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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穿煙灰色西裝,袖扣被擦拭得熠熠發亮,服飾異常講究妥帖地待在它應在的位置,好像每一處都被打理精致,無懈可擊。除去眼底有些黯淡青灰,這幾乎是一個外在形象稱得上完美的男人,隨時可以登上發布會或晚宴之類的場合開幕演講。

他也的確是各大雜志版面近年來最垂青的名流,締造一手商業神話,為推進醫療芯片發展進程的「華焰」公司的董事長兼任總裁。

在億萬身價量級的人物當中,他還顯得相當年輕與俊美,于是常有些讓人浮想聯翩的花邊新聞。

雖然這位總裁的感情生活其實相當敞亮,喪偶導致的單身,有兩個未公開詳細信息的兒子。

薛慈就是其中一個。

薛正景今年三十五歲,但面容看上去很年輕,像是才二十六、七的青年,正身強力壯的年紀。舉手投足皆為獨屬上位者的壓制氣勢,很震懾人心,讓旁人心生敬畏。如今訓練營的總負責人趙明生,幾乎冷汗都要滲出來,站在一旁微微弓身,低聲解釋什麼,又不時觀察薛正景面上神色變化,生怕有哪點惹這位大人物動怒。

當然,趙明生也的確是很心虛。

誰叫薛慈不僅在訓練營過程中傷了眼楮,後面……還出了那種事。

「薛慈同學在過來的路上。」趙明生低聲說。

薛正景微微皺眉,像是暗含不滿。趙明生立刻提心吊膽地打起精神,豎著耳朵準備听薛正景的指示,但相當意外的,薛總裁竟然沒開口說話。倒是薛總身旁坐著的少年淡淡詢問︰「讓弟弟自己過來?他受了傷,怎麼好離開醫療室走動。」

薛正景非常矜持冷漠地頷首,讓人點燃自己從內口袋里取出的一只細煙,手指挾住,沒抽,只在白煙飄起的霧中平靜地看向趙明生,無聲譴責對方的不知眼色——還不快點帶路?

趙明生卻沒反應過來,目光謹慎地落到那個少年身上,心道這果然是薛家的大少爺薛浮,從前只听過這位大少爺天才之名,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這位大少爺繼承了來自父親的俊美樣貌,和同樣不動聲色的迫人氣勢,相比起來,薛慈簡直和這些世家豪門上下的繼承人都不一樣,不知道是因為年紀還小還是如何,簡直乖順又可愛,討人喜歡,惹人憐愛,臉頰都綿軟得和一團羊女乃糕般,不過樣貌卻生得更漂亮精致……他想著想著居然還走神了,任由薛總死亡凝視都沒回過神來。

不過正是這種僵持時刻,門被輕輕叩響。薛慈很懂禮貌地詢問道︰「趙老師,我到了。可以進來嗎?」

趙明生臉上幾乎是不自知地形成一個笑臉來︰「薛慈呀,快進來吧。」

他也沒注意到,此時對面的父子兩人,不管是薛總還是薛家的大少爺,這時候都做了一個相當同步的動作,猛地轉頭,視線落在了門口,目光炯炯。

門被推開,薛慈身邊還跟著張老師。薛慈將手背在身後,看上去是個很孩子氣的動作,細密卷翹的睫羽此時垂攏下來,目光被收束在狹小一角,也不亂看。任由誰見到薛慈,恐怕心底都會浮現出個第一印象——這是個特別乖的小孩。

薛慈心底有些提防。

他雖然知道父親對他向來漠不關心……只這次不知什麼原因,居然親自過來接他了。但還是害怕自己的改變,注入一個成年靈魂的異常會被薛父發覺。

不怪他加以更陰暗的揣測,恐怕被發現後,他父親會第一個熱烈地將他送到實驗室中。

薛正景猛地站了起來。

這動靜很大,座椅劃出刺耳尖銳的聲音。薛慈頓了一下,很平靜地抬眸看向他,一時之間,居然還有些恍惚。

父親看上去很年輕,陌生的甚至讓薛慈認不出來。

倒是那眼底深埋的怒火十分熟悉。

薛慈不止一次地直面過這樣的怒火或者說是厭惡,這次薛父甚至表現的還要含蓄內斂一些,或許是有外人在旁邊的緣故。

而另一個人的出現,就更讓薛慈驚訝了。

要年輕許多、小了幾號他大哥……薛浮。

薛浮讀書時住校,工作後住公司,和薛慈的關系,也只是比陌生人親近一點。

這「一點」具體表現在他們互相知道姓名長相。

連家中保姆和薛浮見面的次數,恐怕都比兄弟兩人相見的次數多。

作為年少成名的天才的薛家繼承人,和薛家這一代里出了名不成器的薛慈,哪怕是親生兄弟,都沒什麼血濃于水的淵源。

兩個人像活在兩個世界。

薛慈記得初三時他發高燒,是難得回家的哥哥發現的。大概是看薛慈快燒死了,才為他喊來醫生。薛慈又病又暈,大概也是燒得沒了理智,竟忘記兄弟間的隔閡,努力去靠近薛浮,討好地喊他「哥哥」。

一連喊了很多聲。

迎來的是薛浮冷淡的一瞥,還有他幾乎是厭煩地警告︰

「離我遠點。」

從此薛慈又被教會一點,知道不要自作多情。

他對薛浮近乎是畏懼的。

對兄長的最後一點孺慕之情,也在薛慈經歷某件事後,早早被掐滅了根。

如今薛慈和現在還十四歲的大哥重逢,哪怕對方眼底不見厭惡神色,薛慈也下意識冷淡挪開眼,錯開了視線。

他不知道薛浮為什麼來,或許是有競賽在c市,或許是陪著父親,但總之不是他要關心的事。

薛浮不知為何,已經站起身走到薛慈的身邊。

薛浮也才十四,沒成年,卻比薛慈要高很多,這時候微微俯身,目光凝聚在薛慈纏繞著繃帶的左眼上,看的很仔細,眼底居然生出很深重的憂慮神色,還有些不被發覺的怒火。

「眼楮,怎麼回事?」

他已經听訓練營的老師講過,卻還是要听薛慈再講一遍。

薛慈幾乎下意識地想退開。

但是他站立著,沒有動,像是在野獸伏擊下而保持警醒的獵物,很簡單地回答︰「摔倒了。」

「摔倒?」薛浮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些,蘊含冷意。年紀雖小,卻像繼承了父親的氣勢,給人壓迫感極強,「我听到的是被那些混蛋推倒了。阿慈,你——」

他猛地停頓了一下,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太嚇人,沒見到阿慈都不說話了。于是轉而盡量溫和道︰「阿慈,你不要害怕,不用為混蛋隱瞞。告訴哥哥,哥哥會幫你報仇的。」

薛慈︰「……」

薛浮的態度和他印象中實在很不一樣。

因為過去相處時間太少,薛慈也記不清十四歲的薛浮,是個什麼性格了。只對成年的大哥雷厲風行、格外冷冽的作風有所了解。甚至從旁人口中,也听到過他們都暗喊薛浮為閻羅王,因為不近人情,從沒什麼偏愛。

現在的差異,也只能解釋為,或許薛浮在他還小的時候,也的確算個好哥哥,對他依稀有手足之情。只是隨著時間愈長,他們年齡漸長,才變成了最後水火不容的模樣。

……還是單方面的水火不容。

見薛慈不語,薛浮眼珠黑沉,看上去甚至顯得很陰郁,「還疼不疼,阿慈?」

他自言自語,「一定很疼。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視力,以後會不會疼痛復發,會不會留痕跡……」

趙明生在一旁陪笑,對這位大少爺絲毫不敢怠慢,臉都快笑僵了,解釋︰「沒有那麼嚴重的,醫生看過,是輕微外傷。」

「輕微……」薛浮重復道,一下十分凶戾地回頭,給予趙明生一個目光,陰惻惻道,「不傷在你身上,當然只是輕微。要你的眼楮也被劃破流血,不知還能不能這樣輕描淡寫。」

薛浮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實在可怕,趙明生居然一下被個小孩子嚇住了,甚至生出他會不會真的想這樣做的荒謬念頭。還好下一刻,薛浮就被叫住了。

「薛浮。」薛正景平淡斥責一句,「不要沒禮貌。」

「你弟弟還在這里。」

薛浮一頓,低下頭道︰「是,父親。」

趙明生原本因薛總發言而感動的情緒一收,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薛正景向前走了幾步,在這過程中,像想起什麼,掐滅了手中的煙,助手非常迅速地往他身上噴了點香水。

松木的冷香盈了薛慈滿面。薛正景蹲下.身,捏著薛慈下巴讓他抬頭,仔細盯著他纏繞著白紗的眼楮。看了一會,眼底躍動火光更甚。

薛慈身體微微緊繃,像是面對天敵時警惕的貓崽,指尖被掐得泛白。

哪怕薛父沒什麼其他動作,他腦海所浮現的,還是薛父無數次冷漠、輕蔑、甚至……痛恨的目光。

「手。」薛正景突然道。

薛慈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背在身後的手,被父親輕輕抽出來。

薛正景低頭凝視,目光像要躥出火來,「解釋。」

這句話可以說是很凶惡了,十分強勢。薛慈微微蹙眉,不準備在這個時候和薛父硬踫硬,正要開口,又听薛正景火氣更大地說道︰「趙明生,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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