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54、山陵崩(六)

照庭的劍身上忽然劃過冷光, 劍身周圍飛雪一滯,驚動了沉浸在劍意中的飛瓊峰主。

支修倏地睜開眼,表情居然有點懵︰他放在奚平身上那道劍氣被打出去了……完完整整的升靈劍氣, 他自己都沒在凡間使過!

支修給奚平的劍氣其實相當于一個護身符, 平時存在他靈骨里,以奚平的修為, 輔以兩顆白靈,大概能激發出一點劍意。若是使得出其不意,越級壓制住一個築基初期還是可以的, 能給他爭取足夠的逃命時間。反正他錢夠花, 這招可以反復使, 只要那小子下山後別浪去單挑三大門派,那劍氣至少能存個三五年不消散。

可就在方才,那理應存續三五年的劍氣竟被一次性地打出去了!

那怎麼可能?!

別說使出去, 要不是奚平在上古魔神那檢了個漏, 尋常開竅修士的靈骨根本都存不下升靈的劍氣。

打個比方, 支修的劍氣對于半仙來說,就像一座大山。半仙背靠大山, 可以從山上采石砍樹, 會玩的話,拿來布個迷陣裝神弄鬼也不是不行……可沒听說過誰能扛起山砸人的。

支修倏地站了起來——不對,這會兒再想那小子是怎麼做到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毫不收斂的升靈劍氣足可以在人間引發一場局部地震, 山崩地裂不在話下……奚士庸還在世嗎?

他那逆徒絕了,怎麼老能闖出他意料之外的禍!

他一拂袖,一道劍氣打上雲霄,正下著雪的厚雲層被他劈開一條縫,亮出星空。支修飛快地掐算著奚平的——在, 漸漸面露錯愕——他算不出。

星辰海,司命大長老章玨皺眉望向深淵谷底︰起霧了。

奚平還在世,不過離「就此別過」也差不離了。

這事壞就壞在他右手指骨勒斷了,眼下只有左手能用。

他那左手是真骨碎裂後,由神秘的隱骨新生的,正好暗合了當年那上古魔神的「死道」……除了魔神本人,沒有人了解的死道。

由隱骨再生的左手能直接「彈」進別人靈台,這是奚平拿一船的「不平蟬」試出來的。這貨心大,就覺得「左手比以前好使,——了個功能」,其他沒什麼。但凡換成個前輩知道了都能驚個倒仰——當年梁宸上身都無法侵入他靈台,只能等他開靈竅奪舍——那迷人心智的弦聲非神魔不能彈,只是礙于他自己的修為才效果——限。

但支修存在他靈骨里的那道劍氣不「——限」……而更倒霉的是,這片海域不知為什麼,跟他的左手起了共鳴。

升靈一劍堪比天災,傳說中吞噬一切的返魂渦被劍氣驚動了出來。

那漩渦越卷越大,而縈繞在周遭的肅殺劍意仍逡巡不散,海風都成了利刃。

被大鵬啄得傷痕累累的水龍迅速回轉,試圖攔在船隊前方。

南蜀刺客也好,邪祟也好,大宛押運船也好……方才混戰成一團的三方誰也顧不上誰了。

林昭理回過神來,一聲長哨,示意船隊全速後退。

他焦頭爛額地飛出數十丈,一回頭,發現那驚起東海「海怪」的奚平還在原地臨水照影,一動不動,也不知自己跟自己相的什麼親,便沖他大吼道︰「奚士庸,別臭美了!還不快走!」

「林大人!」

返魂渦只要起旋,就不止一個漩渦,最大的漩渦被水龍們拼命攔住,其他地方很快轉起了飛速移動的小漩渦,凶險之處比大漩渦不遑——讓。一艘防護銘文被大鵬刮壞的靈石運載船被卷進了一個小漩渦里。

那漩渦里——不散的劍氣,很快在船身上刮出了觸目驚心的劍痕,林昭理只得先救船——

他左支右絀地將運載船護住,勉強用碩果僅存的護衛艦圍住時,再一看,奚平已經不見了。

奚平是被漩渦攪起的風暴從劍上刮下去的。

他那皮囊似乎毫發無損,內里經脈卻已經不知崩成了什麼樣,此時真成了個「風一吹就跑」的紙人,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左手也不行,畢竟胳膊不听使喚。

好巧不巧,他墜海的地方正好有個漩渦,一口將他吞了下去。

漩渦中亂竄的劍氣一下打碎了他的白玉頭冠,幸好那劍氣在他骨中存了許久,「認得」了他的氣息,踫到他身體的時候會忽然輕柔下來。

正好跟他卷在同一個漩渦里的「大烏賊」就倒霉——了,這麼一會兒工夫,那仙器上已經被砍出了無數劍痕,密集得堪比下鍋油炸前切的花刀。

烏賊主人千日白不見蹤影,仙器已經失控,船上的昭雪人們都只能自救。

魏誠響這會兒已經不是裝暈了,她整個人在高速旋轉的漩渦中連眼都睜不開,四處涌動的劍意好像在跟她靈台共鳴,攪得她腦漿快沸了。

她死死地咬住牙,保持著那一線的清明。

老九慌里慌張地在自己芥子中模了半晌,模出一枚避水珠,想了想不放心,他又在避水珠外面加了一個防護法器,一把拎起魏誠響鑽進避水珠,從大烏賊中月兌身。

然而——道是「倒霉不在德高」,背字落處,正義之士與邪祟妖人誰也逃不掉。

老九運氣顯然也不怎麼樣。

才剛月兌離烏賊,避水珠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道劍氣上,區區開竅級的防護法陣登時分崩離析,劍氣直入避水珠,一下劃破了魏誠響的腳踝。

魏誠響只覺一陣劇痛從傷口處往上躥,那劍氣好像鑽進了她身體,將她渾身的經脈、血管都豁了開。

與此同時,隨著避水珠碎裂,冰冷的海水無情地灌進了她口鼻。

老九忙伸手抓她,可就在這時,又一道劍氣不知從哪飛出來。老九嚇得抱頭鼠竄,漩渦卻將毫無還手之力的魏誠響往水底拉去!

危急時刻,那漩渦中憑空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魏誠響——正是方才不知所蹤的呂承意。

呂承意一手拎著魏誠響,一手朝著老九打了個手勢,兩個半仙全速往上游去。

魏誠響的五官都被高速旋轉的海水打麻了,意識漸漸模糊,眼前閃過許多人的面孔︰娘、爺爺、春姨、老鼠巷里濃妝艷抹的女人們、滿面焦灰的工友……

奇異的,他們的表情都不痛苦,看著她微微地笑,像是來接她月兌離苦海的。

可苦海並不肯放過她。

就在魏誠響想拉住親人的手時,一個正在水里掙扎的人影闖進了她余光。

魏誠響渙散的意識瞬間收攏,——可親的面孔陡然消散——她看見了千日白。

千日白被劍氣斬斷了半個膀子,靈基已廢,但那一身的護身仙器沒白花錢,到底給這大邪祟留了條狗命。

魏誠響目眥欲裂,他居然沒死,他怎敢不死?

為什麼無辜者只能听天由命,——惡的人卻總可以逃過一劫?難道是好人不值錢,死了一茬還——一茬嗎?

她耳邊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

混雜著劍意的靈氣驟然沖進她百骸,撐破了——女眼角與顴上嬌女敕的皮肉,又順著側臉往下頜處撕開。她疼得想放聲大叫,海水卻捂著她的口鼻、壓著她的心肺,讓她哭不出、叫不出、只能徒勞無聲地吐出她肺里最後一口氣。

轟——

驚濤拍岸,欺人太甚的海水死命地涌向陸地,將那原本卑伏著任萬人踩踏的陸地擠壓得變了形。

土石裂、地脈斷、平地終于隆起成山。

魏誠響吃進去的靈石似乎都成了燃料,要將她凡人的身體一把火化了,她靈台忽然一片敞亮,同那被夷平的老鼠巷舊址一般——

靈竅洞開。

她在深海中睜開眼,小半張臉上,被靈氣撐破的肌膚還在滴血,灼灼的目光對上了呂承意。

開靈竅這樣大的動靜呂承意自然不會感覺不到,那機關算盡的老狐狸一瞬間露出不加掩飾的喜色。

一道劍氣打過來,呂承意毫不猶豫將魏誠響拉到一邊,用自己後背擋了一下,像他殺人滅口時一樣果斷。劍氣雖只擦著他掠過,仍將他後脊劃得皮開肉綻,血一下噴了出去,呂承意哆嗦著咬住牙,硬擠出個微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臆想中太歲的手臂。

下一刻,他倏地睜大了眼,先是往後一仰,隨即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被他護住的人。

魏誠響在他撞過來的瞬間,一把抽出他腰間護身的短刀,將那把開竅級的兵器從他丹田氣海捅了進去。

呂承意張了張嘴。

梁師兄,你……

然而他只喝進了一口又咸又苦的海水,仿佛是報應的味道。

魏誠響不想知道邪祟——什麼遺言,雙手握住匕首,她狠狠地往上一劃,一路將這大邪祟開膛破肚,從丹田豁到了脖頸,繼而被刀背上破損的法陣彈開手,將卷刃的短刀留在了呂承意咽喉里。

她沒——恐懼,也沒有愧疚。

被萬丈深淵壓出最後一口氣的半仙,與那瑟縮惶恐的——女一刀兩斷。

海水被血和漩渦攪起的氣泡弄得渾濁一片,但復仇的眼楮總能看清仇人的方向。

魏誠響不——老九反應過來,就奮力擺月兌漩渦,沖了出去。三方修士混戰過的地方靈氣充沛,仍在不斷沖刷著新生的半仙,給了她掙月兌宿命的力量。

金平南郊的弱者安息了,閉不上眼的人背起長眠者的遺恨。

她沒——回頭看一眼被漩渦拖向深淵的呂承意。

魏誠響身上的血污很快被亂轉的海水滌蕩一空,靠近了那奄奄一息的邪祟頭頭。

千日白,自稱昭雪人,在百亂之地有幾十個身份。他走私靈獸,私販雪釀……錢多到足以支撐他這樣的廢物安全跨過築基關,養著近百個美貌——女。每每提及,他還要用萬般無奈的語氣,說什麼「都是沒辦法的事,跟那些權貴打交道,就是得渾俗和光」,可嘆一世光風霽月的真君子,活活被美——女們逼良為娼。

千日白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連漩渦中四起的劍氣都躲不過去,一眼看見向他游過來的「盟友」,大喜過望。

六十姑娘!聖女!

聖女沖他笑了一下,拉過了他碩果僅存的手臂。

得救了。

千日白整個人一松,幾乎要散在她手里︰以後昭雪人跟不平蟬就是過命的親兄弟,——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

然後漩渦中一道劍氣掃過來,那柔柔弱弱的「六十姑娘」突然按住他的腦袋,死命往下一壓,千日白臉上的喜氣還沒消散,大好頭顱就被魏誠響按在了那道劍氣上!

鋒銳無雙的劍氣洞穿了他的眉心,戾氣仍不消,直接刺透了魏誠響的手心。她一身的血,疼得眼角抽搐了一下,卻渾不在意,松開手,將這一具尸體也送進了深淵里。

老九被這變故驚呆了,一時間,這修為分明高于她的老半仙竟膽寒了,對上魏誠響的視線,老九連交手的勇氣也沒有,掉頭就跑。

不——她追,慌不擇路的老九就被漩渦攪進來的南蜀破船攔腰撞了出去,暈頭轉向地打了個滾,一道劍氣把他和破船一起穿成了串。

魏誠響愣了片刻,然後她用沾滿血污的手攥住胸前轉生木,朝著海面沖了過去。

「叔,」她睜大的眼楮里流過海水,「我報仇了,可我心里不痛快,我……」

轉生木里悄無聲息。

「……叔?」

奚平只來得及在馴龍鎖里給奚悅下了一道命令︰「上主艦,不靠岸不許下來!」

隨後就在奚悅撕心裂肺的聲音里被漩渦拽了下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返魂渦將生靈與死尸一起拉向了海底,甩了出去。

奇怪的是,海底竟然是平靜的。

奚平懸在水中,隨波逐流,片刻後,他撞上了老熟人呂承意。

這斗心眼斗得東海炸鍋的兩位禍害徹底消停了,和平地一觸即分。

相撞時,奚平的左手忽然輕輕抖動了一下,呂承意的尸體朝他左手低下頭,慘白的臉上浮起一個猙獰的黵面。接著,尸體眉心緩緩析出了一團銀光,從尸身上飄離後,往海底墜去,正好被奚平散亂的頭發掛住。

刺眼的銀光消散……那竟是一截指骨。

海底——什麼東西發出一聲輕嘆,吸著那截骨頭往下走,指骨被奚平水草似的頭發纏著,只好連著這個大累贅一起帶了下去。

骨踫到海底的瞬間,海底現了奇景︰一個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的銘文陣暴露出來。

假如——個精通銘文的修士在此,一定會目瞪口呆——因為那不是世上現存的任何一種銘文字!

奚平和指骨就一起陷入了那銘文陣中,繼而像是被什麼吸了進去,人和骨一起消失了。

遠在沽州的莊王靈感陡然被觸動,右手拇指好像被燙了一下。

莊王一皺眉,將拇指縮進手心……奇怪了,他的靈感已經八年沒被「那邊」觸動過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