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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父處理完這些事後,便去看兩個兒子了。

薛慈和薛浮兩人剛用完晚飯,訓練營中沒什麼娛樂項目,薛慈便窩在厚被中看書。他靠在床頭,小腿彎折攏起一片被褥,書便靠在腿上,豎擺著,床頭燈光開得很亮。薛浮自己帶了平板,坐在弟弟床頭刷題,隨著外面天色漸沉,也不時將燈光調亮一些,偶爾停下來再看看弟弟一眼,臉上便不自知地帶出笑容來。

他弟弟太乖了。

可愛。

這樣兄弟和睦的場景對薛慈來說,其實是很怪異的。但他也實在找不到理由將薛浮趕出去——薛浮是臨時來的,訓練營方沒給他準備房間。倒是每個學員安排的單人房間足夠大,住下兩三人不成問題,薛浮只能被迫(雖然本人看上去有些高興)和弟弟住一塊了。

這個安排讓薛浮足夠滿意,畢竟弟弟受著傷,他哪怕睡在隔壁,恐怕也會憂心著半夜時不時掀被子來看一眼薛慈。

薛正景進門前,先在外面吹了會風,將周身的煙味散掉了。但不免的,也將陰天的冷意帶了進來,他身上像裹挾著風雪,四周的空氣都是濕潤的,甫一進門,兩個兒子便都抬頭看他。

薛慈陷在被子當中,黑發隨意披散開來,卷翹的睫羽沉沉垂落,膚色皙白在燈光下更顯得極為柔軟。他抬起頭,迷茫望來,整個人都似只見黑白兩色,唯獨那一點唇瓣殷紅漂亮。

薛父的目光都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他音調低沉,詢問道︰「下午去做了什麼?」

薛浮沒老實帶著薛慈去醫療室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不過沒有要追究的意思。

听到這個問題,平素穩重的薛浮臉上還帶著些微別扭神色,有些咬牙切齒的不甘。薛正景瞥一眼便能看穿薛浮遮掩下的小情緒,又開口問他,「怎麼?」

目光卻是落在薛慈身上,見小孩子面上整潔干淨,和離開時一致,沒什麼受委屈跡象,略微放心些。

薛浮當然不好意思在父親面前,再回憶一次自己被外人氣到失態的場面,更不希望弟弟再回想起他丟臉的事跡。于是咳嗽一聲,隨意說了些和薛慈相處的事轉移注意力,只是最後,還是帶了點小心思般地報復說道︰「我見過長燈明了,他好像有些暴力傾向。這樣危險的人,還是讓阿慈和他少接觸為妙。」

薛慈在薛父進來時,注意力便被轉移開。那一頁的書捏在他指尖半天。這時候也干脆合上,目光落在大哥身上。

其實除去開始的齟齬,後面的長燈明可以說是熱情周到。听薛慈說薛浮對訓練營好奇,便帶他們轉了個遍,嘴上沒停過,好玩生僻的地方都講到了,薛慈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卻樂得輕松不必開口,看他介紹。

不過薛浮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般想著,薛慈也沒揭穿薛浮,去為長燈明「喊冤」。

薛正景卻一幅很贊同的模樣。

他說道︰「自然,我會讓他離你弟弟遠點。」

薛正景和薛浮,似乎總愛提及他。

薛慈眼睫便又低垂下去,掩住了眼底的思緒。

他早不再是會為了親人顯露的一點寵愛而欣喜若狂的時候,對這種無由來的善意,甚至更多是提防和懷疑。

而這個時候的薛父還沒有離開,他坐了過來,柔軟的床鋪微微下陷,薛父便靠在他身旁。薛慈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自己的頭頂,說不上是什麼情緒,只存在感極強。

「在看《芯片》?」

這本書的完整書名,叫做《超導體芯片研究分析適用並行策略》,是很多精密研究的基礎,同樣和現在薛家的研究方向相關。雖然是基礎的工具書,薛父的書房里卻還收藏著書籍初版。

薛慈在前世翻過很多遍,堪稱滾瓜爛熟,也常看常新。

訓練營房間中會擺上些藏書,裝飾也好,督促學習也罷,很大部分都對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顯得太過深奧了。但是薛慈沒注意到,在準備消磨時間時,便下意識挑選了這本對他來說最熟悉的書,沒想到會被薛正景注意到。

薛正景沒有問出那個最基礎的問題,比如說「看得懂嗎」。反而緊接著問道︰「薛慈,你對這方面感興趣?」

這本只是來源于一段普通問話,但既然是薛正景的提問,薛慈卻不免對他話中的意思想深些。

是在暗示自己不該對這些感興趣?

畢竟上一世的薛正景,看到自己在了解薛家企業相關時,便不自禁流露出防備目光,生冷厭惡,好像在看一個隨時準備謀奪利益的敵人。

現在是從他這麼小的時候,也要開始敲打了?

薛慈扣住書的指尖,微微有些發白。

前世的他,被問過幾乎類似的問題。

那時候他怎麼回答的?

薛慈畏懼于父親的目光,畏懼于好似對他張開了嘴的猛獸,畏懼躊躇前路上,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選擇了最會讓父親,讓其他所有人滿意的答案。

「……沒有。」

「只是這上面的圖畫,很好看。」薛慈別扭、笨拙地解釋著,甚至可笑地去展開上面佔比篇幅極低的黑白產品圖,用來輔證自己的話。

薛父當然只是漠然轉開了頭,像是剛才只是個漫不經意的提問,下一秒就能被他忘記。

——

薛慈握住書脊,打開了那本《芯片》。

第275頁。

書籍被展開,準確無誤地落在一頁黑白色產品構建圖上,薛慈將書翻過來,對薛正景展示著那一頁,指尖落在精密的機械圖上,同時也相當流暢地說出對應的作用和原理構成。

薛浮一下子愣住了,他的目光緊緊落在薛慈身上。那本書同樣是他的必學書目之一,但是他的理解卻遠不如薛慈來的透徹。

他甚至有些听的入迷了,覺得這樣的弟弟……簡直在發光一樣,從容無比,和記憶中需要被他保護的柔軟形象截然不同。

這讓薛浮還覺得有些挫敗。

薛正景的目光則是隨著薛慈的聲音,越來越亮了。

而薛慈只是慢條斯理地解剖每一步——考慮到一個九歲孩子的知識面問題,他講的很多不是自己後面貫徹理解後的想法,多是現在固有的理論,一看就是薛慈「硬背」出來的。其中還混雜許多生僻詞語,用的卻不為恰當,難免有炫技之嫌,但這樣全面的知識點,也顯得極為可怕了。

薛慈慢吞吞講完,才將書合上。

他漆黑的眼,也對上了薛正景。

「感興趣。」薛慈說。

這個對他而言曾高不可攀的巨獸,他憧憬與畏懼的全部源泉,已經讓薛慈沒那麼再害怕了。

但薛正景,卻好像不似生氣。

他猛地湊近了薛慈。薛慈微微仰頭,下意識想閉上眼,用來保護臉上最脆弱的一點。但最後只是眼睫往下猛壓了一壓,依舊固執地看著薛正景。再緊接著,薛正景把薛慈從被褥里生生抱了出來——就像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那麼輕松,然後用「舉高高」的姿勢,挾著薛慈將他舉了起來,臉上喜不自勝︰「不愧是我薛正景的兒子!」

薛慈︰「……!」

這個姿勢實在是太羞恥了,不要提現在是成年後薛慈的靈魂,就算他只有九歲,也受不了這種動作。

他面皮薄,皙白的臉頰幾乎一下就紅透,連著耳垂都是欲滴顏色。雖然薛慈現在心底一片冷漠,但外貌瞧著,看上去再羞澀可愛不過。

薛浮看著害羞的弟弟,都忍不住被可愛到了一下。但還是意志堅定地反應過來,對薛父嚴肅地道︰「父親,請把弟弟放下來吧,要著涼了。」

薛慈現在穿的是睡衣,其實不算薄,但是空氣乍冷,加上薛正景身上裹挾著從外帶來的寒氣,也怪不得薛浮語氣里有些嫌棄了。

薛正景其實很少這麼情緒外露過,這次實在是太高興了。听到薛浮提醒,薛正景便將薛慈放了回去——薛慈人瘦,但也有幾十公斤。薛父動作卻實在很輕松迅速,還給薛慈貼心掖了掖被角,順手將那本書抽出來了。

「雖然你很有天分,但現在不必急于一時,父親會給你找老師的,」薛正景又嚴肅道,「現在天晚了,不要再看書,對眼楮不好。」

薛浮忍不住贊同點頭,手上的平板因過久沒操作自動熄屏。

薛慈︰「……」

他對薛正景突如其來的關心消化不良,忍不住提醒薛正景,他該注重的是薛浮才對,「……大哥才是對眼楮不好。」

被弟弟關心到的薛浮心里頓時和化了團蜜似的,心道還是阿慈最知道疼人,阿慈果然最喜歡他這個哥哥——頓時將平板收起來,躺在薛慈身旁,揉了揉他細軟黑發︰「阿慈,你本來就眼楮受傷了,要注意。不用擔心哥哥,哥哥習慣了。」

「不過既然阿慈說了。」薛浮語調溫柔地說,「哥哥陪你睡就好了。」

薛慈頓住。

不……他不是那個意思。

薛正景掙扎了一下,但還是覺得自己留下來太不像樣了,于是只嚴肅生硬地道︰「早些睡。明天就走了。」

燈光熄滅。

薛慈睜著眼,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睡著的。

大概在凌晨時分,他的門被推開。薛慈一下醒來,警醒地听著腳步聲。

但是薛浮已經從床上起身,說道︰「阿慈還沒醒。」

薛正景一邊低聲打電話,一邊有些煩躁地解釋,「出了點問題。現在就要回去。」

薛浮有點猶豫︰「要喊阿慈嗎?他昨天睡得晚,小孩子又愛困。」

薛正景答︰「不。」

薛慈原本想睜眼,這時又閉上了。

他想到薛正景既然不準備喊他,說不定就將他留在這里,過幾天再接回薛家了。

能晚幾天也好。

但只過了一會,薛正景直接將薛慈抱了出來,披上一件厚重大衣,將小孩全身包裹的嚴實,看上去是準備這麼抱著走了——

而薛慈頭皮發麻。不得不認清現實,薛父大概是不會看他睡著就把他留下了,只好裝作剛醒來的模樣,雙眼困頓,聲音含糊︰「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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