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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牛角掛書,王小年【第六更】

這件事是謝川師兄口中說出,謝川是竹林集會的召集人,而且眾所周知,謝川師兄謙謙君子,聲譽極佳,這種事情經他口中說出自然不會有錯。

但是有一點陳少君說的沒錯,當日詩會,他確實不在場。

陳少君見狀只是一聲冷笑,儒家講究身體力行,這種道听途說,人雲亦雲的事情本來就是忌諱,傳出去只會影響自己在儒林的名聲。

「想知道是不是剽竊,那還不簡單?」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陳少君心中一動,循聲望去。

循聲望去,竟然是一頭一人多高,蹄大如碗的青牛!

青牛外貌平平無奇,但奇怪的是,它頭上兩只碩大的角竟然用繩子掛了四五本儒家經書,看起來就像是一座移動的書庫,仔細看去,牛眸之中竟然還透著一絲睿智。

「是這青牛在說話?」

陳少君眼中驚詫,心中暗暗道。

而就在陳少君以為是眼前這頭青牛口吐人言和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之間,一個梳著垂髫,八九歲的孩童從青牛高高的背上探出了頭。

他穿著窄小儒服,左右兩只手腕戴著兩只銀鐲子,上面兩個鈴鐺叮叮當當,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雖然長相顯女敕,但眉宇之間卻顯得老氣橫秋,隱隱流露出高人一等的神色。

「這是哪里來的小孩,好奇怪。」

陳少君頗為驚奇的看著那孩童。

不過陳少君還沒開口,裴洋身後那兩名子張學派的學子卻首先忍不住了︰

「你是誰?子張學派裴師兄在此,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哦?」

那小孩聞言眼中露出一絲嘲諷的神色︰

「那你們又是誰?看你們兩個的學問,恐怕連我跨下陪讀的青牛都不如。」

「哞!」

听到小孩的話,那成人高的壯碩青牛也抬起頭來,口中發出一陣哞叫,碩大的眼眸盯著身前的兩人,竟然露出人類般嘲弄的神色。

看到這一幕,就連陳少君都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

兩人勃然大怒,正要喝罵,一個聲音突然傳入耳中︰

「住口!」

那孩童還沒有說話,前方的裴洋卻站了出來,首先發聲,制止兩人。

讓人意外的是,裴洋神色凝重,對著那騎牛童子竟然頗為尊重。

「王兄莫怪,我這兩位兄弟昨日才進的文廟,不知道王兄在此,多有得罪,希望王兄不要介意。」

「你們兩個還不快道歉!王兄年紀雖幼,但卻是南部六州公認的神童,天生文道光冕牛角掛書,那青牛便是他的學伴。」

「王兄學富五車,才高六斗,悟性之高遠超同儕,這次入京求學,就連張、楊兩位宗師都對他稱贊不已,又豈是你們可以隨意誹議的?」

光冕?

牛角掛書?

是他!

听到裴洋的話,陳少君目光閃爍,回過神,陡的想了起來。

大商朝武風隆盛,文道也同樣昌盛,裴洋口中的神童,陳少君也一樣有印象。

陳少君隱約記得他叫王小年,表字王亮,荊越之地有名的神童。

儒道一脈,只有二十歲弱冠之後,才能取表字。

這個王小年不過區區八九歲就能擁有表字,足見其不凡之處。

听到裴洋的話,騎牛童子王小年高昂頭顱,輕哼一聲。

「兩個沒見識的蠢驢,我才懶得見識。」

一番話,說得子張學派的兩人,臉孔通紅,血往上涌,又不敢說什麼。

一旁的裴洋五根手指掐著掌心,但卻也同樣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怒意。

不是他胳膊肘往外彎,幫理不幫親,而是眼前這位實在不好得罪。

文道按照學問精深程度分為夫子、大儒、鴻儒、宗師,儒首,能位列宗師的,在整個宗師一脈都不會很多,這王小年能得兩位張、楊宗師贊賞,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根本不是他們幾個可以招惹的。

裴洋表面斥責兩人,其實也是提醒他們,怕他們不知對方來歷,不知深淺,平白無故得罪對方,惹下麻煩,影響自己以後的仕途。

「昨日巡場的夫子到此,想到了一首詩,但卻只有上聯沒有下聯,為此捻斷了幾根須,最後泱泱而去。我們儒道一脈,做學問,寫文章,吟詩詞,缺一不可,你們誰能對出下聯,誰就有理。」

「怎麼樣,你們有意見嗎?」

一番話,簡單粗暴,直接將兩人的爭執轉變為文道的較量。

「裴洋,你怎麼說?」

王小年道。

裴洋沉默不語,王小年說得簡單,但是文廟巡場的那位夫子學問精深,已經是文氣九斗,再往前一步就能成為大儒,而文廟里的學子能有文氣三四斗已經不錯了,又豈能和夫子相媲?

連夫子都要捻斷胡須的詩詞,又豈是他們能做出的?

王小年出的這題沒有任何意義。

「小子,夫子的文章是即興所作,不是你能偷學來的,如果你能對出下聯,那自然沒有人誹議你。」

看到裴洋沉默,騎牛童子輕哼一聲,滿臉不屑,很快便望向了一旁的陳少君。

這騎牛童子一臉長輩的樣子,看得陳少君哭笑不得。

「你們不說話我就當你們同意了。」

王小年小手一揮,不容置疑道。

「我退出!夫子的文章山高水長,豈有那麼容易,真有這種本事,早就不在文廟中待了,以大家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出。」

裴洋毫不猶豫道。

夫子的詩詞早就有很多人知道了,但是沒有人能對出來,裴洋也想,可惜能力有限。

而且這本就是那陳少君品行有虧,要也是陳少君自證清白,憑什麼他也要作詩?這王小年根本就是胡攪蠻纏。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傳入耳中。

「哦?我倒是有興趣試上一試。」

陳少君此話一出,頓時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就連王小年都不由看向了他,隱隱有些意外。

「有趣!」

王小年突然一笑,很快開口了︰

「夫子前幾日走到這里,看到聖人雕像,心中有感而發,說了兩句話,‘世久無孔聖,指畫隨其方’,之後便捻須駐足,以至于心中郁結,已經許久沒出現在文廟。」

「哦?」

听到王小年一席話,陳少君皺起眉頭,一臉思忖的神色。

世久無孔聖,指畫隨其方,這句話說的是孔聖先師仙逝已久,世人已經失去了正統的方法,隨著自己的心意曲解聖賢經書。這句話難度並不在詩詞本身,而在于其中引申的爭議。

眾所周知,少不議長,弟子不議其師,更何況還是孔聖先師,作為儒門弟子,這其實是一個禁忌。

而夫子有感而發說得也沒錯,孔聖的經書只有一本,但衍生出來的經書卻不知凡幾,光現在的流派就有八大家,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曲解聖人真意,雖然事實如此,但這件事情太過敏感,就連文道大儒、鴻儒、宗師都不敢隨便議論,更不用說他們這些文廟學子了。

裴洋不答應王小年的比試方式,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甚至就連夫子發病恐怕也與此有關。

王小年猛浪,他卻不能跟著一起胡鬧,這件事情一旦處理不好,得了一個羞辱先聖的名聲,那時只怕身敗名裂,在整個儒林都沒有立足之地。

「這小子不知輕重,中了王小年的圈套都不自知,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場。」

裴洋想到這里,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陳少君。

「我會把你說的每個字都記住,只要你敢開口,我就讓整個儒林都知道這件事,到時候看你們陳家父子子莒學派還有何顏面,位列儒林。」

裴洋心中陣陣冷笑。

「呵,這還不容易。」

就在這個時候,陳少君眉頭一展,開口了︰

「世久無孔聖,指畫隨其方,夫子這是仰慕孔聖先師,以撼沒有听到真言教誨,孔聖先逝,但其精義卻留存人間。君不見聖人先師,但文道昌隆,文氣具現,讀書人萬萬千千,君王皇權也敬重無比,既然千百年後的現在能有如此盛況,想必孔聖先師也足以告慰了。所以我對的下聯是——」

陳少君頓了頓,說出了答案︰

「高山自仰止,景行亦行止!」

「文道的精義如同高山矗立,遠遠望見,自然能夠指引方向,又何須近在眼前?孔聖雖逝,但他的精義依然留存人間,如同高山矗立,指引世人,教化萬民,如此聖人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呢?」

陳少君聲音一落,四周鴉雀無聲裴洋、荊越神通王小年齊齊扭頭望了過來他,深深為之動容。

「這個家伙……」

裴洋微微睜大眼楮,這一刻,也深深為之觸動。

夫子那幾句詩涉及到聖人先師,以及現在的學派分歧,本來極難回答,但陳少君一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從容的將之化解。

不但尊重了夫子,也無形中張揚了聖人,成全了弟子之道,也將夫子提出的難題化解于無形之中。

某種程度上,陳少君的這個回答比夫子的那兩句上闕還要難得多,即便夫子在此,恐怕也會撫掌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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