沉沉的人,如今就連眉梢眼角都透著藏不住的笑意,臉頰也豐腴了許多,一雙眼楮更是璀璨明亮。
杜南絮被她說紅了臉,倒也沒反駁,「他和他的家人待我很好。」
她沒有想過——一次嫁人的她居然能被這樣善待。
阮妤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柔聲,「以後會更好。」
「嗯,」杜南絮彎了眼楮,看了一眼身邊的阮妤,笑著說,「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兩人走在前頭有說有笑。
應天暉和霍青行在後面說著話,目光卻始終看著他們,時不時,應天暉就會喊一聲,「慢點走。」
杜南絮總會嘟囔一句「嗦」,但步子卻真的會慢下,每當這時,阮妤總會忍——住笑。
未婚妻和好友都在,霍青行清雋的臉上也帶著笑,「小佑怎麼沒來?」他還特地給他——了信。
「他倒是想來,小包袱都收拾好了,誰想到出發那日他就鬧了肚子,爹娘怕他出事便把他攔下了。」說起自己的弟弟,應天暉也忍——住笑了起來,「我跟阿絮還是偷偷跑出來的,估計——去,那臭小子又要鬧我了。」
想到應天佑的小孩脾性,霍青行也忍——住抿唇笑了下,「我給他買了東西,他既沒來,——頭你替我交給他。」
「行啊!」
應天暉爽朗一笑,只看著前面杜南絮又拽著阮妤跑到攤販前,立刻又急匆匆跑過去,「你慢點!」
霍青行看著他們的身影,也笑著走過去,在應天暉扶住——甘——願的杜南絮時,他也牽住了阮妤的手。熙熙攘攘的街道,阮妤一身紫衣,手里握著一支簪子,——眸看他。
霍青行忽然就想起了那個秋日。
也是這樣天清氣朗的日子,她握著一支簪子問他好不好看,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卻不敢注視她的眼楮,只匆匆瞥過頭,啞著嗓音說了一聲「好看」,如今——等阮妤發問,他就從她手中接過簪子替她戴上,在她抬眸的時候,撫著她的碎發,低眉笑道︰「好看。」
阮妤也記起了那個日子。
聞言,她笑著揚起唇角,反手握住了霍青行的手。
……
兩日後。
便到了阮妤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
大清早的,阮家就開始忙活起來,阮母、譚柔、霍如想幫著收拾東西,阮父和阮庭之接待來客,其余阮家的親戚自發幫忙,阮老夫人那邊也送來不少丫鬟、婆子,幫著收拾東西。
宴席自然是由金香樓的人準備,張平、鄭榮為主廚。
阮妤便待在房間,一邊由人梳妝一邊和滿室的朋友說話。
除了前兩日已經到了的杜南絮,許意蕊和岳青霓也在昨日趕到了,他們在京城都有屋宅,自然不需要阮妤替她們準備什麼,——過今天一大早,兩人都是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過來了,幫著她弄這個弄那個,生怕她不知道。
阮妤前世就嫁過一次,哪里會——知道那些流程?——過看她們高興,也就由著她們。
莊星晚也來了。
這會坐在旁邊,正笑著听岳青霓說起她們三人小時候的。
阮妤坐在銅鏡前笑盈盈听著,待听到岳青霓壓著嗓音說道「第一次上課,阿妤就哭了」的時候,才挑眉——眸,看著岳青霓說,「你——仔細說清楚,誰哭了?」
「我說這麼輕,你怎麼還是听到了!」岳青霓紅了臉。
阮妤哼笑一聲,她身邊的白竹正在替阮妤挑簪子,白竹前——久生下了一個兒子,——僅比從前豐腴了——少,整個人也透著一股子祥和的氣息,聞言卻忍——住抿唇笑道︰「岳小姐慣會胡說,那會明明是您哭得最厲害,每次被罰還要抱著小姐哭,小姐那會總一臉無奈地看著被你哭濕的衣裳。」
岳青霓被揭穿還被揭露小時候的囧事,臉更紅了,「哎呀!你個臭丫頭,嫁了人都變得牙尖嘴利了!」
她也嫁了人,還跟許宿生了個女兒,卻還是跟長不大似的。
屋子里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許意蕊也在笑,她還是從前那副溫柔平和的模樣,只比做姑娘時又多了幾分穩重,她來的時候,阮妤特地出去接她,瞧見她的那位夫君小心翼翼扶著她下來,還一直跟在她身邊,——大肯走,要——是後來要去男客處,只怕還得一直粘著。阮妤原本還想問問她婚後過得如何,見她這樣也就不——問了。
只是此時看著她端坐在榻上笑,阮妤也——知怎得,心里就是有些酸澀。
門被推開,一個小丫鬟走了——來,手里拿著一個盒子。
「這是什麼?」岳青霓率——發問。
丫鬟說,「一個客人送來的,道是恭賀小姐新婚大喜。」
阮妤挑眉,看過去,「誰?」
「——知,」丫鬟搖頭,想了想又說,「——過我听他身邊的奴僕稱他寧……」
旁人听到這個稱呼還沒什麼反應,正要捧茶喝的許意蕊卻怔了下,阮妤忙把目光看向她,卻見她又神色如常笑著低眉喝茶,她在心底嘆了口氣,等岳青霓疑聲問,「寧?是寧宥嗎?」
她也只是挽了下鬢邊的發,笑著說,「——是,是長安剛認識的朋友。」又看了一眼那個盒子,吩咐,「去里頭放著吧。」
「是。」
等阮妤差不多梳好妝,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卻是高嘉月,她還是從前那副高傲的模樣,掃了一眼屋中,最後把目光落在還在梳妝的阮妤身上,即使眼中閃過明顯的驚艷,還是輕哼一聲,「你可真是越活越——去了,這麼小的一間宅子,我走兩步就看到頭了。」
阮妤沒想到她會來,剛剛听到稟報的時候還愣了下,此時瞧見她這副熟悉的面貌,忍——住笑道︰「郡主什麼時候到的?」
「你當我是特地為了你來的?」
高嘉月邊說邊尋了個地方坐著,秋老虎的天,她手里還握著一柄團扇,慢悠悠說,「我可不是為了你來的,只是恰好踫上,想著你既然誠心誠意邀請我了,我便隨便過來看看。」
岳青霓最看——慣她這副模樣,當即叉腰,「哎,你這人怎麼還是這麼——會說話!」
高嘉月瞥她一眼,懶得搭理,倒是莊星晚笑著眨眨眼,「哎,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我今早過來的時候看到郡主的馬車正從城門口過來。」
屋子里很詭異的一靜。
高嘉月變了臉,岳青霓直接——給面子大笑起來,就連杜南絮和許意蕊也忍——住抿起唇。
高嘉月氣得直接起身想離開。
岳青霓也覺得自己過了,正要同人說什麼,就連阿妤——拉住了高嘉月的手。
「做什麼!」
高嘉月腳步停下,臉還臭著,很——開心的拿眼看她。
阮妤握著她的手,柔聲笑道︰「你能來,我很高興,既然來了,——如觀完禮再走吧。」
高嘉月一貫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若是阮妤冷言冷語,她還能拿話刺她,如今這副模樣卻是直接掐住了她心里的火苗,讓她才揚起的火氣瞬息之間熄滅了。
卻還是那副高傲的模樣,哼一聲,「看你今日大喜日子,姑且給你一個面子吧。」
「那就——」
阮妤笑著看她,「多謝郡主賞臉了。」
……
他們在這說著話,外頭也很是熱鬧。
爆竹放過一次,霍青行來迎親了,外頭賓客都在說這次無論是擋親的隊伍還是迎親的隊伍都是近些年絕無僅有的,擋親的娘家人除了阮庭之和阮靖馳,還有徐之恆。
而迎親的隊伍就更了——起了。
一個是吏部侍郎竇莊次子竇文,一個是如今在刑部做——的馮賓,還有一個竟是當今豫王殿下。
只不過這會門里門外的人正吵著。
阮靖馳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李璋哼道︰「叛徒!」
前幾日他特地去找李璋,想著他怎麼也要叫阮妤一聲表姐,便想把人拉過來一起為難霍青行,省得霍青行那麼輕易就把人娶走,他還特地告訴人不少他們準備收拾霍青行的法子,誰想到這人那日語焉——詳含糊說再說,轉頭就把他們出賣了。
這會被他罵著叛徒,還一張嬉笑的嘴臉,「哎呀,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阮靖馳差點直接呸過去了,——過想著身邊還有表哥坐鎮,也懶得搭理他,只繼續仰著下巴,準備讓霍青行體驗下什麼叫做——容易。
文試自然是難不住霍青行的。
等到了武試——
眾人看了看新郎官那邊,又看了看徐之恆,——由沉默閉嘴,眼里卻涌起一股子看熱鬧的勁頭。
馮賓、竇文彼此看了一眼,非常沒有骨氣的退後一步。
李璋也想退,他可沒忘記以前被表哥支配的恐懼,可看了眼身邊的霍青行,他咬咬牙,算了!挨揍就挨揍,只要能讓他哥娶上媳婦!他剛要開口,就被霍青行攔住了。
「怎麼了?」他轉頭。
霍青行卻沒說,只是看著徐之恆,溫聲問,「世子打算比什麼。」
卻是要自己討教的意思。
徐之恆沉默看他,看著他一身紅衣,仿佛又——到了前世,只是那個時候遠沒有如今的熱鬧,而他也——在這擋親的娘家人中……那個時候的他只能遠遠躲在一旁,看著這里的熱鬧。
今日這個差——,是他自己要求的。
前世,他目送她嫁人卻後悔了一輩子,而這一世,他見證了兩人一路走來的——容易,只想好好把她交到他的手上。
「照顧好她。」他說完便讓開身子。
眾人一愣,——敢相信就這樣結束了?!阮靖馳更是氣暈了,剛要罵人就被李璋喊過來的人直接架了起來,阮庭之自然也沒逃過一劫……
霍青行看著側讓在一邊的徐之恆,有些詫異地愣了下,卻沒說什麼,只是朝人笑著頜了下首,而後看著這扇門,竟忽然有些緊張地撫了下衣擺,而後才邁步走了——去。
身後熙熙攘攘,而他舉步向前,沒有一絲停留。
……
屋中。
眾人早得到消息。
又是一串爆竹聲響,阮妤坐在喜床上,看到大開的窗外,霍青行一身紅衣被人簇擁著過來,即使這麼多人,阮妤還是第一眼就瞧見了他。
腰身挺拔,姿容出眾,如竹如松。
阮妤想起前世她成婚時不過零散幾句恭賀的聲音,屋子里也冷清清的,而今滿屋子的親朋好友,全都堵在門口,——準新郎官那麼輕易地進來。
她笑看著她們。
直到她們玩鬧夠了,門被推開,阮妤被白竹蓋上紅蓋頭,眼看著一雙靴子離她越來越近,然後是一只修長的手朝她伸過來。
她沒有一絲猶豫伸手——握。
滿室恭賀與哄笑,她听到身旁男人低低的笑聲,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一世,她所要所求,所遺所憾皆已如願以償,此後,她不僅要與他舉案齊眉,還要共看這大好河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