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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不平蟬(十六)

在無聲無人之處, 三岳項竟從六月十六一直困到了七月初七,若非升靈高手心志堅定,非得瘋了不可。此時驟然落在血腥氣沖天的晚秋紅中, 項竟來不及有任何反應, 熟悉的劍氣已經靠近過來。

大哥?

不,不對!

項竟飛身躲開, 一個看不清的人影手持修羅劍,朝他連砍三劍。

他一邊倉皇閃避,一邊竭盡全力想要看清對方, 快如閃電的三劍落下, 修羅劍毫無征兆地粉碎, 項肇的真元耗盡,灰飛煙滅。

項竟腦子里「嗡」一聲,心神巨震, 不提防耳邊突然一聲巨響, 一對來自南蜀的大鈸幾乎將他三魂七魄敲了出來, 項竟的身形頓時卡在了那里,下一刻, 幾根晚秋紅同時穿透他胸月復及眉心, 直接奪走了他的真元。

然後他听見一個低——柔和的女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的晚秋紅看得——你,是你不知積了多少世的福份,你還敢跟我拿喬?說句不中听的, 一個小小項氏旁支,還不知刮著何人膏脂、借著何人東風入的道,因果報應真追究起來,你來路干淨麼?」

那是……

項竟目眥欲裂,五官都張開到了極致。

那是很久以前, 他親口吐過的狂言︰「我項家人看得——她,是她不知積了多少世的福份,她還敢跟我大哥拿喬?說句不中听的,一個小小民間修士,還不知走的什麼邪路入的道,玄門真追究起來,她來路干淨麼?」

「東衡三岳姓項,大楚姓項,這江山是我家的,靈山也是我家的。」

「陶縣姓秋,七月初七也姓秋,」一張嫣紅的嘴唇湊近他耳邊,秋殺得略彎下腰才能夠到他,被打散的長發蛇似的垂在項竟身上,「你的真元是我的了,你的命也是我的……哈哈哈。」

秋殺一露面,升靈修士們的攻勢就山呼海嘯地朝她招呼了過來。

她渾不在意地將項竟的尸身拉扯到地下,把她在晚秋紅里積攢的所有真元都朝那洶涌的靈氣撞了出去。

此時仙宮,半空中的升靈修士雪花似的隕落,地下被晚秋紅纏繞的尸體一具接一具的灰飛煙滅。她不管周圍轉生木林能不能接住這麼多靈氣,也不管破法中的天劫會不——將她烤成焦炭。

天地可破,諸神可殺,眾生自求多福去吧,關老娘屁事!

可惜林熾那縮頭烏龜躲在他的殼里,藏在轉生木林中不出來——

玉被晚秋紅的藤條抽飛了出去,眼睜睜地看著旁邊一個南蜀修士被蜀國自己的靈獸咬掉了一半,他經脈劇痛,真元已經行將耗盡。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林熾的傳音︰「讓開。」——

玉想也不想飛身閃避,海嘯似的靈氣與他擦肩而過,來自昆侖的劍修駭然抬頭,見一道赭衣身影一閃,林熾雙手結印,一道符咒月兌手。

周圍轉生木林從升靈戰場上吸的靈氣全順著那道符咒蓋在了晚秋紅身。

十七里鎮的大地陡然塌陷,那盤踞在全鎮的晚秋紅被林熾這一道符咒砸進了地下!——

玉駭然——這片詭異的轉生木林竟是點金手操控的!

玄隱山點金手鮮少露面,——名八百年,果然深不可測!

「深不可測」的點金手整個人晃了晃,臉色更白了,轉生木里的「太歲」在沖著他的靈台咆哮︰「殺招!林大師!你這不是封鎮符咒嗎?你把她鎮住干什麼,圈起來養大嗎?恕我直言,她再大就有你兩個高了!」

林熾經脈都快給符咒余波沖斷了,虛弱地說道︰「升靈級的攻擊符咒我就能想起這一個……」

「羅青石到底怎麼讓你從潛修寺畢業的?!」

還不如用他那些從邪祟那學來的野路子符!

林熾︰「誰?」

奚平︰「……」

忘了林嬌羞歲數了,八百年前羅大個還不知道在哪座猴山——扯旗呢。

這時,奚平耳邊響起一聲冷哼,他悚然一驚,周轉在樹林里的靈氣突然凝滯。

只見——片的轉生木林突然毫無征兆地枯死了,枯死的樹身上滋出了寄生的火紅藤條。奚平分明沒有身體,一時間卻有種自己被扒皮吸髓般的錯覺……大妖邪什麼時候把晚秋紅的種子埋進轉生木周圍的?!

「在陶縣里做真神不夠嗎,你還想出去?姓林的給了你什麼承諾?」寄生藤不斷地將根系扎進轉生木中,秋殺陰惻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貪心不足啊元洄後人,不過……你真當我對你毫無防備麼?」

這時,渝州邊境小鎮——,報時的大鐘「鐺」一聲響了,鐘樓頂——冒出滾滾蒸汽。

白令猛地站了起來。

「別急。」周楹看著懷表,頭也不抬——邊陲小地方設備年久失修,鎮——的破鐘一——弦就快,大概得五下響完才是整點。

「鐺——」第二聲。

十七里鎮的魏誠響已經到了轉生木林邊上,一時卻寸步難行——林中參天大樹都被晚秋紅藤纏——了,她從——空一過就得被藤條掃下來。

壞了,這怎麼過去?

「這鬼地方就要消失了。」秋殺想,「以後這些大人物們可就永遠月兌離五聖庇佑之地,要在傳說中的邪神手下討生活了。」

有意思,反正陶縣就這麼大,就這點靈氣,好像養蠱,若干年以後,——是誰吃掉誰呢?

她感覺到懷中的望川在微微發燙,就烙在她胸口正中微微偏左的地方,好像她的心也是熱的。

就在這時,她忽然「嘶」了一聲,驟然將神識投到十七里鎮外。

一縷煙升起,隨即,她感覺到尖銳的刺痛——一個楚民點著了晚秋紅的藤!

等等,她的藤怎會被凡人點著?

那火為什麼只燒她不燒轉生木?

絕望的凡人們很快發現那纏住了神樹的藤怕火,不顧陸吾阻攔,紛紛圍攏過來。

「燒它!燒它!」

奚平一愣之後笑了起來︰「因為這里是破法啊。」

破法中,時空倒轉,實——化虛,升靈與蟬蛻一文不值,凡人的憤怒能點著白靈和藍玉。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冷熱不均的轉生木林起了風,奚平當機立斷加了一道符咒,乘風將大火推高丈余,往纏在身——的妖藤上卷去。

大宛渝州的報時鐘響了第三聲︰「鐺——」

魏誠響扣住了手腕——不可捉模的破法鐲,她感覺不到時間,——是作為破法的主人,她感覺到破法的「實現點」快到了,那唯恐天下不亂的鐲子已經高興了起來……這事簡直不能細想,一個鐲子居然會「高興」!

魏誠響再顧不——別的,一頭往大火和濃煙的方向扎了進去︰「前輩,來不及了!」

話音沒落,一棵身——火苗亂竄的轉生木突然擋在她面前,魏誠響毫不猶豫地將自己交給他,不減速地撞了——去。

轉生木上浮起一個法陣,將她整個人吸了進去!

跟在她身後的徐汝——目瞪口呆︰「這也行!」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著一頭扎了進去……沒留神旁邊一根樹枝從他懷中勾走了他的芥子。

大宛渝州的報時鐘響了第四聲︰「鐺——」

秋殺臉色先一冷,隨後又松了,隨便,反正時間就要到了。

一縷輕煙從她胸口涌出去。

輕煙很快勾勒出了一個人的形象,清瘦、削肩、脖頸修長,一條縴細的手腕——隱約疊著五六只玲瓏的手鐲,是古老傳統的楚女打扮……八百年過去,現如今早就不時興了。

秋殺抬起頭,眨也不眨地盯著那起煙處。

就在這時,一樣東西飛了過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血痕。

徐汝——剛從傳送法陣中沖出去,就見那位自稱姓魏的大兄弟眼都不眨,直接將自己的手齊腕剁了下來,旁邊轉生木上一道符咒將那斷手送了出去!

徐汝——只來得及說了個「你」字,就給噴出去的血逆風濺了一頭一臉。

瘋了嗎?

這是什麼「傷敵一個自損八千」的神技!

魏誠響斷手被符咒卷著,筆直地砸向秋殺,秋殺的五感都被烈火和濃煙遮蔽了,竟不及反應。

那一刻,秋殺眼睜睜地看著斷手穿透了半空的薄煙。

「秋殺只是看著瘋,一個精通法陣的人不可能癲,仔細想,她布局其實很周密,」片刻前,魏誠響藏身的小院里,奚平通過靈台對她和剛滴完血的林熾說道,「別看此人嘴上吹得厲害,要是沒有絕對把握,她不——拿自己賭命,要殺她恐怕不容易。這樣,林峰主先過去,告訴他們破法是什麼,先讓那些名……那些闖進來的人合力對付她試試——你記著不要提望川和‘公理實現’,這事他們沒必要知道,萬一他們殺不動那妖邪,我們再想辦法從秋殺身上奪走望川。」

林熾不嫌丟人地坦白道︰「恐怕不行,我這些年在煉器道——越走越偏,修為沒有寸進。要是別的道友都打不過,我就更沒用了。至于望川,在不同人手——形態不同,她當年在湘君那里是一朵‘永春錦’花,現在就不清楚了。很可能擺在面前我都認不出來。」

魏誠響也說︰「殺她可以一試,要從她身上拿東西就太難了,別說我們,蟬蛻長老都未必能行。」

奚平便問林熾︰「林峰主,仙器有自己的屬性,不合的仙器放在一起,反——互相掣肘,是不是?我記得有些仙器一拿出來,周圍同等級之物都退避三舍……」

林熾听完皺了皺眉︰「確實有這一說,——‘相互掣肘’也只是效果稍打折扣而已,沒你說的那麼嚴重。讓同級別退避三舍……這麼討人嫌的仙器也挺罕見的。」

奚平︰「……」

合著當年整個玄隱山貓嫌狗不待見的開竅仙器就那麼幾件,都讓他挑走了。

「我身上的仙器都沒什麼脾氣,」林熾又嘆了口氣,「唉,就算有,也不配和‘望川’相提並論。」

奚平也沒指望過他,林大師的護心蓮,跟當年「共此時印」與「纏魂絲」兩大賤器都能友好相處,東西跟人一樣好欺負。

奚平道︰「那破法呢?」

林熾和魏誠響異口同聲道︰「破法?」

林熾踟躕道︰「這……我不知道,她……她當年沒說過望川和破法不合。」

「我有一點想不通,」奚平道,「秋殺這樣周密,為何要把破法主人放在這麼遠的地方,她不怕打起來兼顧不到?這里已經接近陶縣邊緣了,她應該不差那幾個買房錢吧——還有,林峰主,瀾滄惠湘君當年是怎麼死的?」

林熾臉色當時就變了,像被人一嘴巴抽在了臉上。

奚平怕他現場尋短見,忙找補道︰「不是,我不是打听她為什麼……我的意思是,破法和望川疊加之後太逆天了,秋殺管不了破法,都能利用它送走半個玄門的人。這位惠湘君……呃,前輩,她可是破法和望川的親主人,逼急了把五座靈山都送走也未嘗不可,她是怎麼被玄門逮住處決的?」

林熾沉默良久,才把剛才那口氣倒——來,中氣不足地問道︰「你是說,破法和望川很有可能王不見王?」

奚平︰「你見過這兩樣東西在同一場合出現嗎?」

林熾一愣。

奚平︰「咱們不如也賭一把試試。」

大宛渝州的報時鐘響了第五聲︰「鐺——」

魏誠響斷手——,一只古樸的手鐲乍現,沒能完全成人形的輕煙倏地被它驚散了。

兩樣法器彼此避之唯恐不及似的,輕煙慌不擇路地飛了出去,瞬間躥到魏誠響身邊,又仿佛是被破法主人身上討厭的氣息驚到了,先是在半空中急剎,又避開她,一頭撞在了傻愣在旁邊的徐汝——身上。

徐汝——︰「……」

什麼玩意?發生了什麼事?

他本能地伸手一抓,發現落到他懷里的是一枚小小的人像,質地像琉璃,透明的石頭里卻仿佛滾著輕煙。

那人像把看得徐汝——一哆嗦——五官分明同大妖邪秋殺一模一樣!

然而不等徐汝——看仔細,他就被轉生木樹藤卷起來扔了出去,耳邊忽然響起「太歲」的聲音︰「這是你主上要的東西,拿著快走!」

陶縣里,破法鐲落地,陶縣外,鐘聲消散,周楹手里的懷表一下跳到了酉時。

他提起的嘴角還沒形——一個微——,神色突然凝固,猛地抬頭看向白令放在一邊的通訊仙器。

白令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他那很少動用靈氣的主上人影一閃,一把抓起那仙器。

那一剎那,仙器上有一行熟悉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字一閃而過,然而只一個影,沒能完全浮起來,就又被什麼抹去了。

峽江對岸一陣狂風涌來,幾乎吹散了周楹的發髻。

岸邊炮兵嘩然,徘徊了二十多天的濃霧驟然散開,陶縣重現人間!

剛才那是什麼?那到底寫了什麼字?!

周楹眼楮里瞬間要滴出血來。

陶縣陸吾傳出來的信里為何有他的氣息?

他不是……

周楹腦子里萬千思緒一時齊刷刷地斷了片——他懷疑自己瘋了。

「主……小心!「

白令一把護住丟了魂似的周楹,大宛邊境——所有銘文大亮,遙遠的玄隱山大陣沿南宛地脈掃過來,擋住了峽江對岸大部分的沖擊。

只見峽江水無端起了幾十丈高的洪峰,像有巨龍過江,朝兩岸拍了過來,被國境——的銘文擋住。

白令百忙之中往那仙器上掃了一眼,見——面是陸吾發現陶縣異狀之後有些慌亂的匯報。慌歸慌,——字仍寫得橫平豎直,公文似的規規矩矩、有條有理,一看就是靠譜的老田寫的。

這怎麼了?

白令心里訝異,也沒有超出殿下預料的內容啊。

下一刻,半魔的靈感陡然被觸動,

白令猛地抬起頭,見天上升起一對月亮,一輪上弦月,一輪滿月——

滿月——烙著一道人影。

「三岳這是……動了‘銀月輪’?」

三岳銀月輪恰如玄隱山劫鐘,隨意下凡必引發天劫,若沒有蟬蛻老祖護法,絕不能出現在人間!

真有蟬蛻降世!

奚平早有準備,將徐汝——扔出去的同時,他毫不貪戀從升靈戰場上吸來的靈氣,將剩下的順著龐大的根系散進了地下。

陶縣——土地出名貧瘠的陶縣一下發達了。

連雜草都長出了一人多高,南蜀古瘴氣林也沒有這樣郁郁蔥蔥過。撂荒多年的土地上,砂礫閃閃發光,竟呈現出類似青礦的質地。

轉生木混在其中立刻不突兀了!

他才剛把靈氣散出去,熟悉的桎梏感和壓迫感再次傳來,奚平立刻知道,破法實現,陶縣返回人間了!

他自由自在的神識立刻被拘了回去——只是這一次,除了徐汝——的絡子和仙宮地下密室里的神像,他還多了阿響和林熾身——的轉生木牌可以躋身。

奚平其實感覺經此一役,自己的神識比之前強悍了不是一點半點,——他絲毫沒有試著反抗,乖乖滾回去關禁閉——他的靈感在聲嘶力竭地喊他快跑,有大人物來了,這——兒自由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他的神識剛從轉生木中被拽走,隨後,一道「月光」便從天而降。

那「月光」落下時,所有狗命尚在的修士都在溫柔的「月光」中閉上眼。

「月光」如水掃過,異常生長的草木全部枯萎,閃閃發光的青礦田變得比之前更加黯淡,整個陶縣幾乎被這月光掃成一片大沙漠!

最後,那「月光」來到蛇王仙宮,漫山的晚秋紅登時被霜凍住了似的,張牙舞爪的藤條都僵在了半空,一簇皎潔的光落在九尺高的女人身上。

周圍一片黯淡,只有她的身影定格在了光里,讓人想起金平最繁華的歌舞場中,追著名伶的舞台光。

此時,天地就是她的舞台,這一出是她的獨角戲。

她仍伸著手,抬著頭,大睜著雙眼,似乎在夠著什麼可望不可即之物,周遭一片寂靜。

片刻後,天上傳來一聲沉沉的嘆息,女人的身影像沙子堆——的一樣,散了。

陶縣一片死寂,只剩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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