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抬走之——, 封逸凡低下頭,——額頭靠在球場上,姿勢仿佛是在親吻它, 也像是在告別它。
衡玉用照相機忠實記錄下這一幕。
「隊長, 你一定不會出事的……」隊員紅著眼楮, 他們在這短短一天里經歷了人生的種種情緒, 既激動狂喜又委屈落淚, 既驕傲又不甘。
封逸凡強行忍住密密麻麻的疼痛, 抽著氣出聲寬慰他們︰「沒事沒事, 我啊, 現在感覺——所未有的好。」
听啊,滿場的觀眾都在為了他們歡呼、為了他們吶喊。
封逸凡閉上眼感受著這一切。
這種勝利的喜悅, 真是讓人如饑似渴。
封逸凡的初步檢查結——並不樂觀, 像是撕裂拉傷這種傷勢, 嚴重的足以毀掉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
所以在跟醫生溝通——後, 封逸凡被轉移到了醫院總部,後續還要做更細致的檢查。
他的傷勢為華國代表團的喜悅蒙上了一層陰影。
衡玉暫時顧不得寬慰他們, 她正在閱讀醫生開的檢查報告。
【零, 你能幫封逸凡重新站到球場上嗎?】系統咬著手絹的力度更重了,這場勝利如——是用一位優秀運動員的職業生涯來換取, 那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衡玉沉默幾秒,又——檢查報告看了一遍︰「如——後續恢復良好的話,我能幫他重新站起來,不會太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系統听懂了她話中的未竟之意︰【他還那麼年輕,——途光明,為了這場勝利值得嗎?】
「可是你別忘了,這場勝利, 中華民族期待了整整一百年。至于值不值得……這個問題還是去問封逸凡本人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封逸凡才能告訴系統。
***
《芬蘭體育日報》是報道奧運會進程的最權威的報紙,他們每天都要出一份報紙,來跟進奧運會的進程。
芬蘭當地時間下午六點,記者們將今天奧運賽場上——生的事情全部匯總到雜志社總部,等著主編決定要對哪一個內容大寫特寫。
「籃球隊小組賽結束了。」
「射擊比賽的結——已經出來了。」
「要我說,蘇聯這邊統治了游泳比賽,幾乎把各項游泳比賽的金牌都包攬了,這件事是今天最令人激動的事情。」
《芬蘭體育日報》的主編從外面急匆匆走進來,恰好听到這最後一句話。他輕笑了下,幽默道︰「幾乎全部包攬嗎?那真是厲害。但我覺得最激動人心的事情,是落後者的絕地反擊。」
「今天那場足球比賽,華國運動員明明看不到任何贏的希望,但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成就了凡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的天,他們在比賽開始——一定曾被上帝祝福過。」
比起謳歌那些榮光,華國那場足球比賽更能展示運動員的風采,更能展示體育競技精神。
第二天早上,《芬蘭體育日報》最新一期報紙——行。
華國外交部部員每天都會買這份報紙,今天早上,他吃完早餐後溜達出門,順手買下報紙,——剛把報紙展開,看到報紙頭版頭條,他瞳孔猛地睜大,飛快往住的地方跑——去。
認真看完報紙,衡玉勾唇︰「《芬蘭體育日報》的記者們很——眼光。」
「不僅僅是《芬蘭體育日報》……」代表團的其他人激動得險些要暈厥過去,「《芬蘭時報》,《歐洲日報》,好幾個權威報刊都在報紙上提到了這件事。天吶,《歐洲日報》還是在全歐洲發行的,這不就意味著我們的事跡會被全歐洲的人都知道?」
他們實在太高興了,一個個都說自己要留念,于是眾人結伴出門,把所——提到了華國的報刊都買全了。去探望封逸凡時,還把這些報紙一塊兒拿去給他,讓他也跟著高興。要不是有他做了那麼重大的個人犧牲,他們也不會得到這麼盛大的褒獎。
布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里,封逸凡躺在病床上。
窗簾大開,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爭先恐後鑽進來,懶洋洋灑在他身上,照亮他俊秀而蒼白的容貌。
他安靜躺了一會兒,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撫模右腿。
他剛剛已經從醫生那里得知了自己的傷勢。
所以他的職業生涯……真的只能有這麼一場勝利嗎?
封逸凡疲倦地緊閉雙眼。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封逸凡連忙抬手抹了把臉,收斂起自己臉上的愁緒︰「請進。」
衡玉抱著鮮花提著水果推門走進來,一個記者打扮的中年男人跟在她的身後,笑著向封逸凡打招呼。
封逸凡回以一笑,但是並不認識這個中年男人︰「奚副部長,這位是……」
衡玉找了個花瓶,——那捧鮮花插進里面。
「《歐洲日報》的記者,他是專門過來采訪你的。」
因為封逸凡不懂英語,他們兩人的交流由衡玉代為翻譯——
面的問題都比較中規中矩,在采訪臨近尾聲時,《歐洲日報》的記者溫聲問道︰「請問在踢出最後一球之——,你察覺到右腿的不適了嗎?」
听完衡玉的翻譯,封逸凡神色鄭重堅毅︰「其實早在下半場剛開始時,我就注意到右腿出現的小狀況。踢出最後一球的時候,我已經——預感這個行為會賭上我的整場職業生涯。」
《歐洲日報》的記者肅然起敬︰「那你會後悔嗎?踢出那一球的時候你在想些——麼?」
封逸凡眨了眨眼,絲毫沒——掩飾自己的怯懦︰「後悔啊。」
「我要跟你說一點兒也不後悔,那絕對是騙人的,我還沒高尚到這種地步。」
封逸凡面對著鏡頭,——些吃力地挪動那條瘸了的腿,笑容燦爛明媚。
「但是——」
「不踢出那一球,我會後悔一輩子;踢出那一球,我也後悔一輩子——者會活得方便些,但後者能讓我活得心安。人這一輩子,就怕自己沒辦法心安,所以踢出那一球,我是沒——任何遺憾的。」
「至于你問我——時是怎麼想的?我——麼也沒想,哪來的那個時間想啊。」封逸凡扭頭去看衡玉,朝她咧嘴一笑,「我就只想進球,僅此而已。」
想到下半場臨上場前,自己曾對封逸凡說——的話,衡玉抿唇輕笑,向《歐洲日報》的記者翻譯起這番話。
記者越——震撼。
他似乎是來了很多靈感,飛快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
第二天,《歐洲日報》最新一期刊登。
報紙頭版——【他們只不——是血肉之軀】
配圖——封逸凡身披華國國旗,半跪在地上用力微笑。
報紙正文里,記者和封逸凡的最後一番對話全部都寫在上面。
正文最後一段,記者宣稱︰「他們讓世界看到了華國,他們身披國旗,為國征戰,哪怕小組賽未能出線,亦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八月三日,本屆赫爾辛基奧運會完美落幕。因為封逸凡還不能下地走動,暫時由其他人舉著五星紅旗繞場行走,代表華國參加奧運會閉幕式。
八月四日到八月七日里,華國運動員陸陸續續和芬蘭運動員進行了友誼賽,雙方在體育技術方面進行了深切的交流。
而且菲律賓、a國等幾個國家的運動員,出于對華國運動員的敬佩,也主動與華國運動員進行交流。
由于封逸凡他們的出色表現,‘體育外交’這項外交政策比衡玉預想的還要順利。
八月八日,華國代表團離開赫爾辛基,啟程——國,這場奧運會之行圓滿結束。要說有——麼遺憾的事情,大概就是封逸凡現在還坐在輪椅上,短時間內都要經受著巨大的痛苦——
到西郊機場當天,北平正是下午,外面下著瀝瀝淅淅的小雨。衡玉穿著代表團的衣服,打著傘走在隊伍最——面,其他人跟隨著她一塊兒從下機地點跑進機場。
就在他們進入機場的那一刻——
無數的閃光燈。
無數的鮮花橫幅
以及無數的尖叫。
機場廣播及時地播放起《義勇軍進行曲》這首歌,給這些為國征戰的無冕英雄加冕。
外交部長任書雙就站在一旁等著他們。他穿著整整齊齊的中山裝,最先走到衡玉面前,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了不起。」又向旁邊走——去,與代表團的每一位成員都握了手。
接連幾天,國內各大權威報刊都在宣傳赫爾辛基奧運會的消息,盛贊著代表團取得的榮光。但是高興過後,外交部和體育部也要面臨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怎麼安置封逸凡。
「上海醫院的條件更有利于你進行復健。你這條腿是為國家廢掉的,復健需要的所——費用都會由國家來負擔,以後每個月國家還會給你——放補貼金。」封逸凡現在就住在招待所里,衡玉——來探望他時,順便把外交部和體育部對他的安置想法告訴他。
封逸凡撓撓頭︰「啊,復健費用這個我肯定不會拒絕,因為我自己沒有那麼多錢去做復健。但是補貼金這個就不用了,我又不是干不動活了,自己賺的錢肯定夠養活自己,不勞煩國家幫忙了。」
「你覺得國家能讓英雄心寒嗎?你知道自己創造了——麼壯舉嗎?」衡玉笑著調侃一句,又正色道,「你接下來一年可能都要在上海做復健,我會派人幫你打點好一切。」
「奚副部長這是要動用特權嗎?」封逸凡也調侃——去。
「這個特權是領導要給你的,我只是在按照命令辦事。」衡玉——道,又問起他接下來打算做——麼工作。
封逸凡回答得毫不遲疑︰「我想去體育學校里面工作,如——能做跟足球——關的工作就更好了。」
他出身于一個農村家庭,在家里是老二,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受到父母的忽略。如——不是因為一場意外與足球結緣,也許他現在正在地里刨糧食。足球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哪怕從今以後他再也沒有任何機會重返足球賽場,封逸凡也希望自己不要離足球太遠。
衡玉聲音放緩,娓娓說道︰「北平體育學院打算擴招老師,以你的實力,復健好之後想進里面當一名老師不難。」
「老師……」封逸凡眼楮一亮,又——些緊張地拽了拽被角,「我字都不認識幾個,也——資格當老師嗎?」
「可以啊,你是去教他們踢足球的,不是去教他們讀書寫字的。不——我覺得在上海復健時,你可以趁機學習讀書寫字,多學些東西絕對有益無害。」
封逸凡眼里的火瞬間燒了起來。
奚副部長說得對。
告別了足球賽場的確很遺憾,但他的人生依舊有無數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