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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李斯不敗之敗,韓非不勝之勝

秦國使節遇害了。

在任何一個時代,使節遇害都是可以引發戰爭的大事。

十萬秦兵陳兵邊境,韓非不得不停止了改革計劃,趕回來處理使節案。

巧的是,秦國新任使節,便是韓非的師弟,李斯。

……

「秦國使臣李斯覲見!」

李斯持節大步走入皇宮,一邊走,一邊高聲說道︰「我由渡橋經西門入新鄭,那里熱鬧不凡,似已無人記得,前任秦國使節就是在那里遇害。」

當著韓王的面自稱「我」,且沒有施禮,李斯此舉可謂極為無禮,便是昏庸的韓王安,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韓王安道︰「寡人一向以禮事秦,此等意外絕非寡人所願。」

李斯道︰「凡諸侯之邦交,歲相問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

我大秦遵循周禮,遣使相聘,韓國卻未盡保護之責,這就是韓國的禮數麼?」

李斯能言善辯,以一人之力舌戰姬無夜、白亦非、張開地等韓國大臣,說的眾人啞口無言。

「使臣遇刺于韓,若是大秦無動于衷,天下人會以為秦國軟弱可欺。

但是,若王上願意紆尊降貴,親送使節遺體歸葬咸陽,此事可就此作罷。」

張開地道︰「古語雲,諸侯相送,固不出境,王上送秦國使臣歸國,于理不合。」

大將軍姬無夜道︰「韓與秦同為諸侯國,豈能屈尊護送。」

李斯道︰「雖並列諸侯,卻有分別,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韓固為國主,卻是聯趙魏三家分晉地而得之,秦王乃周天子賜封世襲王爵,乃正統!」

此言一出,眾人不知該如何辯駁,陷入冷場。

就在此時,韓非趕了回來,高聲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三家分晉乃天道,非人意。」

頓了頓,韓非用略帶譏諷的語氣說道︰「李大人口口聲聲周天子,似乎忘了大周王脈被誰終結。」

大周王脈乃呂不韋終結,李斯豈敢置喙,立刻扯過話題︰「王上如果不願入秦,還有一種方法可以彌補。

當年齊桓公出兵幫助燕國,勝利後,燕莊公親自送行,相談甚歡,不自覺的走入了齊國境內。

齊桓公深感失禮,願意把燕莊公走過的土地割讓給燕國。」

說到此處,李斯終于露出了獠牙。

「韓國何不效仿先人之典,以秦使節遇害地點為界,割讓土地給我大秦,此舉不僅可以消弭兵災,還能讓天下人知道王上仁德。」

韓非道︰「秦國使節從咸陽到新鄭,走了幾天?」

「十天。」

「就以十天為限,破不了此案,便依大人所言。」

「當真?」

不止是韓王,就連李斯都驚住了,他知道,韓非絕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韓非緊跟著說道︰「既然設了時限,若能提前破案,是否該減少割讓土地?」

「可以。」

韓非道︰「從咸陽到新鄭走了十天,五天在秦,五天在韓,如果案子少于五天破了,是不是相應的,秦國土地歸韓所有?」

李斯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入了韓非的套。

無論幾天破案,秦國都不可能割讓土地,韓國也沒這個資格,韓非此言只是打壓他的氣勢,順便給雙方一個台階。

最終的破案時限只有一個——五天。

多一刻鐘不行,少一刻鐘也不行。

自古以來皆有一個真理,就是「弱國無外交」,韓非縱然才智驚人,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韓非不爽。

李斯當然也不爽。

從拜入荀子門下開始,他便一直被韓非壓一頭,兩人之間的差距遠大于蓋聶和衛莊。

秦強韓弱,還佔著理,李斯本以為能贏一局,但他最終還是輸了。

……

「夫君,秦國使節李斯求見。」

「左右無事,那就見見吧。」

狄光磊無所謂的說道。

春秋戰國,人才輩出,李斯也算是比較亮的一顆星。

只是「比較亮」而已,比起韓非、張良這些名傳千古的大聖大賢,還差了很遠。

在狄光磊不看史書只听公眾號瞎幾把胡吹的時代,以為李斯是絕世之才。

看過史書之後,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有多弱智。

為了吸引流量,那些三流公眾號把蒙恬、張儀、尉繚子、王綰甚至是趙高的功績加在了李斯身上,對他的過錯一概用春秋筆法。

李斯最著名的《諫逐客書》中最有名的那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其實是引用。

被引用的恰好是韓非的作品,原文是「太山不立好惡,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

狄光磊對李斯的感覺就是看到一個「歷史名人」,不喜歡,不討厭,僅此而已。

……

「學生李斯拜見玄明先生。」

不同于在韓王宮的咄咄逼人,此時的李斯彬彬有禮,便是再怎麼挑剔的老學究,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秦國的情報能力不是天澤那種喪家之犬可以比的,李斯此行之前,還得了東皇太一提點,自然不敢在狄光磊面前表現出一絲傲慢。

「東皇太一和你說了什麼?」

狄光磊半句寒暄沒有,直接進入了正題。

李斯對于狄光磊的反應做了多種假設,對此早有準備,恭敬的說到︰「他說,大勢不可改,天道不可欺。」

「何為大?何為小?何為天?何為道?這老東西,還是喜歡說這些狗屁不通的屁話。」

李斯對此不做任何評價,而是問道︰「先生覺得,何為大勢?」

「民心,百姓心中所思所想就是大勢。」

「布衣黔首,何足懼哉。」

「這話你自己信麼?」

李斯認真的說道︰「不信。」

「看在你還算誠實的份上,今天我就不揍你了,回去給東皇太一帶句話︰棋局什麼時候開始,他說了算,什麼時候結束,我說了算。」

「學生必然把話帶到。」

「知道你為什麼練不成儒家的浩然正氣麼?」

「請先生指點。」

「不是你的天賦差,也不是荀況偏心,而是你的內心太亂,不夠誠。

誠意正心,才能修成浩然正氣,如果做不到,還是早日換一條路吧。」

說罷,狄光磊轉身離去。

李斯呆呆的看著狄光磊的背影,半晌,躬身施了一禮,緩步出了紫蘭軒。

不夠誠。

當年荀子也這麼說過,李斯本人也明白,但他做不到。

他心思雜亂,因此練不成浩然正氣。

他心高氣傲,因此不甘心選擇別的路。

在這種矛盾扭曲之下,李斯的武功已經很久沒有進步了,就連學識方面,也落下了一些。

荀子和他說了「誠意」,狄光磊補充了「正心」。

或許,他真該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了。

……

夜。

韓非和李斯把酒言歡。

韓非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掏出兩枚金幣,道︰「要不要玩個游戲?」

「什麼游戲?」

「咱們各自手握一枚金幣,我數三二一,一同亮出。

如果同為正面,我輸你三金,如果同為反面,我輸你一金,如果一正一反,你輸我兩金。

八次為限,誰的金子多,誰就是最後的贏家,如何?」

李斯道︰「若有一次同正,我便可得三金,師兄豈不虧之?」

韓非笑道︰「游戲尚未開始,師弟怎知結果?」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數學概率問題,用「擲硬幣概率」算數學期望,兩人的數學期望是一樣的。

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博弈論問題,並不能用「擲硬幣概率」,而是要加上人為的判定,即——我想贏。

在這種情況下,出正出反的概率便不再是二分之一,數學期望也隨之改變。

(PS︰作家等級不到,不能發彩蛋章,我會貼個圖,解釋一下解題過程。)

李斯的最優解是「三正五反」,數學期望是負八分之一。

韓非的最優解同樣是「三正五反」,但他的數學期望是正八分之一。

換而言之,從數學角度看,這個游戲從一開始,勝者就是韓非。

在掌握數學優勢的情況下,韓非在游戲中氣定神閑,大大佔據心理優勢,最終取勝是必然的。

同正,李斯3金。

正反,韓非2金。

同反,李斯4金。

正反,韓非4金。

同正,李斯7金。

正反,韓非6金。

正反,韓非8金。

七局過後,韓非佔據1金優勢,只要最後一局出「反」,最差也是個平手。

這個道理李斯也明白,但他好勝心比韓非重了許多,明知韓非很可能出反,他還是出了正。

當兩手同時攤開的時候,韓非道︰「不好意思,贏你三金。」

李斯不服氣,道︰「師兄的賭運總是很好,再來一次。」

韓非也不在意,再次和李斯玩起這個游戲。

兩人一連玩了數局,李斯均以失敗告終。

眼看李斯還想再玩,韓非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你贏不了的。」

「為什麼?」

「這是我無意間研究出來的把戲,叫做‘不勝之勝’,示敵以弱,利用對方的貪念獲得勝利。

出正,看似回報高,卻最終輸之,出反,看似回報低,卻是最終的勝利者。」

李斯道︰「仕途艱難,朝政變幻,人生之路,每一次選擇,都是一場不能重來的豪賭,選擇贏面較大的一方,也許不能勝,但或可保不敗。」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從游戲說到了時局。

韓非道︰「位尊則必危,任重則必廢,擅寵則必辱,有些人,有些事,看似位尊,實則危機重重,勝與敗,或許早已注定。」

「願聞其詳!」

「听聞秦國呂相位高權重,秦王政雖親政,卻尤稱其為‘仲父’,秦國相權強而君權弱,師弟不覺得,這和方才的游戲很像麼?」

李斯聞言心中大驚,韓非此言,說到了最為要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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