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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閻衛自己, 沒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有多麼的千瘡百孔。

他跪在門檻上哭,像只蠕蟲一樣一步步的往院子里爬,爬一步磕一個頭, ——爬一步再磕一個頭, 月光下像是瘋了一樣, 滿地亂爬。

米蘭跟了來,是想搶包的, 正好閻衛磕頭到台階上,突然一抬頭,明月高懸,他額頭上居然在流血。

「閻衛,你不要嚇。」米蘭給嚇壞了。

「——娘從來沒見過——兒子的面。」閻衛看著靈位淚如雨下,他不知道——是他娘的心結, 他悔而——從悔起。

米蘭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孩子不是沒了嗎, 見了——怎麼樣,不是更傷心,閻衛你不要鬧了,快起來, ——听你的話,你別鬧了行嗎。」她好怕。

她現在願意了,明天就兌債券, 只留八萬,——剩下的全都給小旺還不行嗎?

「滾,——去就離婚。」閻衛說。

一直軟的跟面團似的男人突然橫起來是很嚇人的。

米蘭是頭一次被閻衛這麼驚嚇, 他居然說要離婚,他瘋了嗎?

米蘭只能來找陳美蘭︰「美蘭你快去看看,你二哥他好像不對勁。」

電視正在精彩的關鍵時刻, 沒有人擠人,可以全程觀看犯罪分——被四個民警押著,拖往——場的現場,還有犯罪分——的臉部特寫了,據說會有槍斃,爆頭的畫面,等將來廣電審級分了階梯,——些畫面就看不到了。

陳美蘭並不想去,但宋槐花和劉小紅都勸說︰「去看看吧,別閻衛真出啥事。」

一家人,誰不希望和和睦睦過日子。

宋槐花一直在表揚閻斌,表揚他為孩——做的貢獻,不也是希望家庭和睦。

陳美蘭只好放下筷子過來,出門的時候就看到畫面一轉,投轉在閻肇身上,閻肇身邊站的正是齊松露,應該齊松露上台了。

她心里也挺著急,想趕緊回去看齊松露。

米蘭邊走邊說︰「美蘭你評評理,閻衛全然忘了從小——媽是怎麼省口糧,幫著養他們兄弟的事兒了。」

絮絮叨叨,她又說︰「從小,哪怕——最喜歡吃的餅干,——媽都要讓我送給他們兄弟一人一塊,難道說我媽對他不好,——對他不好?他現在這樣鬧,他對得起我,——媽嗎?」

陳美蘭本來就懶得來,听米蘭這麼說心更煩。

「二哥有沒有對不起你媽——不知道,但他確實對不起我婆婆,——婆婆是個農村婦女,她沒有餅干,只能給兒子哺得起自己的血,餅干沒了可以——買,血流干人就死了。」陳美蘭說著,頭也不——,從家里出來了。

親娘死了五六年了,他閻衛今天才哭,哭死都正常。

「閻衛,你不要嚇。」米蘭慌得說。

閻衛突然伸手,連米蘭耳朵上的兩個金耳釘都摘了下來︰「——也是小旺的。」

「閻衛瘋啦。」米蘭捂著流血的耳朵,嚇的連連後退,退至廳屋,突然抬頭,三柱香照著靈位上的蘇文二字,她繼而尖叫了起來,不停的尖叫著。

可惜隔壁太熱鬧,壓根兒沒人听到這邊的嘶吼。

米蘭想發病,可她不能,她怕,怕到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隔一堵牆,宋槐花在招手︰「美蘭快看,西山上電視啦。」

其實不是閻西山,而是西山公司的安全帽,齊松露戴在頭上,跟著她一起上了電視,在如此嚴肅的——治節目中,也只有陳美蘭能把廣告給插——去。

陳美蘭顧不上吃飯,擠到人群中,大家一起看著那方小小的黑白電視機。

電視機里,齊松露正在講述自己被打成流氓的經過,感謝公安機關願意為自己翻案,她捂著臉,低著頭,只能看見西山公司幾個碩大的字,和她顫抖的肩膀——

廣告打的特別好,陳美蘭已經很欣慰了。

沒想到齊松露突然抬起頭,目視著鏡頭說︰「感謝西山公司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手幫助我,以後,——會和西山公司一起,共同奮斗,爭取生產更多燃燒率高,一氧化炭少,最安全的煤來回饋社會。」

陳美蘭由衷的笑,——個廣告打的賊棒!

「——麼說她壓根兒就不是流氓罪呀。」宋槐花說。

劉小紅也說︰「——就瞧著她不像流氓,但村里人非說的有鼻子有眼,說啥的都有。」

「村里人嚼舌根兒你們也信,以後不許跟那些婦女們搗閑話聊事非。」閻勇瞪了劉小紅一眼︰「不是你今天早晨還在跟——說,那個齊松露怎麼著……」

劉小紅也是听人說的,說齊松露最近大概是在勾引閻肇,說的有鼻子有眼。

她怕閻勇要說出來,身為大嫂,嚼兄弟們的舌根不丟臉嗎,伸手她就去捂閻勇的嘴。

大家坐的都是條凳,她一起來,另一側坐的宋槐花倒了,朝美蘭撞了過去

關鍵時刻,閻肇突然伸手,——陳美蘭一——拉。

宋槐花和劉小紅一起摔在地上,都要摔爛了。

「老三——人頂沒意思,讓美蘭支我一下能怎麼樣?」宋槐花揉著說。

閻肇卻問陳美蘭︰「你沒事吧?」

陳美蘭只咧著嘴傻笑,她太——心了,現場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只知道齊松露給她打的廣告,勝過直接花錢上電視台。

正好幾個孩——放了暑假,周一一早閻肇去上班了,陳美蘭早晨起來,——給閻斌打個電話,問那邊的情況。

她已經準備好了,帶幾個孩——,今天專門跟閻衛去兌債券,——是個浩大的工程,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兌完所有。

剛打完傳呼,閻衛和閻斌倆一起進門來了。

閻衛臉色很不好看,迎門見面先給了美蘭一塊表,正是那塊百達翡麗。

「——是怎麼——事?」陳美蘭接過表問閻衛︰「二嫂呢?」

閻衛噓了口氣,搖了搖頭說︰「你不用管她,走吧,咱們去兌錢。」

閻斌卻悄聲說︰「米蘭還在炕上躺著呢,她想先——首都,閻衛不讓,也不給她錢讓她出門打電話,說是倆人要一起回去再清算財產,首都還有好多錢是小旺的。」——

麼說,閻衛是想把米蘭曾經賺出來的那些東西也全部還給小旺吧。

他是怕米蘭要是提前一步回首都,要悄悄——那些東西給轉走,所以才故意卡著米蘭的。

閻衛不清楚西平市的狀況,說︰「——給中行營業部打個電話吧,讓他們提前調度錢,咱們下午過去,一次兌清?」

「千萬別,二哥,你听我的就行。」陳美蘭說。

整整一沓——,賬面共計28萬的債券,在債券市場如此不景氣的環境下,要在西平市兌它,能抽干西平市幾家銀行的流動資金,哪那麼容易兌出來。

陳美蘭有條不紊,——打電話給陳德功,交待陳德功,讓他找七八個農民工,今天不干別的,趕緊去每個中行、農業,信用社,郵政儲蓄最大的營業廳去排隊。

閻斌——三蹦子,陳美蘭把幾個孩——放進三蹦子,自己和閻衛上了車,還要兌好口供。

「二哥,一般來說銀行的櫃員不會問啥,但萬一問咱們今天準備兌多少,咱們就說只兌手頭的,明白嗎?」陳美蘭說。

閻衛挺納悶的︰「可今天咱們必須把——28萬全部兌出。」

「二哥,櫃員也有關系,都炒債券,要多兌兩家,櫃員們察覺出來,往外一打電話,兌債券的人能把銀行的門都沖垮,銀行就停止辦理了。」陳美蘭解釋說︰「萬一今天兌不完,明天——跌呢?

即使如此,今天他們出手——麼大一宗,明天西平市所有的銀行都要被兌債券的人給沖垮——

奔中行營業廳,在這兒,陳美蘭計劃兌出5000塊來——

才早晨8點,銀行還沒開門,排隊賣買債券的人已經排起長龍了。

陳美蘭和閻斌去排隊了,閻衛和小旺,小狼幾個在三蹦子旁玩兒。

西平市個大火爐,早晨八點已經熱的人直冒汗。

閻衛憂心忡忡,怕——了首都他爹要狠狠收拾他——

兩天米蘭又一直在哭,哭死了的麒麟,哭自己結扎了不能再生孩子。

畢竟是夫妻,閻衛的心——焉能不痛,坐在三輪車上,他正在嘆氣,愁——了首都怎麼跟父親交待,——在猶豫,自己——米蘭所有的錢都收走,——樣做對不對。

突然鼻尖一涼,抬頭一看,是小旺,遞給他一瓶冰冰的可樂。

掏兜,閻衛說︰「可樂多少錢,二伯給你錢?」

「不用啦,——自己有錢的,錢我已經給啦。」小旺說。

「你有錢,你媽給的?」閻衛接過可樂問說。

小旺羞澀一笑,小狼搭腔了︰「媽媽給,哥哥自己也會賺錢哦,哥哥可會賺錢啦。」

米蘭一直說小旺這孩子特別愛錢,當然,小時候小旺跟周雪琴在一起,但凡周雪琴要用錢,都是讓小旺打電話喊爺爺,周雪琴還曾說過,小旺三歲的時候就會跑出去賺錢。

他是由周雪琴教育大的,閻衛難免要替閻肇操心,怕他一走,閻肇要因為三十萬而管不住小旺。

畢竟——孩子雖說只有八歲,身材細瘦,但接人待物都是大人模樣,他雖小,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以已度之,當他听說娘只把三十萬給老三的時候,心里也——不舒服了——久。所以他試著問小旺︰「小旺,那三十萬,你想拿來干嘛?」

「那不是我的錢。」小旺拿衛生紙替小狼揩著嘴巴,揩完——替圓圓——掉下肩膀的小吊帶兒拉了起來,才說︰「——爸很早以前就說過,那錢是一個爺爺的,還——去我們才有尊嚴——說了,二伯,君——愛財,取之有道,——們會自己賺錢的呀。」

閻衛頭皮一麻,怔怔望著小旺。

多淺顯的道理啊,——孩子是賺錢賺到名聲傳上了首都,可正如他所言,他是君——愛財,取之有道。

三歲時的小旺就知道人要自己賺錢,為什麼他快四十歲的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自己為什麼不喝可樂?」閻衛見小旺手里沒可樂,——問。

小旺緊緊注視著陳美蘭的身影,大人似的︰「——怕自己要長不高。」

小狼懷里抱著可樂,一臉滿足的笑︰「哥哥要長高,——就不被周二哥打。」

「周二哥是誰?」閻衛問。

圓圓解釋說︰「哥哥外婆家的壞哥哥,——第一次見哥哥,他們就在挨打。」

閻衛問小旺︰「二伯和伯母一來家里就在吵架,你不生二伯的氣吧?」

小旺猶豫了會兒,吞吞吐吐的,閻衛以為孩——是看他們吵了那麼久,看夠了米蘭和他的丑態,在生他的氣。結果他卻問閻衛︰「二伯,你喜歡看電影嗎?」

閻衛愣了一下,就見圓圓搓著兩只手,笑的兩只眼楮都擠到了一起,頭都羞鑽到了小狼的懷里,也用乞求的語氣問︰「二伯,喜不喜歡呀。」

望著圓圓笑的燦爛的臉,閻衛突然發現,如果有——樣一個小女孩曾經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曾和她朝夕相處。

要是她死了,他可能也會像閻肇一樣,多少年都走不出來的。

他和閻肇——共情,就在于,他只認為,死了的妹妹是個早夭的孩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在閻肇心里,那是他此生抹不去的親人。

「昨天圓圓的電影就上映了,大人們太忙,——們也沒好意思說,今天晚上咱們大家一起去看電影吧。」小旺說。

怕二伯不答應,一臉殷切。

「去,必須去。」閻衛搓著臉說。

幾個孩——一下就高興了,小狼還要補充一句︰「本來票票可以賣,二伯看,——們就不賣嘍。」

小旺個財迷,多余的電影票,哪怕一張他都應該要賣掉,但他要送閻衛一張。

閻衛伸手——小旺抱了起來,——問︰「真不生二伯的氣?」

「咱是一家人呀。」小旺扭過頭,努力不跟閻衛太親近。

不是不生氣,他只是希望大家永遠不要吵架。

閻衛把頭抵在小旺腦門上。

想他當初眼睜睜看著小旺兄弟受苦三四年,卻拿小旺的錢在首都養著閻哈。

他確實不是人,也就怪不得閻肇從來不理他了。

十家銀行,即使有農民工提前排隊,一家家的兌,也要累死人的。中午銀行休息的時候就在路邊一人吃了一碗涼面,下午——去排隊,十家銀行通共兌完,已經到下午五點了,最後一家銀行也該關門了。

情況比陳美蘭預估的要好得多,總共居然兌出來了十九萬八。

還有那幢樓,雖說只是簽了名,並沒有過戶,但簽的是米蘭的名字,陳美蘭挺擔心,怕閻衛這種膚白貌淨的軟耳朵做不了主,怕米蘭還要鬧。

但事實上,婚姻當中,一方強硬起來,另一方自然會軟下去。

據說米蘭並不想整體過戶,而是想拆賣一部分給小旺,只還夠三十萬。

但閻衛只用一句話,就把米蘭的嘴巴給堵了︰「你要真敢這麼干,離婚,你帶著閻哈一起走。」

……——

天晚上,總共有12張電影票,陳美蘭請了陳德功夫妻,閻勇和閻斌夫妻,——加閻衛,大家一起去看《黃河謠》——

了影院圓圓才發現,她親爸閻西山沒有來。

「別管了,你爸肯定出去玩了,咱們一起看就行了。」陳美蘭說。

圓圓不肯,纏著閻斌說要去接閻西山,而且說自己知道,爸爸一節課都沒拉過,一直在上夜大。

大家都覺得圓圓鬧騰,閻西山怎麼可能在夜大,他肯定在夜總會,而且,他哪會喜歡看什麼電影?

沒人相信,覺得——小丫頭傻,閻斌才不信閻西山會在學校里讀書。

他要會讀書,桌——板凳都能考大學。

但——圓圓賭準了。

閻西山在夜大的教室里,正在听老師講課。

而且他還真的一堂課都沒落過。

听說閨女上了電影大熒幕,閻西山都沒來得及炫耀,慌不擇路,——著他的騷紅夏利一路飛奔,但到的時候還是晚了,圓圓演的那段只有三分鐘,早就播完了。

直到片尾,也——沒見圓圓的蹤影——

事兒叫閻西山大為火光,陳美蘭連閻勇夫妻都請了,就沒請他。

要不是已經離婚了,閻肇家人多勢重護著陳美蘭,閻西山能跟她動手打架。

散了場,陳美蘭勸說︰「——跟你說對不起總行了吧,明天看不也一樣?——電影要放半個月呢。」

「你懂個屁。」

「就今晚都還有下一場的,你——等會兒,馬上——演。」陳美蘭于是又說。

她做的確實不對,不應該忘了閻西山,她也能理解,閻西山就想听這些認識的人夸夸圓圓,風光一番,可她確實忙,她給忘了。

「陳美蘭,以後有事齊松露傳話,咱們——輩——別見面了。」閻西山眼楮是紅的,頭也不——的走了。

第二天閻衛帶著米蘭找閻東平更改合同,——問閻肇,要過戶在誰的名下。

孩子名下——過戶房產。

「——的。」閻肇頗為悶氣,繼而說︰「明天就掛出去吧,有人要就把它賣掉。」

「好。」閻衛說。

畢竟公安局有人,三天後這幢樓就過戶到閻肇名下了。

閻肇準備轉手賣掉,于是在大門口貼了售賣通知,但現在這年月,閻東平賣樓都要從首都找人,可見西平市沒人能掏得起二十萬。

就不知道——幢樓什麼時候能賣出去,——能收回成本了。

米蘭和閻衛把樓過戶好之後就要——首都了。

來的時候坐的是飛機,——去的時候身上沒了錢,還真是應了他們的話,得坐最便宜的綠皮火車了。

米蘭依然在關注債券,早晨看到跌,心如灰死,但因為曾經暴富過,美夢難醒,到晚上內心就又會重新燃起希望,希望明天能漲。

債券市場風起雲涌,——不,他們走的——天,首都建設短暫上揚,居然回漲了一點。

米蘭把杵在閻衛鼻——下面︰「看吧,漲了。下周肯定能漲——28萬,你們全家後悔去吧。」

「對了,你給你姐送過幾個包,她裝修房子你是不是添了2800,一起還吧,拿我的工資湊,你別有意見了,——叨叨,——真該跟你離婚了。」閻衛聲音雖沉,卻毫不猶豫的說。

米蘭這才發現閻衛不是隨便說說。

他不止要——她所有的東西賣掉,還要——她資助給她姐的,她媽的,所有的資產全部清——來,還給小旺。

米蘭拿著報紙顫抖了——久,但她依然沒發心髒病,她還能挺得住,等著債券漲了打閻衛的臉。

她堅信債券會漲。

直到回了首都,直到某一天,看到報紙上首都建設破產的消息。

米蘭當時就暈倒在報攤前了。

……

錢拿回來了,還錢自然就提上日程了。

閻佩衡打過幾次電話,想勸閻肇——錢留給小旺,畢竟那是蘇文的遺願。

但閻肇怎麼可能听。

「——是我的事情,不要您來操心。」他說。

閻佩衡又說︰「對了,你二哥和米蘭……」

「——不關心他們。」閻肇啪的一聲就——電話給掛了。

閻衛給了顧霄的聯絡方式,有一個越洋電話——個得家里——通國際長途才行,現在的電話費高的咂舌頭,本身坐機費一個月就28,——國際長途,一月光養那台電話就要58。

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電話打過去是空號,一直嘟嘟響,卻無——接通。

因為還有個地址,閻肇于是專門去郵局買了航空信封,寫好信,里面留了家里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以及閻肇單位的地址號碼,——專門去了趟西平市郵政總局,——它投——了國際信箱。

然後他們夫妻就得正式考慮,怎麼搞出三十萬的現金,固定放在一個賬戶上。

等聯絡到顧霄那邊,就直接——錢匯過去。

閻肇于顧霄是憋著一口氣的。

他當然恨那個男人,他母親的一切苦難就是從認識他——始的。

但那幢樓陳美蘭不會賣,一間鋪面她都不想賣,——年頭誰賣房誰傻。

手頭有19萬8,她自己能抽出4萬流動資金,閻衛過陣子——寄——來了五千塊,——有6萬塊——筆賬就能還上了。

但是陳美蘭能從哪兒一下籌到6萬塊。

「咱們西山公司的公賬上正好有6萬,問問閻西山,——錢挪過來先用著,等東方集團的下筆款來了咱們補回公賬?」齊松露玩著圓珠筆說。

陳美蘭也想,但要——樣做,她等于是在用圓圓的錢填閻肇的窟窿。

閻西山最近有點自暴自棄,夜大也不好好上了,前幾天在外面喝爛酒被閻肇當街踫到,本來想扶他——家的,還給他吼了一頓。

圓圓打電話去,他也是只听不說話,嗯幾聲就掛了。

更何況她?

現在打電話是故意找罵。

要叫他知道她缺錢,估計得笑破肚皮。

轉眼掛號信寄出去已經一個多月了,按理對方也該要——信了,陳美蘭正著急,閻肇下班回家了。

他手里拿了五六把大芭蕉扇。

小旺也剛從外面回來,手里也提著幾——芭蕉扇,遞給了閻肇,皺起眉頭,好奇的問︰「爸爸,最近咱們家好費扇——啊,你每天晚上到底在用扇——干嘛?」

小狼說︰「爸爸肯定在吃扇——,夜里悄悄吃。」不然能一天一——?

閻肇看幾個孩——滿頭汗,頭發上都油起了膩,小狼滿嘴的五顏六色,于是問︰「是不是又去賣冰棍了?」

小旺當然是帶著圓圓和小狼去賣冰棍啦,但他怎麼可能承認︰「沒有啊爸爸,——們只是出去隨便玩了玩。」

他在這個暑假,——小金庫給增加到550塊了,嘿嘿嘿!——

扇——遞給閻肇,跟小狼假裝——著小火車,搶先爸爸一步,跑到水龍頭下面去沖涼了。

在外跑一天,——家就沖個涼,真舒服啊。

閻肇跟陳美蘭進了廚房,在她身後拿把芭蕉扇嘩啦啦的扇著。

啪的一——,扇——還沒搧幾下就折了。

閻肇滋一口氣,——斷了的芭蕉扇填進了火里,——換一——來搧︰「現在的扇——真不經用。」——

人驢性子,陳美蘭前陣子不過說了句嫌臥室熱,想去跟圓圓睡,他就跟她較上勁兒了,每天晚上必定搧扇——到她睡著。

步入九十年代,所有產品的質量正在集體下降,一——扇——閻肇頂多用兩天,所以並不是閻肇吃扇——,而是他手勁太大一搧就折,家里才——麼費扇。

陳美蘭真不想他一天晚上那麼累,她可以自己買個空調的,做生意的人,緊張的是大錢,小錢隨時有,一個空調她買得起。

但閻肇不肯,他承諾自己最近有筆獎金,八月——有雙月工資,空調價格還降了點,他——找找關系,應該還能買一台。

陳美蘭也就只好天天看他折扇——了。

男人的面子不能折,苦的是他自己。

扇——搧的風比空調的柔和,吹著也舒服,她樂得呢。

「樓呢,有人問嗎」閻肇問。

關于樓,問的人倒是很多,但就出七八萬塊,還有人問三萬四萬賣不賣,不是活活氣死你?

陳美蘭瞞著閻肇,不敢說,因為怕一說閻肇就會吐口賣樓。

倆人所從事的行業不同,價值觀也不同,閻肇——沒有重生,他只想還錢——

個陳美蘭可以理解,就現在,她也是瞞著閻肇,準備——斬後奏,錢還完——告訴他樓還在的。

倆口子在做飯,閻肇突然又說︰「現在咱們國內有了艾滋病,在小姐當中流傳,最近——們抓到好幾個,一查,已經不是普通的淋病,而是艾滋了,西山最近——喜歡喝爛酒,——怕他要犯老毛病……」

90年代艾滋病凶猛,除了賣血,就是性傳播,閻肇當然擔心,都是兄弟,他對閻西山比閻衛還親點,不希望他一步踏錯,後悔終身。

但閻西山夜大不好好讀了,整天在外喝濫酒,不說隨時會喝出酒業肝,小姐們都喜歡他,不給錢都願意讓他嫖,真有那麼一——中了標,他——輩——都得完蛋。

陳美蘭也嘆氣︰「——當時做錯了,應該第一個請他看電影的。」

倆口子對視一眼,——還真是個——解的難題。

閻西山一孤兒,爹媽都死了,他要自暴自棄,誰有辦——?

不過就在這時,隔壁電話在響,圓圓接起了電話,不一會兒就在欣喜的喊︰「媽媽,是我爸爸,喊你听電話。」

咦,翻了臉的閻西山突然主動打電話,怎麼——事?

陳美蘭于是接起了電話,電話里閻西山熱情洋溢︰「美蘭,不忙吧,有沒有時間咱們聊會兒。」

「什麼事,你說。」陳美蘭好聲好氣說。

閻西山的聲音里帶著極度的諂媚,甜的仿佛嚼了滿嘴的麥芽糖︰「你說,咱招娣想不想要一個當市人大代表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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