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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4章 歸寧省親【中】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寶玉剛離開怡紅院沒多一會兒,王夫人便快步走進怡紅院正房,顯是路上走的急,等站住腳氣息都亂了。

但她也顧不上平復心境,環視了一下屋內,厲聲喝問︰「寶玉呢?」

眾人噤若寒蟬,不少人都將目光偷偷瞄向了麝月,畢竟襲人這一倒下,地位最高的就是麝月了。

王夫人見狀,遂也將森嚴的目光投向了麝月。

麝月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的道︰「二爺、二爺去找女乃女乃了。」

「怎麼沒攔下他?!」

王夫人其實早猜到了,但听了還是忍不住著惱,于是又喝問︰「那襲人呢?她在做什麼?!」

麝月雖是襲人之下第一人,但王夫人眼里向來只認襲人,如今出了問題,她頭一個要找的自然也是襲人。

「這……」

麝月下意識往里間看去,然後才道︰「襲人姐姐苦勸,二爺卻執意不听,她一時激動就昏了過去。」

有和襲人關系好的,裝著膽子在一旁補充道︰「襲人姑娘先前為了攔著二爺,生生在泥地里滾了一通,約莫是著了涼,然後又……」

「那你們呢?!」

王夫人听了這話,便立刻調轉了槍口︰「除了襲人,這一屋子難道都是死人不成?!」

這話一出,四下里頓時跪倒一片。

有個婆子倉惶道︰「不是我們不攔著,實在是二爺拿把剪子說要把頭發絞了,出家當和尚去,我們、我們就沒敢硬攔著。」

王夫人听了眼前一黑,她只當兒子吃一塹長一智,再不提那出家當和尚的事,誰成想這孽障好了傷疤忘了疼……

她一咬牙,又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寶玉嚷著要救什麼人?你們誰能把話說清楚些?!」

倉促間,襲人自然也沒法交代的太多,所以那傳話的丫鬟語焉不詳,也只知道寶二爺是要去救個什麼人,但好像這個人萬萬救不得,所以襲人姐姐一面攔著,一面讓來稟報。

麝月忙道︰「奴婢知道一些,其實是昨兒……」

「路上再說!」

這時里間忽然傳來一聲虛弱的嗓音,緊接著就見襲人一手扶額一手扶著門框,面色蒼白的從里面走出來,對王夫人道︰「太太,事不宜遲,讓她、讓她路上說吧。」

說著,便又忍不住面露痛苦之色。

王夫人見都她這般模樣,還不忘為自己出謀劃策,原本的遷怒頓時化作了感動,寬慰了一句︰「你既病了,就在家好生養著。」

然後便領著麝月等人急匆匆出了門。

襲人一直目送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心下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固然是身子不爽利,但也不至于像表現出來的這樣嚴重。

事實上,她方才暈過去是三分真七分假,為的就是不被寶玉牽連。

可逃得過這一回,卻未必能逃得過下一回!

別家的少爺公子都是越大越懂事,偏自家這位二爺隨著年齡一起成長的,就只是闖禍的本事!

這時候她冷不丁想起了晴雯,原本對于晴雯被逼遠走,她心底深處是不無得意的,總覺得是自己贏下了所有。

但現如今竟隱隱有些艷羨起晴雯來。

至少焦大爺是肯定不用別人如此操心的!

至于晴雯似乎在焦家也混的不怎麼樣,那就純屬她自作自受了,若換成自己去了焦家,絕不可能學她那樣對往事糾纏不清——再說了,就算混得不好,起碼不用像這樣整天提心吊膽不得安生。

唉~

這大概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吧。

話分兩頭。

卻說王夫人帶著麝月出了怡紅院,邊往新婚小院那邊兒趕,邊听麝月說起了這件事的由來始末。

听說是因為林黛玉的信引起的,王夫人暗罵幾聲‘喪門星’,又有些生氣薛寶釵將這些害人的東西拋出來。

當然了,寶玉也是有一定責任的,他要是堅決不收不看,豈不就能趁機挽回寶釵的心意了?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討命鬼!

等到了地方,她跨過門檻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低著頭渾渾噩噩的寶玉,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扯住他呵斥道︰「孽障!你、你跟寶丫頭說什麼了?!」

說著,又探頭往屋內張望。

寶玉垂著頭訥訥道︰「我、我就是想讓寶姐姐手下留情,不要把蝶衣給寫死。」

王夫人听了,忙又壓著嗓子問︰「可曾提到秦鐘?」

賈寶玉下意識搖頭。

王夫人頓時松了一口氣,若只說是故事里的人物,倒還能遮掩遮掩。

然後她又問︰「那寶丫頭怎麼說的?你又怎麼會跑到院子里發呆?」

賈寶玉頭垂的更低了,囁嚅道︰「寶姐姐問我,我怎麼知道段小樓會娶蝶衣,我說、我說、我說……」

「你到底說什麼了?!」

「我、我說,我就是段小樓,然後寶姐姐就變了臉色,讓人把我趕出來了。」

王夫人听了,一時有些鬧不清楚這話的嚴重性,畢竟她也只是在路上听了麝月的轉述,而麝月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從寶釵將寶玉趕出來這一點,就知道這話絕對是大有問題!

所以她忍不住攥拳在寶玉背上捶了一記,惱道︰「你到底要闖出多少禍來才肯干休?!」

說著,越過寶玉徑自到了門前。

麝月見狀,忙搶先去開門,卻發現里面反鎖了門栓,于是揚聲通稟道︰「女乃女乃,是太太來了。」

不多時,那房門左右分開,薛寶釵神情自若的從里面走出來,見禮道︰「太太。」

然後側身相讓。

王夫人一邊往里走,一邊隨口問道︰「你母親呢?」

「媽媽剛剛身體有些不適,所以在里間躺著呢。」

听了寶釵的回答,王夫人心下又是一沉,顯然薛姨媽這回也是氣急了,若不然又怎麼會明知道自己來了,卻避而不見?

不過少了薛姨媽在中間,有些話倒也好開口了。

于是等落座後,她便揮退了左右,強笑道︰「寶玉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見個什麼就都愛當真,你別跟他計較就是——回頭我好生教訓他一通,那些東西也都收起來,斷了他的念想!」

見寶釵沉默不答,又道︰「我這就讓他進來,給你和你母親賠個不是。」

說著,便要起身招呼寶玉。

「太太且慢。」

寶釵終于開了口,深吸了一口氣道︰「太太也知道,當初我也是為了模清楚對方究竟是不是林妹妹,所以才虛以委蛇,對那故事其實並不在乎,所以萬萬沒想到寶玉竟會觸景生情,將自己代入了進去。」

她先撇清了與那故事的關系,然後又道︰「不過那段小樓其實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至少在本職上兢兢業業力求上進,寶玉若真能學了他,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王夫人原本滿心以為她會追責此事,正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平息呢,卻不想她言語平澹,竟還主動替寶玉開月兌——但要說她當真一點兒不在乎吧,方才又怎麼會將寶玉趕出去?

這就好似攢足了勁兒卻一拳打在空處,讓人說不出的難受,卻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于是王夫人張了張嘴,愣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最後只能干巴巴的道︰「你、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不過了。」

旋即又道︰「那我這就把寶玉叫進來……」

「太太。」

薛寶釵再度微微一禮,與其依舊平澹,卻透著股不容置疑︰「二爺眼下最該做的是閉門苦讀,還是不要分心的好。」

這明顯是不希望再見到寶玉,至少是不希望寶玉再踏進她的房間。

王夫人有些不死心,但又畢竟理虧不好發作,況且若鬧起來,薛姨媽也隨時有可能加入戰場,屆時會如何,可就不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了。

罷罷罷,今兒就先到此為止,左右已經定下了破鏡重圓的計策,如今也不過是更添了幾分難度罷了。

王夫人自我寬慰著,起身道︰「那我就讓他先回去,你好生照料你母親,回頭我再來瞧她。」

寶釵恭聲應了,就在王夫人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又听她道︰「勞煩太太也給二爺捎句話,段小樓與程蝶衣之間不過是荒唐孽緣,但二爺若真希望兩人成就這份孽緣,那就按著他的意思來好了,左右不過是個真假難辨的故事,還不是隨人怎麼編排。」

王夫人听的直皺眉,有心細問這個故事到底怎麼一回事,但又怕問多了反而節外生枝,左右那些故事在寶玉手里,自己回頭收繳上來,自然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于是搖頭道︰「即便只是故事,也不該胡編亂造。」

說著,徑自向外走去。

寶釵卻也沒再多說什麼,只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賈寶玉正在院里提心吊膽,突然見到母親和寶姐姐從里面出來,忙快步迎了上去,目光不自覺鎖定寶姐姐,滿眼都是期待之色。

雖然事到如今,他也醒悟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但還是期望寶姐姐給出自己想要的答復。

「孽障!」

王夫人見狀呵斥一聲︰「還不快跟我來!」

說著,率先往外走去。

賈寶玉猶豫了一下,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跟了上去。

寶釵也跟在後面,直到將這母子兩個送到院門外,才止住了腳步。

王夫人也適時回頭道︰「送到這里就好,快回去守著你母親吧。」

說著,又忍不住剜寶玉一眼。

寶玉吃她這一瞪,才不敢去看寶姐姐,怏怏的垂下了頭。

不過等跟著王夫人走出一段距離,他便又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問︰「太太,寶姐姐說什麼了?」

「虧你有臉問!」

王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瞪眼道︰「你媳婦讓你在家閉門讀書,別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分心!」

寶玉頓時又蔫了,他有心抗辯說《霸王別姬》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而是他這輩子看過的,最有血有肉的好故事。

故事里的事兒,就好像是另一個他所經歷的。

所以寶玉才不希望故事里的那個他,也經歷與自己一樣的生離死別。

鯨卿已經無從挽回了,但至少自己還可以保住蝶衣!

正重又燃起熊熊斗志,就听王夫人又無奈道︰「我不求你像焦暢卿那樣,但能不能讓為娘省點心?今兒的事兒我也懶得再同你理論了,等回去你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信,統統給我送到清堂茅舍去!」

「還有,等後日你岳母走時,你和寶釵也一起去薛家歸寧省親——我跟你說,到時候……」

王夫人苦口婆心,又是勸說又是叮嚀的說了一大堆,卻哪里知道寶玉听到這里,就已經魂游天外了。

一開始听說要收繳那些書信,他差點跳起來以死相逼,但後來又听說要和寶姐姐一起回薛家,他便又琢磨著,到時候必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寶姐姐改了結局,給蝶衣一個美好的未來。

王夫人沒有將寶釵的話轉達,就是怕寶玉會多想,但她若知道寶玉此時的心思,只怕又要無比後悔沒有轉達了。

…………

返回頭再說寶釵。

她回到屋里的時候,薛姨媽也已經從里間出來了,氣色雖然不怎麼好,但也絕不是生病的樣子。

其實一開始薛姨媽並不清楚,寶玉說自己是段小樓到底意味著什麼,還是寶釵仔細解釋了一番,這才恍然。

她倒不是不能容忍寶玉喜好男風,畢竟家里就有個現成的薛蟠在,但寶玉如此赤果果,將自己的惡癖展示在妻子和岳母面前,分明就是沒將寶釵放在眼里。

虧自己還想著讓二人破鏡重圓!

此時見寶釵從外面回來,薛姨媽起身心疼的挽住女兒的手,問︰「你最後說的那句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寶釵輕輕搖頭,然後才解釋道︰「只是讓他隨著自己的意思來,愛怎麼就怎麼。」

說實話,寶釵其實並沒怎麼生氣,畢竟早已經對寶玉失望透頂了,又怎會還對他抱有期待?若寶玉果然要去做什麼段小樓,她反倒樂得清淨自在!

現如今她反倒格外好奇,寶玉要救的蝶衣究竟是誰,是那已經死了幾年的秦鐘,還是他以往心心念念的林黛玉?

而林妹妹若是知道此事,又會是如何感想?

「唉~」

這時薛姨媽又嘆了口氣,心疼的道︰「我在這里他尚且如此,我要是走了還得了?要不干脆再住上一段時日,等……」

「不必了。」

寶釵搖頭道︰「早晚還是要回去的,又何必讓哥哥跟著掛念?」

說著,又反過來寬慰道︰「媽媽不用擔心我,他今兒鬧了這一出,太太總是要管束一番的。」

薛姨媽見她如此,也只好維持原定計劃,準備後日一早動身返回紫金街。

不過經此一事,她找焦順出主意讓兩人重歸于好的的心思,倒一下子澹去了不少,只想著躺到焦順懷里,傾訴一下這些時日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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