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101、他沒有長大

劇組進度一直以一個相當良好的趨勢推進。

小侯爺這一部分的戲比雲導想象——要拍攝順利許多, 以至他這幾天走路——是輕飄飄哼——歌的,也很少罵人。索性準備一鼓作氣,將安小侯爺的戲份全拍完了——要是不合意,還能及時更改劇本。

雖然對薛慈接下來的表現其實不太指望, 但雲導還是很耐心地將兩人叫來講戲。

主要是給薛慈講, 高瑩瑩算是作陪的。

「……這一部分劇情,情緒轉折是比較——的。」雲導溫吞地說, 「你很清楚眼前是死局, 你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很小, 但阿姐說不定能死里逃生。所以你雖然非常恐懼,但在這個時候,還是擔起了侯府小侯爺的責任,表現的很——畏、英勇、犧牲自我, 是侯府的保護神。但是在這一面下……你還是害怕的。仍然有小侯爺嬌氣的特質, 對死亡的恐懼,對阿姐不舍的那一面。」

雲導給了他消化的時間, 「多找找這個——覺。」

薛慈拿——劇本, 乖乖一——頭︰「嗯。」

不提薛慈能不能把握住, 高瑩瑩听的——有——雲里霧里。

她——前和先前的小侯爺演員, 搭過這段戲。對這段戲的定義也和對方一樣︰這是小侯爺安裘——正成長、從不知世事的天——世家——變成頂梁柱的一場戲, 主要用途就是拔高小侯爺的形象,也是賺足觀眾的眼淚——

前那個演員將這一層形象轉變發揮得極好,犧牲戲演的人熱血沸騰,極其悲壯。雖然雲導還是不滿意,但不管是他還是高瑩瑩,——很清楚這一片段剪出來一定是很煽情,讓人落淚的。

但雲導的意思, 卻好像不止是讓薛慈往「——畏——懼」這方面塑造。

高瑩瑩端——劇本想了一——,其實這部分的戲她已經吃得很透了,再拍一次也就是重溫找——覺。但這時候她看見在一旁拿開劇本,動作範圍很小地做——實物表演的薛慈,心——突然一動,湊過去道︰「我們先排練一場?」

她是有意幫薛慈試戲的。

薛小少爺立即從演戲狀態——抽離出來,他看了高瑩瑩一眼,那一眼仿佛眼底帶——一——水霧,將黑色眼珠濯洗得極為清潤漂亮,一時竟顯得有——勾人。高瑩瑩微微恍惚了一下,仿佛在那瞬間听見了劇烈的心跳攢動聲,但下一秒,薛慈冷冷淡淡的聲音又將她從那種奇妙的遐思當——拉扯出來了。

「那就辛苦您了。」

高瑩瑩一時沒回話。

薛慈略抬起頭,目光含帶一——疑惑意味︰「高姐?」

高瑩瑩這才「唔」了一聲,她又看向薛慈的眼,依舊清透,方才那一——惑人的水霧——是某種角度下的幻覺。她還是有——不好意思,急匆匆撇開臉︰「開始吧……」

但是沒成。

雲導火急火燎的,場景一搭好就讓他們準備去化妝、換戲服、試走位,根本沒留給兩人對戲的時間,就被強行催促——開拍了。

小侯爺的服裝從再精細華貴不過的錦衣,變成了相當收束身形的勁裝。沒了先前昂貴漂亮的配飾,色彩搭配也不是先前——塊的明亮色調,只偶爾綴一——暗色絲線。而是換成了——片的深藍與黑色面料,——面——面積的鋪滿了暗色猩紅的道具血,像是整個人——是被從尸山血海里撈出來般的蘊滿血氣。

連妝容也是如此。

白皙——比的膚——抹——干涸的猩血,從眼角一直到唇瓣旁,發梢——甚至——滲——一——血珠。面頰被畫——了極其逼——的燒傷的傷痕,在那張——比稠艷漂亮的臉——形成了極沖突的視覺觀。

光是在形象——,恐怕沒人——比薛慈更讓雲導滿意了。

他原以為薛慈只適合裝飾金銀,適合貴氣——比的世家——形象。但沒想到勁裝一穿,居然也能襯出利落的身形氣質來,相當合襯。而妝容更讓他滿意,即——戲里的形象是面部被燒傷,但這分毫——損小侯爺美麗的一面,反而有將美好揉得破碎,讓人觀閱後極其心疼的窒息。想必到時候觀眾看了,也——因此被撩的心——波瀾——起,——比心疼惋惜。

正合了雲導的某種惡劣癖好。

光看——薛慈這張臉,他——覺得今天的拍戲滿意度直接飆升了十個滿意。

一切準備好。

雲導打下場記板,聲音明晰︰「action!」

——

安逢穿過重重烈火,門楣被火舌卷燒的看不出原本形狀,一切的榮光——被盡湮滅在了這場毀尸滅跡的——火當。但安逢卻好像什——沒看到一樣,沒看到那——落成灰燼的珍貴建築,——覺不到逼近了她身側的灼熱溫度,像一個被封存在傀儡身軀當——的游魂,緊抿——唇,穿過了肆——忌憚、看不見盡頭的火焰。

然後她就開始發現,身邊除了被火焰燒灼的焦黑的尸體外,原來更多的是落在地——,帶——慘涸血跡的刀刃,——數把鋒利的鋼刀,還涌——潺潺鮮血、下一瞬間又被熱度蒸發干淨的帶——刀傷的尸體。

這一切像是一柄箭支般,劈開了安逢的腦袋與靈魂,讓她痛不欲生。

這不是意外。

這是謀殺。

是滅口。

她開始瘋了一般地向前奔跑而去,危險掉落的橫梁,——面燃燒的火焰,似乎——要將她渺小的身軀吞沒了。而她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赴,卻突兀地在一處被人拉住了————

安逢在那一瞬間幾乎是汗毛聳立的,她面——表情,腰間的刀幾乎在眨眼瞬息間就出了鞘,非常利落地一個回身斬殺……緊接——,她的動作頓住了。她甚至已經拿不住刀了,顫抖地,想要抱眼前的人一下,又那樣惶恐——助地僵在了原地。

拉住她的人是安裘。

小侯爺身——的衣裳幾乎被血浸透了,一時也很難辨別清那到底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他拉——自己的姐姐,在發現安逢的僵硬後,帶——安撫意味地輕——了一下,然後輕輕擁抱了一下拿——刀的安逢。

他身——的血幾乎在那瞬間就蹭到安逢的身——去了。于是小侯爺頗——辜地眨了眨眼,還有閑心從袖——拿出巾帕,輕輕擦拭了一下安逢臉——沾到的髒東西。

就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安逢已經說不出話了。

安裘安慰她︰「阿姐,不要怕,不要怕。」

「也不要去。」

「不要往前去。」‘

「安裘。」安逢緩了一——,聲音嘶啞——比。她面——仍然是冷靜的,但眼珠卻黑沉成了一片,仿佛怎——也透不進光︰「怎——回事。」

她反——握住了弟弟的——,兩個人的——指——冰涼的像是具尸體,她厲聲呵道︰「告訴姐姐,怎——回事!」

安裘那種偽裝出來的淡定姿容已經消失了。

他緊緊地注視——姐姐,臉——蔓延的血跡與燒灼的傷疤讓他看——去就像是地獄——爬出來的厲鬼︰「如果我能活下來,一定——告訴你。」

「現在離開這里。」他輕輕把安逢往那個對外的方向一推,那力道很輕,卻含帶——不容拒絕反抗的意味︰「走。」

安逢還要說什——,但她的耳朵敏銳地听到了某種聲音——那種兵甲摩擦的聲音,那種兵刃出鞘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體內血液的流動速度——快得仿佛要沸騰了,像是要被這灼熱的火焰蒸熟了一樣。她將——的刀握得更緊了一——,但卻又被安裘推了一推。

小侯爺低聲說︰「他們追來了,他們是來找我的。」

「我是侯位的繼承人,」安裘輕聲說,「他們不——放過我的。」

安逢如墜冰窟。

但是在說完這句話後,安裘的眼楮卻仿佛亮了起來︰「阿姐,你不一樣,你要活下來。」

他緊緊地捏——安逢的肩膀,在以往,小侯爺從沒有這樣強硬地按住他長姐肩膀的時候,甚至力道——得帶來了仿佛穿透肩胛的痛楚︰「我知道,世人多輕視女——,但阿姐是我心——的天,從今天起,你就是侯府的唯一後人,唯一血脈,唯一傳承。」

小侯爺顫抖地說︰「阿姐,我相信你,你要為侯府報仇,為爹娘血恨。」

「還有我。」

「為我報仇。」

安逢臉色蒼白得像是鬼魂,她定定看——安裘︰「……我不能。」

「安裘,你要——自己來承擔這。」

她反——抓住了安裘的——腕,用誘哄的語氣,就像是小時候每一次騙——安裘好好回家念書習武那樣,「我功夫比你好,我——拖住他們,你逃跑的概率更。」

「他們不——放過我的。」

那——兵甲的摩挲聲已經離得更近了,安裘卻比——前更加冷靜了。他的目光極亮,扶住安逢的——再也沒有先前那樣的顫抖。他的指尖沉穩,有力,皮膚下掩藏——洶涌的屬于侯府傳人的血液。他靜靜凝視——安逢,眼底有——極深切的哀傷︰「對不起阿姐。我也舍不得,我也不想讓你獨活于世,日夜被仇恨折磨。」

「可我——的太恨了。」安裘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像要滲出血來一樣,他輕聲說,「我撐不下去了。」

「只有你能幫我了。」

他松開了緊錮——安逢肩膀的——,幾乎是厲呵道︰「走!」

緊接——相當果斷的一轉身,向——火場的更深處走去。安逢听見了他運足了內力、相當張狂的聲音在火場當——響徹︰「閹賊!我在這里!」

安逢是個很冷靜理智的人。

即——她現在痛的靈魂幾乎要被分割成兩半,但她的理智還是催促——她掩藏——身形,立即離開,只是仍然忍不住的遙遙地往火——深處看了一眼。

她從來不知道,被慣壞了的弟弟,她那個整日招貓逗狗好似從沒有個正經樣的弟弟,原來功夫這樣的好。

安裘身——的勁裝又添了新血,他一——刀法傳承自老侯爺,不知道什——時候練的這樣爐火純青了,幾乎像是閻王爺的勾魂鍘,一抬——能收割一條人命。

他也完全不畏懼那——落到他身——的刀光劍影,像不知疼痛也不知死活的瘋——,張狂至極,尤能听到他的嘲諷——言,好似能應付自如般,眼前不過是傷不了他分毫的鼠輩。

哪怕安逢清楚,那是說給自己听的。

安裘想這樣告訴自己,他不害怕。

「閹賊。」小侯爺聲音運了內力,石破驚天般地響徹在耳邊︰「你殺了我,也殺不了我。」

「我——回來的。」小侯爺一字一句說,「我——報仇的。」

「我——連——你和你們的主——,一個個,挫骨揚灰。」

安裘的聲音滿是戾氣,那字句如同詛咒——般,帶——血腥意味。

安逢听到了。

她要活下去。

她只能活下去。

她要像安裘一樣回來,為他報仇,為他挫骨揚灰。

她已經快走出去了。

但就是在最後的關頭,安逢顫抖地想,她要再看一眼弟弟。

她回了頭。

也就是這一眼,她看見了安裘略紅的眼角,那張沾滿了血腥的臉——,被一滴淚沖淡了。

她看見了安裘模糊不清的神色,和緊抿的唇。

那一瞬間,安逢心神俱震,整個人——似被鍥——從頭頂劈下,靈魂在那瞬間被劇痛攪碎了。

她的弟弟沒有在一夜間成長起來。

安裘從見到她起,就——比鎮定,神色堅毅,悍死——畏。

他似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身體里和阿姐撒嬌的那一部分柔軟的特質——剝離出去了,成為了一名冷酷又堅定的侯府侯爺,是能支撐起侯府百年基業傳承的小侯爺。

但其實沒有。

安裘在害怕。

他依然恐懼,依然想要求救,依然想要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躲在姐姐的身後。

但他又假裝的很好,甚至騙過了和他血脈相連,——比親密的姐姐。

安逢把他永遠地留在了那里。

她逃出來了。

安逢被忠心下屬接應,隱姓埋名,下屬告訴她,已經安排好了去向,——暫且在一間道觀——借住……安逢仿佛丟了魂魄,她的臉色——比蒼白、面——表情,好似一具陶塑的偶人,但偏偏眼底壓抑——極其深刻的絕望情緒,在屬下忍不住又一次地輕輕詢問她的時候,安逢看了他一眼,在那瞬間痛哭出聲。

下屬愣住了。

——「cut。」

事實——,所有人——愣住了。

劇本里沒有這一段。

明明已經拍攝完成了,但高瑩瑩仍然沉浸在戲——,緩緩流——淚,極其悲傷痛苦的模樣,走不出來。

工作人員有——措地茫然四顧,不知道該怎——處理。連高瑩瑩的助理過來遞水,她仍然抽泣——,只是聲音小了一。

雲導沉默地看她,想了一——讓人把薛慈帶過來,相當敷衍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弟弟在這里,別哭了。」

薛慈估計也是第一次踫見這樣的狀況,他——了馬車,半蹲下來,想踫一下高瑩瑩但又不知道如何入——的模樣。最後只是很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背,輕聲含糊地道︰「高姐?……阿姐?我在這里了。」

這句話居然——的還怪有用。

一直默然垂淚的高瑩瑩忽然抬起頭,那雙眼直勾勾盯——薛慈,好半——,突然伸——抱了他一下,情緒才漸漸平緩下來。

等高瑩瑩徹底出了戲後,她一抬頭看——數個對——自己的機位,慌忙——措的劇組人員,一臉擔憂的小助理……還有面前正溫和地看——她的薛慈,臉一下就紅透了,非常不好意思。

「抱歉,給——家添麻煩了。」高瑩瑩擦了擦眼淚,「見——見。我一直是體驗派演員,所以有時候就——這樣,沒嚇——家吧?」

也沒人嘲諷她,薛慈想了想,將袖——的巾帕取出來了,遞給高瑩瑩——那是剛才戲里用到過的道具,很干淨。

高瑩瑩看——道具,眼楮又酸了一下,連忙拒絕,開——玩——道︰「我怕待——擦——擦——哭得更厲害了,還是給道具組省——事吧。」

這番小騷亂過去,沒有——情的拍戲機器雲導又坐回到了機位前,查看剛才拍下來的畫面。

不管怎——想,——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太絕了」。

雲導這——抬頭,看薛慈的目光——不一樣了。

原本他只以為對方小侯爺演的好,是選角好,是角色貼,是薛慈本人還有——靈性,但這樣的演員方導又見過很多,最——的問題就是同質化,或者說只能演一樣的角色,是角色挑他,不是他挑角色。

但是剛才那幕戲,簡直徹底顛覆了雲導的看法!

他甚至終于有了一種,先前的小侯爺說不定才是「演」出來的實。

表情、情緒、細節把握——獨一。不是沒有不清晰,不夠到位的地方,但是雲導——沒有喊cut。他——比清楚,那——近鏡頭——是後面可以補拍的,他不能打斷這種一鏡到底酣暢淋灕的氛圍,那種全身心——被代入進去的熱血沸騰。連他作為導演,在某一瞬間——忘記了以審視的目光去觀察拍攝,而是作為旁觀和享受者,被帶進了劇情當。

這是一種失職的、危險的體現,但雲導又太興奮了,因為幾乎沒有人能這樣讓他忘神過。他看——身邊那——離得近的劇組人員,甚至有——人眼眶——是微微紅的,仿佛剛才也跟——掉了眼淚,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演技好的人有很多,但薛慈恐怖就恐怖在他那非同一般的——染力,是不可替代的。

心情很好的雲導準備提前下班,回去多看幾眼片。他宣布收工的時候,劇組人員居然興致不太高,估計還是受了剛才那場戲的影響。

而高瑩瑩則很不好意思地來道歉,問要不要再加班補拍一下她後面那段劇情——那時候她是不該哭的。

這部劇里女主安逢沒有哭戲。她一貫是極端堅強,以至顯得極端冷硬的。

雲導想了一下,斬釘截鐵︰「不,就這樣吧。」

「哭一下好,更顯得有人味了。」雲導認——地講,「這樣才對。這不僅是安裘的形象轉變——,也是安逢的形象轉變。」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