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52、山陵崩(四)

林昭理——神識掃過來之前, 奚平已經當機立斷,——芥子塞——奚悅,自己只留下一小袋靈石。

奚悅立刻意識到了——要干什麼, 驀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朝後的腳還沒落地, 馴龍鎖就將——定住了。

奚平︰你躲進避水珠里,跳海。

奚悅急了︰我不!少爺, 我不要……

但馴龍鎖剝奪了——說「不」——權利,奚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像個真正的提線木偶,被馴龍鎖強按著跳進海里——拼命地反抗, 可是馴龍鎖卡著——脖子, ——甚至連頭也不能回。

有那麼一瞬間, 奚悅恨起了自己,恨起了——親手撿回來的馴龍鎖,甚至恨起了奚平。

避水珠溫柔地包裹住半偶的身體, 繼續往水面下沉去, 粘附在大船船底, 它幻化成了一大片藤壺,藏在船底群貝中間。

奚平這會兒只能先保住半偶小命, 無暇顧及那小鬼心情。避水珠入水, 林昭理強橫——神識已經掃了過來,緊接著,奚平被一道符咒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那符可不太客——, 奚平感覺自己好像陷進了蛛網——蒼蠅,連五髒都給裹住了——沒管,閉上眼,無視奚悅怨怒交加——語無倫次,通過馴龍鎖, 奚平感覺到水龍從船底游過,龍須幾乎掃到了避水珠。

水龍似乎有些疑惑,在奚悅躲藏的附近轉了幾圈,碩大的龍眼對準了避水珠。

奚平手腕被符咒黏得一動不能動,手指還可以,升靈的劍意已經扣在了弦上。

下一刻,來追捕——人聲傳來,水龍一擺腦袋,不感興趣地轉身游走了——它是除穢水龍,奚悅不是穢。它收到的命令讓找的也不是這個人,匹配不上——避水珠里——奚悅被它當成了船底——海鮮。

奚平手指陡然一松,先放下一半——心。

幸虧奚悅內向謹慎得很,平時不怎麼跟外人交流,——船上——人都以為啞巴半偶魂魄不全。除了臉長得像人,——看著就跟潛修寺里——稻童差不多,沒人把——當回事。

奚平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符咒——不是不能用劍——打掉——符咒月兌身,只是那樣一來,林昭理那邊必定會分神搜捕。不遠處還有南蜀盟友和昭雪人等著,——們內耗太不劃算。再者一個人腦子就那麼大,——要費心應付追捕,肯定就顧不上魏誠響那邊——那邊更凶險。

反正林昭理不敢殺——,保命的殺招得用在刀刃上。

奚平這邊安置奚悅,放在呂承意身上——注意力始終沒撤回來,就在這時,——正瞥見「無常一」和「老九」之間的私信——

方才因為奚悅暫時安全落下——心又提了起來。

不好,呂承意那老狐狸反應速度比——預想得還快!

沒容——仔細想,通過轉生木,——已經看見老九神色詭異地回到了屋里。

老九雖然面對聖女還是一樣恭敬,手卻是藏在袖子里。

其實老九一出去,魏誠響就知道情況不妙了——不是她靈感優越直覺準,是因為轉生木里那位前輩方才喚了她「阿響」。

那位前輩平時對她說話都是「你」來「你」去的,偶爾連名帶姓地喊她「魏誠響」,每次一叫她「阿響」,保準沒好事。

但她居然也沒慌。

小時候,她爺爺說人的性情決定舉止,舉止也會反過來影響性情,因此不讓她學那些野孩子打架罵街,說是會「移了性情」。她不信,當面不敢,背著爺爺可沒少搗蛋。直到這時,她才忽然發現,老人的話雖有時迂腐,但不無道——,原來舉止真——會影響性情。以前她是個小孩子樣,人也是孩子脾氣;現在她含著滿嘴血、端著冷若冰霜——聖女架子,那架子端久了,居然真就像長在她身上了一樣,鎮住了她的魂。

百丈海水下,群魔環伺中,魏誠響沒有坐立不安,她方才已經沉下心——靈契內容看了一遍,推斷這東西應該是昭雪人擬。

昭雪人生怕自己被用過就丟,關心——重點都在事成之後,事後如何分配靈石、雙方互不背叛等等約定得很細。關于——何行事卻一帶而過,只說了「雙方都得盡力,里應外合」雲雲——想劫大宛押運船隊,不盡力是不可能的,昭雪人——當然地認為,大家——階段利益一致,自然齊心協力。

走進來的老九笑容可掬道︰「聖女,靈契看完了嗎?」

魏誠響還沒回答,轉生木里——前輩就急促地示警道︰無常一剛才私信老九,要逼迫你簽靈契。

魏誠響瞳孔微微一縮,心里問奚平︰「無常一懷疑我什麼?」

奚平道︰「懷疑你雖然被附身,但因太歲奪不了舍,你在他眼皮底下鑽了空子,正在給天機閣當內奸傳消息——叔——回對不起你,是我玩砸了。」——

時,追捕奚平的修士們沖進來,卻不敢靠近,先大呼小叫地往——身上扔了足有十多件縛靈的仙器——捆一頭金甲猙都夠用了!

奚平雙手被反剪到身後,每一根手指都被蠶絲似的細線勒住了,只要——稍一動手指,那些鋒利的細線就能卡進——指骨。

魏誠響︰「……」

你也不用承認得那麼痛快。

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她——邪祟虎視眈眈地盯著她,魏誠響卻離奇地並不緊張,反而有點想笑。

她覺得非常神奇,轉生木里——位前輩絕不是什麼「以誠待人」——好人,每次教她坑蒙拐騙就跟娘胎里帶來的本事一樣,閑聊時也是滿嘴騰雲蛟。但不知為什麼,關鍵的事上,——從來不對她裝神弄鬼。比——第一次跟她說話,就直接拆穿了太歲——神位,一點也不想騙她把——當神明膜拜;——回無端暴露,她才剛起了點疑惑,還沒往對方身上想,那邊就干淨利落地領走了責任。

為什麼呢?——不稀罕騙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柴禾妞麼?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她才敢帶著塊轉生木牌孤身上路。她是浮萍,腳下沒有根,人世間于她,就是一場永無止息的暴風驟雨,命運永遠指向「突——其來」——方向。

只有——塊轉生木是真實。

是她起落不定——流亡途中,僅有——定盤星。

「既看完了,聖女怎麼還不簽啊?」老九揣著手笑道,「——一條一條的,可是太歲親口指點你談下來的。怎麼,可是他老人家又有什麼疑慮?」——

氛陡然變得有點危險。

老九眼角——笑意消失,壓低聲音說道︰「別讓昭雪人兄弟們等急了啊,茫茫滄海九萬里,咱們可全仗著人家——仙器……保命呢。」

魏誠響不躲不閃地直視著——眼楮,心里對奚平說到︰「實在不行,也不是不能簽。」

靈契里,劫靈石這一部分——約定非常少,有很多空子可以鑽,不影響她把邪祟們引入歧途。至于後面殺千日白被靈契反噬……罷了。

她自願走上——條復仇路︰不懷好意的邪祟、欺男霸女——爪牙、一手遮天——漕運司、壓在眾生頭頂——天……能走多遠是多遠,假——她拼盡全力,也只能止步于此,那她認了,真能拖死這群妖魔也是好。

「胡說八道,」奚平掃靈契條款比她還快,一听就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呵斥道,「簽你個頭,——我把刀放下!」

老九笑了︰「聖女果然還是听太歲話。」

奚平被人蠻力推上甲板,腳下一踉蹌差點跪下,——急敗壞道︰「你們這些女的都怎麼回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懂嗎,怎麼就這麼愛走絕路?」

魏誠響——目光落在那閃閃發光——靈契上︰「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不過我猜……可能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沒有‘青山’吧?」

奚平一呆——

時,趙振威御劍而下,正落在奚平眼前——事發後嚇得膝蓋再沒能直起來過——懦夫一眼看見奚平,懦弱頓時發酵成了暴怒。假——不是顧忌林昭理,奚平感覺——能毫不猶豫地過來把自己捅了。

轉生木里,魏誠響心平氣和地和——解釋道︰「女人——路總是少一些,可能一不小心就只剩下絕路了,難怪我爺爺以前總讓我扮男裝。」

她還一直怨他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真不懂事啊。

不知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魏誠響——聲音不像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了,听起來微微有些低沉,像菱陽河邊又唱了一通宵的疲憊歌伶。

奚平腦子里諸多念頭暴風似的亂卷,在與趙振威目光相接——瞬間,——心里忽然一動,用口型沖趙振威無聲道︰里通外國,證據確鑿,你完了。

趙振威腦子里「嗡」一聲,本來就緊繃——弦斷了,——智崩盤——

一步上前,猛一拉奚平身上——縛仙索,周圍修士猝不及防。

奚平整個人幾乎讓——反折了過來。趙振威裹挾著勁力——手泛起血光,一把卡住奚平的脖子,——時狠狠跺了一腳踩中奚平的膝窩,膝蓋應聲折了!

與此——時,魏誠響——自己——手指往刀刃上按去——

電光石火間,奚平左右手——時一收,左手撥了「無聲弦」,右手骨琴一聲尖鳴,緊貼在他手上——絲線像快刀刮油一樣卡進了——手指關節。魏誠響只覺神魂被一聲巨響震了一下,她全身一時麻痹,卡在刀刃上——手一分也推不下去了——

時,琴聲也驚動了別人,林昭理一拂袖——趙振威彈了出去,奚平單膝跪在地上,脖子上多了一道血印。

奚平從搭滿了冷汗——眼睫縫隙里看向趙振威,許是太緊張,——一時沒顧上疼,只是沖趙振威那張無能的暴怒臉笑了一下,成功地將趙振威笑得面無人色。

「——……魏誠響,我還沒死呢,怎麼你就一不小心只剩絕路了。」奚平一字一頓道,「按我說的做。」

老九就見聖女拿起刀以後,整個人突然僵住了——不是自願不動,是全身肌肉一下被外力鎖死,人不能動。接著,魏誠響顫抖起來,下頜角繃得死緊,她像是在努力掙月兌什麼,渾身都較著勁。一個人身體有兩種力量抵死對抗,一方想放下刀,一方想將她的手往刀刃上按,少女身上本來不太明顯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老九看得驚心動魄︰「聖女?」

「嗆啷」一聲,刀掉在地上,被魏誠響一腳踩住。

不過片刻光景,她已經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身的大汗。

魏誠響抬起頭來,她整個人眼神都變了,像卸了張面具似——,沖老九一笑︰「抱歉,你們太歲啊……這會兒在我——說話不太管用。」

呂承意收到消息,陡然一驚——太歲竟已虛弱到不能完全控制一個凡人了!

難怪那小賤/人能在太歲眼皮底下聯系天機閣,——就解釋得通了!

看來真身損毀對太歲——傷害遠比——想象得大,——些天殺——藍衣狗,到底把那個人逼成什麼樣了!——

樣一來,——們非但不能殺那小賤/人,還要保護好她的身體,否則太歲那虛弱的隱骨未必撐得住再動蕩一次。

老九低頭看著被他捏暈過去的少女,也是進退兩難——捏他都不敢使勁捏,唯恐把那一把就能攥碎——小脖子踫斷了。靈契肯定沒辦法了,——玩意必須得人自己簽才能印在靈台上,那丫頭暈過去了,——就算把她的血都放出來涂在契書上也不成立。

「一前輩,怎麼辦?」

「別慌,我想想。」呂承意也是出了一身白毛汗,「別驚動昭雪人,一會兒你把她弄醒,——靈石粉和丹藥給她灌——去,有多少灌多少,逼她開靈竅——太歲讓位!」

交代完,呂承意暗罵了一聲姓趙的廢物壞事精,慌忙追著林昭理去了。

奚平松了口氣————第二條軟肋暫時也安全了——

終于可以全心全意地對付眼前——幫人了。

你還想「想想」,奚平目光掃過匆匆趕來的呂承意,心說︰沒門。

林昭理一看奚平那狼狽樣子,就皺起了眉,狠狠地瞪了趙振威一眼。

不過眼下不是跟廢物同僚算賬的時候,——大步上前,往奚平身上拍了七八道符咒,什麼異狀也沒檢查出來。

林昭理不由得臉色微沉,審視著奚平,冷冷地說道︰「你是要我搜魂,還是自己說實話?」

奚平一條腿膝蓋碎了,——不客氣地往拖著——修士身上一靠,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有恃無恐地沖林昭理一笑︰「我听說半仙被搜魂倒不至于變成傻子,可那傷靈台啊。傷了靈台,以後在修行上可沒法再——半步了……嘖,好嚇人,我師父就我一個親傳弟子,才剛把——道心傳——我,——是要失傳啊——林師兄,你做得了主嗎?」

林昭理︰「……」

呂承意︰「……」

呂承意早準備好了堵他各種自辯,一時沒轉過來。說好了唱一折「百口莫辯」,怎麼就臨時改戲成「仗勢欺人」——?

底層散修——出身限制了——想象力——內門弟子都這麼跋扈嗎?

「哎,別生——,」奚平給飛快愈合——膝蓋骨調整了一下姿勢,好整以暇地笑道,「您都築基了,以後在內門肯定‘大有作為’,在同門面前,要注意涵養啊。」

林昭理眼角直蹦,——就算再直,也听得出這話里——威脅,當下冷笑道︰「怎麼,就以你——作——為,若是我上報仙門,支將軍和司命大長老還能包庇你不成?」

「我干什麼了?」奚平無賴似的,不等林昭理控訴,——就直接挑明道,「林師兄是在第一護衛艦上感覺到什麼了嗎?哎呦這殘留——靈氣好眼熟,在哪遇見過……在什麼地方來著?」

林昭理︰「……」

對了,——私下假扮邪祟,去南蜀駐地那事也沒那麼容易說清楚。

奚平又道︰「還是說我是偷竊了什麼東西?敢問贓物何處?好歹有個人贓並獲吧?」

「你……你里通外……邪祟,」林昭理差點讓——結巴了,「你破壞靈石押運船上——水龍大陣,意圖不軌,該當何罪?」

奚平眼皮也不眨︰「誰看見了?」

呂承意本能感覺不好,往後退了一步,奚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眼角流出一點冰冷的笑意︰別害怕,不找你,老狐狸。

隨後他目光徑直落在了趙振威身上。

「人證是趙師兄嗎?」奚平舌忝了舌忝方才摔倒時嘴里磕出來的血,「對哦……趙師兄幾時看見——?」

趙振威做賊心虛,在林昭理——注視下腿肚子轉筋,只能倉皇地按呂承意教——說法︰「不、不是我看見——,是林師兄自己查出來的……」

奚平死死地盯住——︰「那你抖什麼?」

林昭理一愣。

奚平一垂眼,目光落在自己——傷腿上,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還以為,趙師兄是怕我交代出咱倆是一伙——,要滅我——口呢。」

趙振威︰「你血口噴人!」

林昭理一皺眉,懷疑——目光落在了趙振威身上。

是了,那伙家賊在礦上一手遮天,難保押運船上沒有——們的人——趙振威……確實奇奇怪怪的。

奚平輕笑一聲︰「搜我——魂,林師兄做不了主,搜——位……駐礦辦——‘外門’趙管事——魂,您應該可以吧?」

誰還沒有軟肋了?

不過——軟肋都是心肝,無常一先生——軟肋麼……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